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30、神秘的钢琴谱

　　作为帝国北方早期的海港城市之一，尼克市现在的情况相比从前早已萧条了不少。灰蒙蒙的天色下，石子街道上开店营业的店铺并不多，它们稀疏错落着，隐约有几盏灯牌在细雨中闪烁着，像随时会熄灭。叶岩抬腕看了一眼，根据手表上的电子地图显示，他们会在五分钟后抵达小型车租赁中心。

　　想一想，他们这一路变化着各种交通工具，从直升机到无人船，从自动飞机到非政府营运的轻轨，再到即将去要租赁的小型车，叶岩甚至毫不好奇，他们后一站的交通工具会不会又变成了……比如热气球？

　　正想着，白修尔的话打断了她的思考：“在这里，大批有想法肯努力的年轻人都外流到了王都或者其他的大城市，现在剩下的，多是早期船厂的那批工人，或者年迈的老人，还有年幼的孩子们。”

　　叶岩点点头，目光转移到身旁的披萨店里，一整面的玻璃墙后，那里正坐着两位身形佝偻正在喝咖啡的老人，她能利用‘画像’听见他们的谈话。

　　“现在的科技进步的太快，我们是已经跟不上咯。”

　　“老哥，我可不关心什么科技不科技，我只关心我荷包里的那点退休金。”

　　“放心，亲王在这一点上，向来很仁慈。”

　　“嗯，你这话倒是说得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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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刚听到什么了？”泽西看见她在凝神，不屑地挑了挑眉，已经猜到她八成又在使用那项‘作弊’的天赋了。

　　“他们抱怨自己就快被社会抛弃了，还夸你叔叔奥斯顿亲王治理有方，不会克扣他们的退休金。”叶岩总结说。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如果你知道安迪比尔定律。”泽西摇了摇头，选择性忽视了叶岩的后半句，“这个定律就是说，软件对硬件的需求会不断提升，因此倒逼硬件厂商升级产品，以提升性能。但是，尼克市的整体工业基础都太过于老旧了，很难承载这样的产业升级。而且，你也看见了，就算政府给予补贴，这里的人也不够。”

　　泽西的话让叶岩难以反驳，她更想起了当年学习宏观经济学时的那条著名理论，道：“是马太效应，强者愈强，弱者愈弱。”

　　“叶岩，有时候听你说话，真觉得你不像是个古董店的小老板。”泽西扫了她一眼，倒是她的伞檐实在压得很低，并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

　　.

　　视线的尽头，一座闪光的红色灯塔隐匿在风雨与远方的波澜海面之间，一股淡淡的海咸味扑面而来。

　　快要到珍珠海了。

　　珍珠海实际上是一小片内陆海，在古早时期属于北部冰海的一部分，之后地壳撞击后凸起的土地逐渐将其与冰海分开，这也使得西部的尼克市与东部的维京郡成了隔海向望的两个地方。虽然说维京郡只是蒙西尼州一个人口密度小，经济也不发达的地区，但州政府为了便利交通，仍旧开通了尼克市与维京郡之间长达三千米的海底隧道。

　　引力摩托的马达声在身后发出强劲的轰鸣，叶岩伸手扶正了脑袋上的红色头盔，视线忙不迭看向了身侧那一整壁的、由超钢化玻璃打造成的海底隧道。

　　隧道的地面上间隔内嵌着橙黄色调的路面灯，灯光柔和而明亮，能清晰看见前方的道路和转弯，还有头顶上方与身侧的海水中不时游弋而过的彩色鱼类。

　　洋流的波纹随光投射在隧道中过往的车辆上，在车身上晃出一个个层次分明的波影与光斑，人们至此似乎都刻意放缓了脚步，停下来欣赏这一个深蓝色的梦幻世界。

　　“你刚才好像有话要说，你说吧，本殿下先允了不怪你。”身前的摩托车上，泽西微微偏过头一些，问向叶岩。

　　“你为什么要骗那个汽车公司的经理说你是雪恩？”叶岩想想，还是问。

　　实在刚才那一幕太过印象深刻，深刻到大概连小白都没想到泽西这次在使用马甲名时居然起了个雪恩·詹姆斯的名字。

　　“你真的想知道？因为本殿下不喜欢他。”泽西说完，在急转弯时忽然加速，惹得叶岩原本只是牵着他大衣角的手，在失重的情况下，陡然改成了从后重重搂上了对方的腰。

　　少年的腰身结实而柔韧，在这彼此贴近的一瞬间，叶岩自然听见了身前人“咚咚咚”的心跳声，还有那淡淡的无孔不入的柠檬味的洗发水香。

　　“你不怕掉下去的话，手就别乱动。”少年的嗓音有些微的颤抖和分明的笃定，很快，一抹淡淡的血色就爬上了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后耳廓，在一层又一层蓝色的水波纹中，若隐若现。

