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70、第九区

　　从电话亭出来，天上的雪片也渐渐多起来，被土黄色的雾霾笼罩的街道里，泽西并没有向已经到站的铁皮车走去，而是越过了铁皮车，带着叶岩和正正向着更远的地方走去。

　　“我们现在是要去看那个东西吗？”叶岩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它，有些尴尬地说。

　　泽西点了点头，但并没有过多解释。

　　又走了一段距离，一阵冷风就迎面兜了过来，接着是哗哗的水声，这是一条泛着幽光的黑峻河面，河道深而宽阔，上面不时漂浮着工业垃圾，像是一个背靠污染严重的工厂的大湖。

　　“这就是莫亚河。”泽西解释道，长腿随即跨上了一个由粗糙的钢筋搭建的简陋码头。

　　“过了这片河就是老城区，这里人也管叫它第九区，”他顿了下，视线看向对面沿河搭建的密密麻麻的雨棚式水屋，“别看这里脏乱差，但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没想到大金链给的地址竟会是这里。”

　　“那岂不是很危险？”叶岩的声音提到了一度。

　　叶岩会这么说并非全无来由，毕竟他们这一次的主要任务，也只是为了解除正正牙齿内的追踪器，和后期为能顺利进入鬼船所需要用到的稀有陨石M714而已。

　　“你还记得我在星梦图书馆时跟你说的话么？M31国曾经制造网络病毒被星联盟拉入了黑名单。”泽西的声音在一声由远及近的船笛声响起后落下。

　　叶岩点点头，她的目光从那河道上的陈旧船只上收回，努力回忆着当时的细节。确实，在那时泽西就已经向她透露过这个仙女座的M31国野心勃勃，除了当时的网络病毒外，至少还有夲国的比特币交易所被盗造成巨额损失的事。

　　她的心沉了沉，且听泽西低声继续：“仙女座M31国的背景很复杂，鸽派与鹰派一直交锋激烈，所以在没有调查清楚究竟那件事是哪一方干的之前，星联邦也不敢轻举妄动。”

　　“原来如此。”

　　“而且，”泽西顿了下，本想告诉她金晖石被他拿去钓鱼，果然钓出了M31国很可能也参与了当年亚瑟帝国宫廷政变这件事，奈何他的话刚到了嘴边，身旁一直蹲着的田正正突然站起身来，拍手道：“船到了！”

　　“而且什么？”叶岩追问。

　　“算了，下次再跟你说。”泽西穿着高跟鞋略有些费力地走向那船，这是一艘老式的马达船，船身不大，船舱仅仅能容下四个人左右。

　　站在船头的老人在两岸暗淡的灯火下转过脸，他有着典型的印第安人容貌，但略显生硬的目光和后颈上那液晶数字的电池剩余量还是显示了他并非是一个真人。

　　“仿生人。”泽西淡淡解释，他手中的某张芯片卡对着仿真老人的手轻轻一碰，很快便进行了船费的感应支付。

　　叶岩和正正惊奇地看着这一切，很快随着泽西登上了船。

　　“我们跟他说话，他能给反应么？”叶岩碰了碰泽西的胳膊，问。

　　“先生，仿生人也是有尊严的。”没想到先开口的居然是那个船夫老人，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精准的系统参数下极力模拟着人类的微表情，但似乎总有一丝丝地力有不逮，以至于时常会陷入所谓的恐怖谷效应[1]中。

　　叶岩收回了目光，决定不再看他那张令人背脊发寒的脸。

　　“这应该是第一代的仿生人，”泽西评价道，他轻拍了拍叶岩的手，以猫女郎的妩媚眼光与她对视，“习惯就好。”

　　“所以他们就像是这里的NPC。”叶岩点点头，低声道。

　　漆黑的河道上，此刻除了他们的船只，还同时行驶着其他的几只机动船，叶岩透过船舱内部的方形透气窗向外看，只见它们嗡鸣着切开亮如油的河面，以及倒映在河道中的水屋的幢幢屋影，也犹如行驶进了一片阴暗且地形复杂的雨林间。

　　同时，嘈杂的各式口音的人声也从对岸溢了出来，掩映在那成排的水屋的后方，一间闪着橘色霓虹灯的酒吧若隐若现。

　　“这里到底有多大？”叶岩突然问。

　　“有人计算过，它至少有‘终端’的四分之一，不过随着这些年地下势力的支持，它的版图肯定也扩张了。”泽西说。

　　“那它为什么不设计的更……”叶岩想说漂亮一点，或者起码像正版的终端世界一样，但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这个问题可能在听的人看来会觉得非常愚蠢。

