《陇川结案报告》糊也

40、蜀王

　　正经事儿没解决，反引出一堆不相干的矛盾。

　　林敛熙长叹一声，背着身反手将林敛叶手里的软剑拿下来，“叶儿莫再闹，他手无缚鸡之力，禁不起这些。”

　　“哼。”林敛叶撒气一般踹了下桌角，白了顾知攘一眼，姑且放过了他。

　　“程公子。”林敛熙腿有些麻，颠颠腿往上抱了抱碧笙，面色平静如水，看向程三薄，“碧笙父亲找过你，你说不救，就说明能救。”

　　程三薄眸光狡黠，称：“是。”

　　“虽说稚子无辜，”林敛熙捂住了碧笙耳朵，“但人各有命，程公子不愿救自然没人能勉强，想来天下之大，若碧笙命不该此，总会有机缘复明的。”

　　“如是世间贫者皆能像林姑娘一样看得开，于天下倒是桩幸事。”

　　“不必，慨他人之慷而已，这点相信程公子能听出来。再说我与碧笙不过是萍水相逢，她因我受难，我救她脱身，谁也不欠谁的。”林敛熙周身的锋芒渐渐变得黯淡，扯了扯嘴角，神色犹如捡了天下最大的便宜一般。

　　她继续说道：“所幸今日我怀中的人是碧笙而非叶儿，若是叶儿被人下毒致使双目失明，遇上能救她的人，拿剑架在那人脖子上也好，用刀剜下我的眼睛也好，无论付出任何代价，我都愿拼尽全力一试。”

　　林敛叶眼泪汪汪看向她，黄豆粒大小的眼泪眨眼低落，恍惚间有种一触即碎的美感，直让程三薄看呆了眼。

　　“姐姐……”

　　林敛叶骤然起身跑到程三薄身边，仰起头，眼中含星唇如月，“你救救她吧。”

　　“唉。”程三薄无奈，却也没做犹豫，“她的眼盲不难救，但我爹耳提面命，不与朝廷的人相勾连，所以……这样吧，我修书一封，烦请林姑娘，还有这位顾公子即刻交给她爹，让她爹带着书信回黎州去找程家人，告诉他，程家但凡能出入望楼的人都能救，找到谁算谁吧。”

　　能进望楼就能救，那确实不是什么难解的毒，但林敛叶医术不弱，为何会连程家能进望楼的弟子都比不上？

　　“多谢。”林敛熙没讲旁的话，她抱着碧笙不便起身，顾知攘便代她朝程三薄行礼道谢。

　　写完信，程三薄交给顾知攘，像笑又不像地对他二人说：“她爹就在蜀王府，小心守卫。”

　　“不知是蜀王府何人？”顾知攘问。

　　“就是蜀王，钟离平。”

　　蜀王的封地在黎州，其地八街九陌，富庶堪比大晋朝国都陇川，这运气，放旁人身上定然以为自己捡了天大的便宜，然而此刻林敛熙和顾知攘表情却一致的深重。

　　两人想的是同一件事：若碧笙亲爹是蜀王，为何她丢了半个月，城中一点儿风声都未有？

　　其中详情，真要走一趟才知道。

　　是夜，陇川城里绝大多数人都入了梦，现在还在留街上的，除了醉鬼乞丐，便是调查赌坊血案的官差。因此，行于墙头房顶的黑衣人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留神闹出什么动静，引人注意。

　　蜀王府在皇城外西南侧，因为当朝皇帝兄弟子嗣不多，所以好找的很。约莫一柱香的工夫，抱着碧笙的林敛熙和背着竹筐的顾知攘就到了王府外。

　　“好冷清。”见王爷府门口连个护卫都没有，顾知攘莫名打了个寒颤。

　　碧笙眨巴着眼，可怜兮兮地说：“我家来的人很少。”

　　“之前问你爹是谁的时候，怎么不告诉姐姐？”林敛熙心里忐忑，怕是程三薄下套让他们钻，毕竟来之前他意味深长的说了句“小心守卫”。

　　“我爹不让在陇川说。”碧笙无辜道。

　　林敛熙和顾知攘对视一眼，眉头紧锁，以为此事没那么简单，思及顾知攘是局外人，林敛熙觉得没必要把他牵扯进来，于是半是谢意半是强硬地说：“顾公子，今夜多谢你照料，不胜感激，但……”

　　“我跑得了。”顾知攘知道她想说什么，故而语气比她更坚定。

　　“前路未知……”林敛熙心里软下一块儿。

　　“我跑得了。”

　　“你体弱……”

　　“我跑得了。”

　　“……”

　　林敛熙词穷，和他大眼瞪小眼了一阵，偏头望向蜀王府，拔剑走在他前面。

　　顾知攘一脸正色，保证道：“放心，我虽不会武，但擅长躲闪，过去从未中过一刀一剑，绝不会扯你后腿。”

　　林敛熙回道：“那要是碰上了什么事儿，你可得跑快点。”

