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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义父 ...

  •   流云飞远,残阳上染着的,是今日与昨日的鲜血。

      顾知攘握着竹扇的手,左右摇晃几下,张了张嘴说:“心里有数。”

      “不妨讲来听听。”林敛熙幽幽开口道。

      “林敛叶的绝技白棣穿霜舞,多年以前是要踩在镂空竹架上跳的。后来出了事故,舞姬横死,青招坊的东家怕重蹈覆辙,才往上加了布幔,也就是在这场意外后,青招坊开始做皮肉生意。”顾知攘点到即止,摇摇头,不再多言。

      林敛熙将顾知攘手中的竹扇抽出,拿着扇子站在小几前扇了几下,与顾知攘面朝同一个方向,“你知道的挺多,也很聪明。可惜关崖揪着被狗咬死的几人不放,根本没往这儿查,真是蠢顿至极。现在我该说的我都说了,那你呢?”

      顾知攘张开双臂,像是把揉成一团的白帕铺平,以示自己无话可不说,“娘子想问什么?”

      “想问……”林敛熙转过身朝着他的方向迈了一大步,髌骨顶在藤椅沿上,与他贴的极近,“你可曾得过离魂症?”

      顾知攘不明就里的与面前不足半臂远的林敛熙对视,摇摇头。

      接着,林敛熙凝重许多,问:“你我初见,是在哪儿?”

      顾知攘答得谨慎,“青招坊。”在她的记忆里,应是如此。

      林敛熙起身,不露辞色的背朝向他,顾知攘觉察出她的黯然,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上身坐直,问:“莫非不是?”

      “是。”林敛熙展开他时常拿在手里的那把竹扇,扇面上是一大片白,除了正中处用蝇头小楷写着“相思相见知何日”。

      她拿着竹扇的手前扬,把那行字埋回扇骨里,继而往身后一扔,不偏不倚落回顾知攘手中。

      傍晚到天黑,似乎是在转瞬之间,顾知攘瞠然自失盯着林敛熙刚刚站着的方向,陷入回忆中,等他回过神,已有星光落在头顶之上。

      林敛熙站在东厨内择菜,菜叶子打在水面上溅起些许水珠,水珠又向四面八方飞扬。

      时至今日她才知道,两人初遇那次,顾知攘早就忘了。可她实在想不通,若他真的忘了自己,那初时莫名其妙的殷勤,又是从何而来的?

      廊外有脚步声传来,她听得出顾知攘心里藏着事儿,脚步不似平时轻盈。而就在他快要走到东厨窗户口时,门环猝然被人叩了几下。

      林敛熙抬头与他对视,将心事先放下,同时露出犹疑的神情。

      上一个叩门的是关崖,但这一次绝对不是他。关崖性急,叩门的频率比这个要快,力道也更足。

      顾知攘脸色微变,一步跨下台阶。林敛熙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把手里还未摘完的菜叶子扔在一旁,抖抖手上的水滴,也跟了上去。

      叩门人耐心不足,在顾知攘刚踏在院门前石阶上时,又急促敲了几下,顾知攘向前跨一大步,在门声落定前,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个约摸到他肩下的女子,长发高束,未佩朱钗,双门扇开的瞬间,一股清风吹过,把她身上的香粉一股脑吹进顾知攘鼻腔里。

      顾知攘抬手掩鼻,忍住来势汹汹的喷嚏,视线落在女子定在半空的指尖上。蔻丹将她手指染成深浅不一的红,不如林敛熙素白的好看。

      香粉,蔻丹。原来她就是昨夜害他们暴露的黑皮黄雀。

      不过纵使这样,顾知攘也并未有什么情绪流露出来,他伸开手中竹扇,挡住半边脸问:“有何贵干?”

      女子仰着脸对他笑笑,目光狡黠,接着挑了挑眉说:“你知道我是谁?”

      “你还敢来?”顾知攘皮笑肉不笑。

      “有何不敢?”女子抱臂,向前迈了一步,对着顾知攘颈间吹了口凉风,“你跑路的样子还挺好看。”

      顾知攘后退一步,竹扇边沿往女子方向一扇,把那口凉风刮了回去。

      女子面色不虞,目光阴森森的往右移了移,给还未露面,但与她同来的人让出个位置出来。

      弹指间,顾知攘面前多了个与他身高相仿、高大魁梧的男人,空中皎月将来人的影子照在顾知攘身上,几乎是要把他笼在黑暗里。

      因为极度的惊恐,顾知攘脸上连丝毫表情都做不出,只是瞳孔张大,呆愣愣的看着面前的人,还有他那张正常人十之七八都会以为刚过而立之年的脸。

      “乖儿子,好久不见啊。”江霄飞伸手握住顾知攘拿着竹扇的手,往下一拉,厚茧摩擦在顾知攘手背上,像是捏住了他的心脏。

      生疼。

      林敛熙还未走到门口,但隔着两丈远就察觉出顾知攘的不对劲儿,她快走几步想看清楚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但视线将要落到门外时,忽而被慌慌张张急速跃至她面前的顾知攘挡住了视线。