　　“你是想说看起来更现代，或者更高等的文明？”但对叶岩没继续下去的这个问题，泽西回答的态度显然佐证了他并没有那么想。

　　“因为只有对末世文明心怀敬畏，才能让人们珍惜眼前所有的一切。”他的目光从叶岩身上重新移动到仿生船夫的身上，“宇宙岛的那些先知普遍认为，智能人达到星际人的行为技能，甚至超越人类，只不过是早晚的事。”

　　“就像阿尔法狗战胜李世石吗？”

　　泽西点点头，又摇了摇，表情认真道：“但是阿尔法狗知道自己是在下围棋吗？这才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在现阶段，至少在人类的现阶段，它可能还是一串0和1的二进制代码，但是在宇宙岛的另外一些国家……”他的语调微顿，并没有说完，只是道：“拥有自我意识的阿尔法狗才是最可怕的。”

　　这是一个哲学范畴的思辨问题，展开探讨将是一道哲学系研究生甚至博士生才能完成的毕业论文。叶岩看着黑峻的发光的河面一时沉默，只听机动船在这时放缓了声音。

　　仿生人船夫立在船头，对他们比了个请的手势，原来，是已经到岸了。

　　也是在这时，叶岩突然想，如果“他”能回答了方才的对话，会怎么样？

　　但是他只是机械地重复着身为一个NPC的任务，在夜色中保持着某种诡异又惊悚的微笑。

　　.

　　一行三人下了码头，四周那些工业垃圾的味道也变得更清晰，好在又开始下雨，细密的雨线冲刷着工业废料的味道，它与河水、雨水、废铁制品等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不禁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座巨大的城市工厂，可是你又看不清这里，因为它实在太黑暗太浑浊了。

　　泽西在此时再次打开了“眼影盒”进行具体定位。刚才大金链手抄了一个坐标给他们，他将坐标输入，很快，地图报出地点就是不远处的那家名叫QUEERER的酒吧。

　　叶岩拉着田正正的手犹豫了下，毕竟正正实际上只有五六岁的年龄，即便他是个超级人类，但眼下的这种尺度，也未免太大了些。

　　“怎么了？”泽西见叶岩的脚不动了，问道。

　　叶岩手指了指酒吧，一副你懂的表情。

　　泽西点点头，看看她，又看看田正正，忽然笑了起来，“放心，你这样拉着他进去，没人会打他的主意的。”

　　叶岩转念一想也是，毕竟现在她和正正的身份都是男人，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走进一间同性恋酒吧，那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这样的话，泽西的猫女郎站在这算什么？十万伏特的电灯泡？

　　“这里面可能会很乱，”泽西说着，递给她一把激光匕首，压低了嗓音，“收好了。”

　　“在这里‘天赋’是不是不能使用？”叶岩皱眉问道，其实她自来时就发现了这个问题，她的天赋‘画像’就像被某种力量压制了，几乎无法施展。

　　“如果在这里还能使用‘天赋’的话，那这个世界就要乱套了。”泽西说着，人已经来至了QUEERER酒吧的门牌前。

　　.

　　QUEERER酒吧与真实世界的酒吧看起来别无二致，炫目到刺目的水晶魔灯在头顶不停旋转，舞池里是荷尔蒙过剩的男男女女在随着重金属音乐摇摆，迷蒙的烟圈中，叶岩甚至看见了一名机械姬和一位身材火辣的欧美型高瘦美女在跳着贴面舞。

　　叶岩的脸颊微微发烫，就见泽西向她比了个“嘘”的声音。此时他已经关闭了定位器，拨开人群，拉着叶岩和正正来到角落处一个半封闭型的小包间坐下。

　　“先生，女士，请问要喝些什么？”一位穿着燕尾服的男侍拿着个IPad款款走来，如果不是他颈部的充电凹槽，叶岩几乎要以为他是个真人。

　　“两杯冰岛红茶，两杯马天尼。”泽西口吻熟稔地说。

　　叶岩有些莫名，心说泽西是怎么算出了四杯酒水的？就听这位看起来显然比刚才的船夫仿生人高级的燕尾服男侍者继续道：“小姐，编号K307温馨提示您，本酒吧所有产品的原材料都来自转基因作物。”

　　叶岩在听见转基因三个字时皱了下眉头，“请问，还有什么可以帮助您的吗？”仿生男侍微笑着继续。

　　“没有了，谢谢。”泽西像他礼貌地点头，仿佛是在面对一个真人。

　　待男侍离开后，泽西才将双手交叠在桌面上，道：“你就是我最开始跟你提到的人形AI了。”

　　“那他们跟仿生人有什么不同？”叶岩问。

　　“这么说吧，在这里，仿生人虽然是由有机物构成，可它们的作用还是一个通用版的NPC。人形AI就不同了，尽管他们看起来更像一个机器人，举个例子来说，假如你每天都和SIRI聊天，你们之前就会形成一个个体记忆的模本，除非你将它恢复到出厂模式，不然在你看来，他就是独特的，就像是你的一个朋友。”泽西顿了下，“在这里，将人形AI植入到仿生人的操作系统中是违法的，尽管这种现象多年来一直屡禁不止。”

