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55、冰爵

　　叶岩不知道泽西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找到了她的微博号，但思及此，她的心思还是不由多了几分古怪。白景言沉默着并不说话，动手给她夹了枚飘着红辣子和汤汁的花甲。

　　“尝尝，我妈妈的手艺可不比外面饭店的差。”

　　“好啊。”叶岩冲他和张淑玲浅浅一笑，客气道：“今天真是辛苦阿姨了。”

　　“不辛苦不辛苦，侬还是白白第一次带回来的女孩子呢，”张淑玲笑得也很客气，她也给叶岩夹了块排骨，眼神还同时在细细打量着叶岩，“半年前我在小区后门看见白白和个穿着黑裙子的女孩子说话，我以为那次他终于要带个女孩回来了，结果他又说不是。”

　　叶岩尾音上扬的低低“哦”了一声，没忍住看向白景言，倒是他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调子淡淡道：“那个女孩就是向我问路的，再说了，她也不是我喜欢我的类型。”

　　他这个回答让张淑玲很满意，果然，她很快就接下了话茬：“那是自然，跟小岩比，其他女孩子都是不够漂亮的伐。”她的嗓音透出明显的吴侬软语，叶岩只好又笑，低头尝起了花甲，果然如白景言所说，张淑玲的手艺确实很不错。

　　“好吃。”她吃完一枚，很快又去夹下一枚，“下次我可是要来跟阿姨学做饭了。”

　　“好吃伐，白白最喜欢吃我做的饭了。”张淑玲脸上浮起一个满意的笑，“讲真心的咯，白白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了。”

　　她这么说，连白景言的脸上也不禁透出了一片薄红，叶岩从前就是爱惨了他这个模样，每每看罢总恨不得亲手上去调戏，不过当着张淑玲的面，她依旧在扮着那个淑女。

　　“小岩呀，其实阿姨这次叫你来呢，”张淑玲顿了顿，“这么说吧，白白那天忽然跟我说要跟你订婚，都把我吓了一跳，我没见过你，更没见过你的爸爸妈妈，呃，你爸爸妈妈的事也是白白爸爸后来才告诉的我……”

　　张淑玲刚才用的是要，叶岩闻声眉头微皱，且听她又道：“阿姨的想法是，虽然你爸爸妈妈现在已经不在了，不过我们和你叔叔婶婶见一见也是可以的，毕竟订婚是大事，总归是全一个礼数，你觉得呢？”

　　饭局的气氛瞬间有种古怪的沉默。

　　叶岩没说话，只是偏头看向白景言，她的目光里仿佛有一根细而无形的刺，白景言自然察觉到了，然则他只是略略避过了，道：“这件事我觉得我妈说得有道理。”叶岩没料到白景言竟此时居然会站在张淑玲一边，她有些尴尬，但面子上还得端住，于是想了想，将筷子放了下来，看向了张淑玲：

　　“其实我和叔叔婶婶的关系处得并不好，而且我家里最近还有一些事没有处理完。”

　　她的言下之意其实指的是叶泓茗这条半明半昧的线索，她虽然一直有心与白景言在一起，但现在毕竟还有事更让她放不下。

　　但张淑玲如何能听懂这层意思，只是在听她这样说后微微愣住，接着连笑容也变得略有发僵，“既然是这样，那这件事等白白的爸爸回来，我们再商量一下好不好？”

　　“阿姨，我和白景言是高中同学，这样算来，大家也是知根知底，”叶岩话音平稳，微顿，但显然没有要让步的意思，“您和叔叔商量我没有意见，但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先放一放，等我……我家里的事正式解决了，我们再谈，好吗？”

　　她的脸上挂着笑，但话里的意思其实并未退让分毫。这让张淑玲有些吃惊，多半是她觉得叶岩看起来柔柔弱弱，却没料到是个如此会拿主意的。

　　“那白白你的意思是？妈妈之前也没问你。”张淑玲退而求其次，问起了白景言。

　　话音落，两双眼睛都齐刷刷地将目光看向了他。

　　“我觉得——”白景言先是看了看张淑玲，之后才转向了叶岩，正视起了那道目光，“我觉得既然是订婚，那总还是要有一些仪式感，小岩你若不想开口，可以由我去说。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们，但这种时候你当他们是个摆设就好。”

　　白景言的话让叶岩登时倒抽了一口凉气，她略略低下头，复又抬起，她抿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笑，“我觉得……”

　　“难道你还不信我吗？”

　　白景言居然也坚持，倒是张淑玲的脸上的阴云顿时消散，“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她拍拍白景言的肩，神情仿佛心中的大石落地，又仿佛因为儿子终究还是向着自己的而高兴起来。

　　叶岩则又变得默不出声，她看了眼客厅墙上的时钟，见时间其实已经过去了近一个小时，终于站起身来。

　　“既然时间已经不早了，那阿姨，我就先回去了。”叶岩告辞道。

　　“这就走了？”张淑玲脸上故作讶异，接着又客套道，“记得下次还来家里玩呀。”

　　“妈，我去送小岩。”白景言也站起身。

　　“去吧，早点回来。”张淑玲朝叶岩点点头，起身收拾起了碗筷。

　　.

