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9、高山少女之梦

　　傍晚时分，叶岩才重新回到旗山酒店，这整个期间她都觉得自己像在梦游。她脑中反复出现着今天分别见林恩和白景言的画面，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实在像个渣男，还是应该被人拖出去暴打一顿的那种。

　　但她又能怎么办呢？这就是命运这个无耻又没有下限的编剧给她设定的人生剧本啊！

　　她磨磨蹭蹭地往酒店编号321的房门走，想着又该怎样应付房里的泽西。她抬头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此时距离交出项目的企策划书还有一天，也是在几乎同时，她的手机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条来自日历的提醒。

　　「十年.祭。」

　　她向前的脚步骤地停住了，她扶着走廊的窗框微微地喘息，窗外日头已经沉了下去，日暮西山，夕阳将远处的茶园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橘色。那是温柔而温暖的颜色，正像是多年前她也拥有过的，完整的家的感觉。

　　原来不知不觉间，时间都已经过去十年了，她垂眸，嘴边慢慢挤出一个笑。

　　「爸爸妈妈，小岩长大了，已经有能力接管茶园了。」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接着深吸了口气，重新拿出了房卡。随着“嘀”一声旋开房门，难得的是房里居然静悄悄的，泽西正在睡觉，她蹙了蹙眉，只觉泽西最近的睡眠时间好像愈发变得多了。

　　她眨眨眼，脑海中浮现起了白景言跟她说的话，在那场等离子风暴中，因为他的父亲选择对她的母星袖手旁观，导致了整个坦桑星球的覆灭。

　　但是，在她所有的认知里，在这接近二十四年的时光里，她都其实是个地球人，就算现在知道了这一切，难道她就要或者说就能去杀了泽西吗？

　　对她来说，那还是太过遥远的事，远得就像是一场发生在梦里的故事，不若去想想更现实的，比如这个大魔王一直心心念念地要喝光她的血这件事。

　　想到这，她不由浑身哆嗦了下，想当初，也是白景言告诉她，在泽西的食物里加下三滴眼泪，因为她的眼泪对他有压制作用，但是从连日来的观察来看，泽西的强势仍然是一如既往……

　　她摇了摇头决心不再去想这个问题，走去卫生间用凉水冲了把脸后，又重新回到了书桌面前，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修正的她的那份企划方案。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她终于完成了那份企划案。她长吁了一口气，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这才听见身后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床灯下，他穿着简单的白T恤睁着惺忪的眼，居然朝她打了个招呼：“你回来了。”

　　叶岩“嗯”了声，拉开椅子就打算要去洗澡，脚步才迈开，又被他叫住了，他手指了指床头柜上的一个方形纸盒，叶岩有些疑惑，她凑近仔细一看，居然是个快递盒。

　　“你都学会网购了？”叶岩实在是意外，顿了顿，方才发现他枕边还躺着个她的IPadmini，“你不会是用我的TB账号买的吧？”

　　面前人也不回答，就是眯着眼冲她笑，顺便露出一个迷人的酒窝。叶岩叹了口气，顺势将那纸盒打开了，只见码得整整齐齐的独立包装袋里，分别是——

　　麻辣金针菇，香辣小香菇，红油杏鲍菇、川香野菌菇……

　　这个大魔王到底是属什么的？就这么喜欢吃蘑菇？

　　“真有这么好吃？”她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继续招牌似的笑，顺便从中抽出一袋。

　　“我已经尝试过了，这种最好吃。”叶岩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多出一袋的包装袋上印着一只卡通小熊的香辣小香菇，只觉这样瞧着，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本王子接受你的提问，你说吧。”

　　“既然你也不是非要喝我的血才能活下去，那你为什么还？”她将手中的香辣小香菇递到她面前，拆开了从里面拿出一枚，“你也吃饭，还爱吃火锅和这个。”

　　“我确实不明白。”她拿着那枚小香菇打算放进嘴里，却被他拿着她的手，放进了他的嘴里，顺便还舔了一口她的指尖。

　　“它们只能算美味，”他说着，骤然用力将她带到面前，在她耳珠边蛊惑道：“而你，才是补品，就像是……你们的四大名著《西游记》里面的唐僧，食者可长生不老。”

　　“我才没有那种功效。”她被他逗得满脸通红，忙不迭向后退去，还险些摔了一跤。泽西见况笑得只是更加开心，她瞪了他一眼，赶忙溜进了卫生间。

　　.