　　碧笙：？？？

　　送碧笙回自己家，弄得跟去她家里抢人一样，也是稀奇。

　　为着不被守卫发现，林敛熙和顾知攘翻墙而入，踩着墙角的阴影，一前一后轻声往里走，然而两人在心里筑了半天的高墙，进府却未看见一个活人，直到进入正厅，才在主坐上见到一神色颓败、身着华服之人。

　　“王爷？”顾知攘试探着问。

　　“碧笙！”那人抬头，话音颤动，身子僵硬的缓缓站起，落在案几上的衣袖不慎打翻了搁在上面许久的茶水，砸在地上响的清脆。

　　“爹——”碧笙从林敛熙怀中跳出来，被踉踉跄跄跑过来的蜀王一把抱入怀中。

　　“夫人诶，女儿回来了！……”蜀王激动地朝着侧门大喊，“女儿回来了！”

　　转瞬间，憔悴不堪但姿容绝艳的美妇人，如同一阵急雨刮来，一脚踹在蜀王身上，把他踹到一边，随后从他怀中捞起碧笙，哭喊道：“心肝儿啊，你去哪儿了，娘……娘真的……”

　　林敛熙将软剑收起于腰侧，和顾知攘面面相觑，互相在对方眼中读出一句话：这是皇室中人？

　　“见笑，见笑。”蜀王威严尽失，不过并不在乎，稍稍打理了下外袍后，引林敛熙与顾知攘入座。

　　“多谢二位侠士将碧笙送回，不瞒你们说，本王就这一个宝贝孩儿，若她有什么……呸呸呸，总之大恩不言谢，但请二位受本王一拜。”他后退半步，一撩下摆便要跪地。

　　林敛熙赶忙阻止，“举手之劳。”她朝顾知攘使了个眼神，顾知攘会意从怀中掏出程三薄的信，递到蜀王面前。

　　“这信是一姓程的公子托我们转交给王爷的，”顾知攘扶起蜀王，将信放到他的手中，“黎州程氏。”

　　蜀王直愣愣的盯着其上的“程三薄”三个字，惊诧到不敢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他走到王妃身边，心潮翻涌地将信取出，与抱着碧笙王妃一同看完，随即仰天长叹，“今日能遇贵人，万幸犹不及此。”

　　王妃抽噎着抱紧碧笙，掩面说道：“你看，二位贵人来了半天连杯水都没有，且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夫人等等，明日我们启程回黎州，”蜀王微微躬身，“贵人莫怪，本王实在是救女心切。”

　　“无妨，应该的。”林敛熙起身还礼，对碧笙说道，“后会有期。”

　　碧笙朝着林敛熙的声音跑来，被氍毹拌了下，一把抱住了她的一条腿，抽抽搭搭的说：“姐姐，我舍不得你。”

　　“往后再见时，可别忘了我。”林敛熙笑道。

　　碧笙指指鼻尖与耳朵，“香味儿，声音，都记在心里。”

　　林敛熙抱了抱她，“碧笙也在我心里。”

　　告完别，碧笙被王妃抱下去休息，厅内只剩三人。茶水送上后，林敛熙环顾四周，眼神最后落到蜀王身上。

　　蜀王朝她一笑，问道：“二位可有所求，只要本王能办到，必不会推辞半句。”

　　林敛熙摇头，“王爷，能将碧笙送回家，此事已算得上圆满，但有几件事我想不明白，还请王爷解惑。”

　　蜀王急忙说道：“姑娘这么见外做什么，你们救了碧笙，于本王有大恩，区区几件事而已，问就是了。”

　　“今夜王府为何无守卫？”

　　“惭愧，惭愧，”蜀王无奈道，“大晋朝律例，藩王入京，随从不可超五人，护卫不可入城门。随本王来此的仆从，多数在碧笙走丢后，在外寻人，故此王府空荡。”

　　“这……”林敛熙不解，“除了王爷带来伺候的人，府内再无其他伺候的人吗？”

　　“其中缘由一句两句讲不清，确是没有。”

　　八成是什么皇室秘辛，所以蜀王不便告知，想来不让碧笙透露身份，应该也是这个原因。林敛熙没有追问，换了另一个问题：“敢问王爷，碧笙的眼盲，是因何致使的？”

　　蜀王眉头轻皱，忆起当年，“说来也是无门无主的冤枉事，三年前本王受诏来陇川，妻女也一同前来，马车从城门入，刚到蜀王府，碧笙就问为何天黑了，我与夫人大惊，立即找御医前来诊治，然而即查不出病因，又无诊疗之法。直到前些日子，有一江湖郎中判断出碧笙的眼盲是中毒所致，本王才想到或许程门中人可解。可惜程氏有训，不与皇室打交道，本王费尽心思亦无用。所幸能有二位拔刀相助，不然……唉。”

　　三年前。林敛熙右手收紧，眉眼里流淌出一股扎根许久的怅然。

　　她久久无言，顾知攘瞥见她的神色，代她接着问：“不知王爷可还记得，马车自城门入后，到蜀王府间，发生过何事？”

　　“黎州与陇川相距不远，民风民俗相似，碧笙初入城时觉得新奇，但看了一会儿就兴致泛泛，一路睡到了蜀王府，期间并无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