　　平湖小区，露天健身器材区。

　　这里说是小区的健身器材区，但器材其实只有那区区几样，明黄色的器材因为风雨的侵蚀已经露出里面的铁锈色，叶岩随意挑了个太空漫步机踩上去，两只脚前后晃着，任那器材发出吱吱的声响。

　　“小岩，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就像个在闹别扭的小孩。”白景言的凤目中噙出一丝笑意，他走上前，想摸摸她的头，但很快被她躲闪开。

　　“我还没问你刚才那张照片是怎么回事呢，”白景言只好也站上了另外一部机器，转身看向她，“你在还追男团，哼？”

　　“他是星梦四子的队长萧弈，”叶岩还是不看他，硬生生道：“帅吧。”

　　“我觉得不怎么样，”白景言伸手，故意去抓她头上的海星，“原来你就这个眼光啊。”

　　“我眼光怎么了。”叶岩没想到他居然会学起初中生拨弄女生的头发，当即瞪了他一眼，“你知道人萧弈在微博有多少粉？”她说着，点开手机就要去翻这个名叫萧弈的男明星的微博，却被白景言眼疾手快地一把抓过了放进了口袋里。

　　“你！”她的双眼终于和他的对上。

　　“那你觉得，如果我哪天出道了，会有多少粉？”白景言半开玩笑道。

　　“你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更不会演戏，哪个公司瞎了眼会让你出道？”叶岩无语道。

　　“看来这位小姐对我还挺了解，”他单手托腮，凤目中如湖光潋滟，“也是，就你能收留我了。”

　　叶岩难得见过他示弱的模样，当下心中某股见不得人的邪念又蹭蹭地冒了出来，她停下双脚，嘴角极力绷住了不去翘起来，且听对方声调幽幽地继续，“可是有些人，都不想我正大光明地进她家。”

　　“小白，你这是……”她盯着他，终于没忍住将手伸了过去，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脸上，动作那么熟练和自然，仿佛一切曾在梦中发生过。

　　她想起一句话，那句话说的是，认识你后，我有了铠甲，也有了软肋。

　　大概这个人就是她这辈子的软肋。

　　“好吧，我答应你。”她从那太空漫步车上下来，终于还是选择妥协，“谁让我喜欢你呢。”

　　白景言的眸中有显然的微怔，他也从那上面下了来，他面向着她，身形颀长，风姿俊逸，他微微牵起唇，将她一把拉入怀里，叶岩被那胸膛撞得发懵地瞬间，听见他温润的嗓音落下一句：“小岩，我知道你就是个颜控。”

　　叶岩没说话更没否认，但脸悄悄地就红了起来，好在他抱着她，并不能看见她此刻的表情，她咬着唇，且听他并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她的继续道：“可我还是想你向我保证。”

　　“保证什么？”

　　“保证就喜欢我一个，不会喜欢别人。”

　　幼稚。

　　叶岩在心里说，但尽管如此，她的脸上还是忍不住浮现出了一个笑容，或许人一旦被需要，就分外容易变得满足。

　　“小白，说实话你今天的表现我不太满意。”没料叶岩却并没有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以为你对她，应该没有很深的感情，毕竟你们其实并不是真的……”

　　“我曾经也这么以为。”白景言略略松开她，并没有否定这点，“以为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学习怎样去做一个普通人，也为了更好的适应地星。但后来我发现其实不是的。”

　　他的话音微顿，修长的手指将一缕飘在她脸颊前的发丝拢去耳后，目光随即放向了很远的地方，“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除非它一开始就是真的。”

　　“但在那一开始，我确实以为它就是真的。”他的表情淡极，犹如一缕随时会飘散的云烟。叶岩微微蹙起眉，摇了摇头。

　　“你又开始说我听不懂的话了。”她只好道。

　　“那就来跟你说个听得懂的，”白景言微吸一口气，转过了脸来，表情难得正经，“你刚才故意不接我妈的话，是不是对接下来的事，你心里早已经有计划了？”

　　……原来，他也不是一无所知。

　　叶岩眨眨眼，嘴唇微微抿着，仿佛在犹豫怎么开口，其实像这样独自拿主意的习惯她已经保存了很多年，少年时代是没人说，而现在则是习惯了，早已习惯。

　　“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也想了很多事，”她开门见山，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有关于你，有关于林恩，也有关于泽西，但更多的，是关于我自己。”

　　“然后呢？”白景言颔首，一副愿闻其详的神情。

　　“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的嘴角抿出一个淡笑，同时握紧了拳：“所以，既然我已经好不容易活下来了，那就再不能这么不清不楚的活着。”

　　.