　　叶岩在这之后的第二天清晨，是被沈馨的敲门声吵醒的。

　　沈馨向来来者不善，这次倒是笑得像是情真意切，“小岩呀，林总打电话来说白老板那边退出竞标了，让你把你的那份企划书赶紧交了。”

　　叶岩穿着睡衣愣在了门口，昨天在教堂里，她分明什么也没答应他的。倒是泽西听见说话声也醒来了，他当着沈馨的面从后面把叶岩环腰抱住，一副求亲亲求抱抱的模样，直没把门口站着的沈馨的老脸给红透了。

　　“婶婶，您怎么总来的这么是时候呀？”

　　泽西火热的气息直扑到叶岩的耳后根，加上昨晚洗澡时颈窝的那条创可贴因为浸水湿了的缘故，就被她给取了下来，现在这般看来，一个明显的唇印就这么昭然露在人前，再加上泽西这个暧昧的态度和姿势，叶岩只觉得自己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好的，我一会就发。”她想尽快打发沈馨走，倒是沈馨刚转过身，又像想起什么似得又转了回来。

　　“小岩啊，今天是你父母的……”她匆匆看了一眼泽西，“不过我和你叔叔这次还有个大客户要谈，所以……你自己路上小心。”

　　“知道了。”提到她父母，叶岩的脸色也在瞬间安静下来，泽西看了她一眼，也将手松开了。

　　片刻后。

　　“我今天要回老宅一趟。”她从卫生间出来，人已经洗漱换洗完毕。

　　“你这周单独出门的额度已经用完了。”泽西低头看她，他舒张开一只手臂，登时便挡住了她的去路。

　　“泽西，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叶岩想推开那只拦着大门的手，表情是心急也是委屈，奈何那人就是不为所动。

　　“装可怜这招对我没什么用，你当我是那个讨人厌的林恩？”他歪着头看她，一张人畜无害的俊脸偏生让人产生想一巴掌拍死他的冲动。

　　“你究竟要怎么样？”叶岩几乎都要从那胳膊下钻过去了，然则还是被他一把抓了回来。

　　“带上我。”他虽在冲她笑，但笑容里并没有让人能拒绝的意味。

　　“算了。”

　　.

　　黑色的轿车在崎岖的山路上穿行，漫山的茶园一顷顷地消失在玻璃车窗外，天空自出门时便开始落雨，雨水不大，但淅淅沥沥的交织在天地之间，也像是垂挂着的一幕幕烟灰色的帷帐。

　　记忆从看不见的地方撕开一道口子，一束淡金色的柔光中，白色的雪花在八音盒水晶球里片片飞舞。

　　它被放置在一架白色的钢琴上，钢琴前坐着一名穿着荷叶边连衣裙的窈窕女人，她白皙而细长的手指灵活地跃动在黑白琴键上，一首轻快悠扬的旋律很快回荡在客厅里，她弹奏的是那首不那么有名的名曲《高山少女之梦》，这是母亲彭殊影最喜欢的一首曲子。

　　叶岩本人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歌，她更喜欢譬如《D大调的卡农》、又譬如《星空》这样的旋律，就像是内心的倔强或者不甘的坚持。

　　而她的母亲，却是一位将一生活都成了少女和远方的人，虽然直到她母亲离世很久她才明白，原来爱情就是终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为你爬上月亮，而她父亲，是那个为了她母亲爬上月亮的人。她甚至至今还清晰地记得那封她父亲写给她母亲的情诗里的句子：与君初相识，尤似故人归。

　　她羡慕这样的爱情，就像是年少时读的童话，王子和公主一见钟情，最后在白色的城堡里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而按照小说的思路，王子和公主的幸福生活，总会被一个丑陋又强大的女巫打破。她闭着眼，回忆自那钢琴声起，又自那钢琴声终结。

　　那一天，也似今天般是个雨天，她的母亲突然昏倒在钢琴边，她去拉她母亲裙角的荷叶边，却被她的父亲一反常态地叫去了二楼，接着反锁进了书房里。

　　“小岩，好好呆在这里，我没叫你出来，你就千万不能出来，听到了吗？”

　　这是父亲叶泓茗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在这之后，她从窗户外看见电闪雷鸣间有几个黑衣人行色匆匆地来到她家，带走了她母亲，而她父亲，也就这么消失了。

　　在这之后的整整三天，她都没有再见过他们，直到她的二叔带着一个漂亮女人骤然出现，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是：小岩，以后我们会是你的爸爸妈妈。

　　在那个瞬间，她觉得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好像消失了。

　　她看着客厅里那架白色的钢琴，明明上面还摆着那本翻到卷边的钢琴谱，怎么人就可以不见了呢？她还是不相信，虽然那时候她已经在读初三，已经并非全然不懂事的年纪，但眼泪还是突然就流了下来，那是她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并不似书里或者电视里演的那样撕心裂肺。

　　就是这么静静的，静到你再也听不到那个人在你面前弹琴，她穿着荷叶边的连衣裙，明明弹着你不怎么喜欢的曲子，还偏生要笑着问你一句好不好听？

　　其实还是好听的吧。

　　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听过那首《高山少女之梦》，仿佛只要不去听，她就可以不去承认这件事是真的，或者那场浩浩荡荡的葬礼是真的。她只是不小心将他们丢失在了那个雨夜，她相信终有一天他们还是会回来的。

　　记忆的尽头是雨，雨的尽头是一栋仿古旧宅。

　　黑色的轿车在旧宅前停了下来，刺耳的刹车声瞬间将人从记忆猛地拽回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