      顾知攘一只手捂住她的眼,一只手放在她后颈上,小声贴着她的耳朵说:“娘子,对不起。”

      林敛熙毫无防备,眼前霎时一黑倒在他怀中,直接被他抱回自己卧房,拉下帘幔挡在其中。

      正厅内,江霄飞坐在主座,耐心的等顾知攘出来。与他一同前来的女子则十分悠闲地东摸摸,西碰碰,摸完碰完还要把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拍回空中,一脸嫌弃。

      顾知攘自从十岁那年逃回顾家别院之后就没再见过他,粗算一下,约有十一年了。将近四千个日夜,他好不容易才从噩梦中解脱出来,没想到,江霄飞又在这当口猝不及防的出现了。

      他微微拱手,站在正厅中间与江霄飞对视。女子见他回来,撑着椅背跳到他身旁挑衅:“干嘛将她打晕,我还未与她分出胜负呢……”

      “葛蘩。”江霄飞出言打断,以眼神示意她安静。

      葛蘩果然消停许多,恭顺的站在江霄飞身侧。

      “乖儿子,”江霄飞从主位起身,朝顾知攘走来,站在与他间隔一步的位置,摸了摸他的头说,“长高了不少。”继而用指腹划过他侧脸,“模样也长开了。”

      顾知攘直直站在原地,如同预备给人做房梁的木头桩子,即无动作,也不说话。

      江霄飞见他这闷头的样子也不恼怒,笑着问:“可还记得我?”

      顾知攘低头,“记得。”

      “该称我什么?”江霄飞问。

      顾知攘神色比之前多了些波澜,目含迟疑的把视线从江霄飞脸上移到他脚下,随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恭恭敬敬行一大礼。

      “义父。”

      江霄飞展颜,单手将他扶起,拍了拍他的胸口说:“好。”

      顾知攘以表面沉静掩饰住内心的慌张,问道:“云欢院外跟着我的是义父?”

      江霄飞嗯了声,“我在望楼看见你沿墙爬上云欢院,所幸从步法上认出是你,不然,当日你可就被射成筛子了。”

      之前不明白的事儿大部分在此刻有了解释,江霄飞向来肆意,在他心中,没有能不能杀,该不该杀,只有想不想杀,他不考虑后果,做事毫无逻辑,说想一出是一出也不为过。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推断出他下一步想干什么,那这个人一定是江霄飞抽出自己一丝魂魄做出的人偶。

      不用问也知道,二管事以及顾家后来那几个下人是怎么死的。

      顾知攘束肩敛息,“不知此次义父前来,有何要事?”

      “无事便不能来看你了?”江霄飞从腰间抽出一对价值连城的赤色玉玦隔空仍到顾知攘手中,“给儿媳妇儿的见面礼。”

      “谢义父。”顾知攘将玉玦揣入怀里,此物虽入手冰凉,但落在他胸口却像是烧红的铁块一般滚烫。

      他迫不及待的想让自己不那么在意江霄飞给的东西,转移注意看向葛蘩问:“不知葛蘩姑娘,昨夜掷出那铁片是何意?”

      葛蘩扬起下巴,视线犹如冰锥扎在顾知攘身上,她抱着手臂骄矜道:“门主下令,让我试试你轻功有无退步,本以为昨夜前来追我的是你,没想到你跑的还挺快。”

      “追上你又有何用,”顾知攘说话的声音不疾不徐,直接把葛蘩视线投射出的冰锥融化,又推了回去,“在下不善武,追上也伤不了葛蘩姑娘。”他轻咳一声,“这点葛蘩姑娘昨夜应该深有体会,打不过干脆就不打,跑就是了。”

      “你——”葛蘩上前一步,指着里屋说,“我现在就把她弄醒,再和她打一场,好叫你知道,到底是谁打不过谁。”说着她脚尖一转,没继续走,而是回头看了江霄飞一眼,如同只被放了气的河豚,又站回了他身侧,低着头不再吭声。

      “你这眼,可曾恢复过?”江霄飞问。

      “未曾。”顾知攘听见他这话,心里虽翻滚着浓烈的恨意,却不能显露在面上,他闭着眼违心道,“多谢义父帮孩儿治好了眼疾。”

      江霄飞轻笑一声,起身越过顾知攘,向门外走去。葛蘩跟在他半步远的身后,对着顾知攘翻了个白眼,小声说:“叫她洗干净脖子,等我。”

      不过转瞬,江霄飞便与夜色相融,化于天地之间。

      顾知攘察觉他走远,松了一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瞳孔里的黑渐渐变淡,退回他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灰。

      只是他自己丝毫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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