　　大西洋接近北极圈的某片公海，一艘高规格的白色科考船切开冰蓝色的洋流，缓慢驶向远处四浮着雪白色冰簇的岛屿。

　　甲板上，一名身穿深蓝色军服，戴着薄款白手套的年轻男人手持双筒望远镜望向远方，他的身形高而笔挺，望向着那冰山群看了半晌，这才终于放下了望远镜，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青色的墨镜，轮廓中显出一种混血般的立体感。

　　在他的身旁，一位同样穿着军服的男人递给了他一部正处在视频连接状态的银色IPad，几秒的时间过后，画面中出现了一名身穿红丝绒抹胸礼服裙的女人。

　　女人肩披海藻般的浓密长发，明艳绝美的容貌中自带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味道，她的妆容精致浓丽，正是夏瞳。

　　“不是说了，暂时不要联系我的吗？”年轻男人虽然这样说，但看见她这副打扮时仍然一愣，他的声音略显低沉，但对着夏瞳他并没有动气，甚至嗓音还透出些许的温柔。

　　“是他们终于找上来了，冰爵。”夏瞳拢了拢头发，口吻公事公办，从视频看，她正处在一个独立的化妆间里，但还是能听见门外有人不断来回走动的声音。

　　“他、们？”被夏瞳称作‘冰爵’的男人眉头微蹙，但表情显然并没有多意外，静静听她继续道：

　　“泽西王储和一个尚未调查到身份并自称‘燕行烈’的陌生男人已经找来了公司，我认为，他们似乎已经有了什么计划。”

　　“燕行烈这条线需要再查一查，尤其要将关注点放在那个星球，”IPad那头，冰爵短暂沉默了一番，继续：“你先按惯例评估这一次的事吧。”

　　“拍卖会的事，原本只是我们与皇室彼此间的一次试探，他们希望通过叶岩找到其他混血，而我们则希望借此调查出他们背后所隐藏的实力。但没想到他们终究比我们心急，居然真的先动手抓了王女的可能人选叶岩，但可惜的是，因为事情的保密级别过高……”她语调微顿，神色微微露出一丝不自然，“以及其他一些因素，拍卖行的那帮蠢货并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加上泽西王储和白修尔少将的搅局，王女现人已经被他们带走，不过……”

　　“不过什么？”

　　“经过王女绑架一事，他们必然更加警惕，而且根据我对王女的观察，我评估她会顺着哈奇姆给出的这条线继续深挖下去，最终找到叶泓茗。”

　　“现阶段还是要看好叶泓茗。”冰爵思忖了番，隔着屏幕，也能清晰得看见她浓密的睫毛下紫眸中渐深的疑惑。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问题想问我？”他看着她，低声道。

　　“那您是预备好现在告诉我答案了吗？冰爵？”夏瞳勾唇一笑，却是见好就收。

　　王爵摇摇头，他戴着白手套的手指向远处露出的冰山一角，“你看，这些冰山露出的部分不过只是它真实体积的十分之一，但只有它存在，就永远让人无法忽略这水面下的力量。”

　　又是这样打机锋的话。夏瞳眉头直跳，没说话。

　　倒是冰爵见她这般，索性转而问道：“萧弈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和之前一样，并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不同。”夏瞳听见门外的敲门声，很快地转开了屏幕。

　　冰爵满意地“嗯”了声，接下来竟将IPad从军官手里接过，顾自拿在了手中，走向了甲板上更远更开阔的地方，“听说你前阵子为了搜集情报，不惜牺牲色相了？”

　　夏瞳微微眯眼，大概是实在没料到向来以冷面著称的冰爵大人居然也有如此八卦的一面，但基于她的职业操守，她还是不冷不淡地回话道：“是有这么一回事。”

　　“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要向我请示。”冰爵盯着她的眼睛，话音加重了几分，“听见了吗？Rose。”

　　“是。”夏瞳蹙眉，表情透露出她并不喜欢这个称呼。

　　“好。”闻言，冰爵的嘴角微微翘起，“你还有什么话要向我说的了吗？”

　　“您那边天气如何？记得要保重身体。”夏瞳犹如念经般机械地从口中吐出一句，但她说完，男人一张冷峻的脸上表情也忽如冰山消融，他没说话，仿佛是不想破坏此时的气氛。

　　视野所及处，湛蓝如洗的天空上偶尔飞掠过一两只有着金黄色尖长嘴的海鸟，极远处的银灰色仓库矗立在雪地腹部，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种不真实的光彩，愈发让这里显出一种与世隔绝的空旷与静谧。

　　他墨镜下的深目微眯，嗓音随着那海轮破冰的巨大轰鸣声一同落下：

　　“等我处理完这边的事，会去看你。”

　　“好的，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