　　“这是出于道德层面的考量么。”叶岩默默说了句，她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远处的机械姬上，此一刻，这道辩题很近，而酒吧的喧嚣很远。

　　“在帝国的时候，就有人曾经提出过一个问题，他说多年以后，怎么样证明自己不是一个机器人，会成为全宇宙岛的最大问题，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泽西说。

　　“说这话的人是谁？”

　　“少将的父亲，帝国的军事天才，李·嘉图。”

　　.

　　酒桌上短暂的沉默在一个少年坐进来时被打破，他染着流里流气的银灰色头发，一张脸算是清秀，只是耳环唇环鼻环一样不少，刚一上来，就色眯眯地盯着叶岩看。

　　哦不，准确说是盯着叶岩现在的这个角色，冷面礼服俊男看。

　　“帅哥，怎么称呼？”他腻腻歪歪地靠近了。

　　“MR.T。”叶岩拍开他的手，忙向田正正凑了凑。

　　唇环少年看了身材魁梧的正正一眼，暗暗道：“原来你喜欢金刚芭比的类型。”

　　叶岩强忍着没吭声，目光扫了眼泽西，好在这时他们之前点的酒水被端来了，算是短暂化解了尴尬。

　　“请慢用。”仿生男侍者说。

　　“我叫杰西。”少年也不客气，顾自就端起了其中一杯鸡尾酒，喝下一口，啧叹道：“T先生真是好眼力，这马天尼可是QUEERER的招牌，要1700金币一杯呢。”

　　“酒是我点的，”五光十色的光束下，泽西故作曼妙地抬起手，看着猫女郎手上涂着的深紫色指甲油勾了勾唇，“那么杰西，货带来了吗？”

　　“老大说这里最近有条子出没，”他上下打量泽西一眼，忽而道：“你不会就是条子吧？或者，条子派来的美女卧底？”

　　叶岩心中顿时一惊，倒是泽西脸上并没什么变化，只是盯着他，问道：“听说你们之前那批货被星联盟的条子们一锅端了，怎么，难道你那位兄弟是骗我们的？你们现在手上并没有什么新货？”

　　他说着，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从挎包里又拿出了一枚通体绛红色的老式十字钥匙，向杰西轻描淡写地丢过去。

　　杰西拿去对着光仔细一看，立刻改了话风：“哎呀，原来是风哥的人，失敬失敬。”接着忙将东西毕恭毕敬还给了泽西。

　　叶岩在一旁看着一脸高深莫测的泽西，忽然严重怀疑他也许并不是什么帝国的王子，而是个……嗯，□□的。

　　“货嘛，我今天确实带得不多，这里只有两套，姐，您看您是自己用呢还是？”说话间，杰西从身后的骷髅背包里拿出了两个方形纸盒，将其中一个推给了泽西。

　　但泽西并没有直接回答他，仅仅是动手将那个纸盒不紧不慢地拆开了。这盒子是普通的包装盒，至于盒子里面装的……

　　叶岩开始还以为是什么新奇的东西，没想到泽西仅仅是从里面拿出了一副外观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VR眼镜。

　　“姐，您要不要先体验下，或者让您的这位同伴体验下？”杰西吞了吞口水，话对着泽西说，眼睛却依然在看叶岩，“保证是工厂的一手货源，最新最劲版。”

　　“最新最劲版，保证效果？”泽西反问。

　　杰西点头，一头的银环都在随着那银灰色的碎发乱晃。

　　“那它对混血的效果如何？”泽西双手拿起那副VR眼镜，在灯光下细细打量，“经过测试了没？评估值在多少？”

　　“测试过，测试过，它的出厂评估值可是在83.92%，比上一代整整高出了9个百分点的迷情率呢！”杰西连连点头，他抚摸着那VR眼镜腿的手也像是在抚摸着一位绝世美人的脸庞，“姐，这儿的货您大可放心，我们刀疤哥可是专业的。”

　　“是三区的那个刀疤哥？”泽西不动声色地问。

　　“还有哪个刀疤哥？！”杰西越说越激动，在推销的同时，简直恨不得要将那VR眼镜戴上去自己享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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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恐怖谷理论是一个关于人类对机器人和非人类物体的感觉的假设，它在1969年被提出, 其说明了当机器人与人类相似程度超过一定程度的时候，人类对他们的反应便会突然变得极其反感,即哪怕机器人与人类有一点点的差别都会显得非常显眼刺目，从而整个机器人有非常僵硬恐怖的感觉，有如面对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