　　“你的车……开慢点。”叶岩咬唇，她的发丝被隧道内的风吹乱，恰好挡住微微发热的脸。

　　“不是我快，是小白太慢了！”泽西自信地哼笑一声，快速望向了眼后视镜。在他的身后，白修尔那辆银色的引力摩托与他的车身始终保持着一个半车位的距离，他驾车的姿势同样优雅而风度，虽然一路沉默不语。

　　“你不喜欢他，为什么还非要用他的名字？”叶岩摇头叹气，在泽西耳边道。

　　“没有为什么，想用所以就用了。”终于，泽西在抵达隧道的尽头时给出了一个回答。

　　.

　　整座维京郡完整保存着帝国曾经的古典小镇风貌，上百年的村庄倚靠着蓝白色的珍珠海而居。放眼望去，红顶白墙的小楼、红顶蓝墙的小楼、红顶棕墙小楼、红顶绿墙的小楼……各种色彩错落而立。人们漫步在斜风细雨的石子小巷中，只让人觉这里就像是一个真实存在的童话世界。

　　然而，叶岩他们骑的是引力摩托。

　　泽西和白修尔尽力将噪音降到最低，慢慢地拐进其中的一处路口，并将车停在了一间有着彩色玻璃窗的糖果店外的屋檐下——这里的小巷实在过于太窄，再这样开下去，想不去吸引人的目光恐怕都不可能了。

　　“这里的监控设备技术还停留在五十年前，这点我已经让瞳姐帮忙搞定了。”泽西拍拍手，扫了眼对面的街道监视眼，低声说。

　　叶岩点点头，不由拉紧了卫衣外工装羽绒服的衣领，这里的温度大概比王都要低上十四、五度，如果在这个时候还有人被派出来监视他们，那只能说明，对方真的是太特么缺钱了啊！

　　“安妮阿姨的工作室应该还在后面，我们走吧。”白修尔打开‘云端’中的定位系统，放大比例尺仔细看了看，淡声开口。

　　“所以说，我还是喜欢和小白你一起出来工作啊，总是这么得认真细致。”泽西说着，忽然用一只手勾上了白修尔的脖子，亲昵地搂着走了几步，这才回头偷瞟了一眼默默跟在后面的叶岩，视线相接的瞬间，他嘴角的弧度一闪即灭。

　　幼稚。叶岩不禁想。

　　大概又走出了五六分钟的距离，他们便在一间门牌上写着绿叶工作室的地方停了下来，叶岩定睛一看，心说这哪里是什么正经工作室，这里分明是……外邦版的菜鸟驿站吧！

　　推门而入，眼前的门店并不算大，大概是40平左右的长窄形空间，整齐放着不少白色的钢铁货架，货架上按照字母A-Z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纸盒包装的快递，而地面上尚且凌乱着的，则是还未分类的。

　　此时，一双套着鹅黄色袖套的小手正在灵活摆弄着地面上的货品，那手属于一个年轻的姑娘，她随意拿了只泡沫垫盘腿坐在上面，正在对货品熟悉的分门别类。尽管她是侧脸对着众人，但从轮廓看，她的面容很是俊丽。

　　“请问？”白修尔才开口说了几个字，话就被打断了。

　　“姓名，取货码。”小姑娘头也不抬道，她的手脚很麻利，不一会儿工夫，地上的包裹就已经被归类好了不少。

　　“我们找安妮阿姨。”这次说话的换成了叶岩，她的嗓音听起来很温柔，就像个亲善的邻家姐姐。

　　“你们找我有事吗？”一个温婉的女中音从高架后传出，原来是这间工作室被分隔成了两部分，不过从前面看，只能看见一排排堆满货物的铁架。

　　“西尔维娅，你先去忙吧。”安妮说着擦擦手，从后面的房间里小心地走了出来，然而她的第一句话，就让叶岩心跳如雷，众人一身冷汗。

　　是的。任谁也没有料想到，真正的西尔维娅居然会在安妮的店里做兼职工作！

　　.

　　之后的谈话是在距离工作室不远的一家手工的咖啡店里进行。

　　在这个时间，咖啡店里并没有多少客人，但手工咖啡的香气仍旧浓郁，除此之外，还有桌上摆放着的属于人造绿植的香气，仔细闻，就能分辨出这是风信子的花香。

　　叶岩他们落座在偏僻的角落的位置上，头顶的一束光照下来，不偏不倚笼在安妮虽已不年轻但仍然清秀的面庞上。

　　“他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安妮端着手里的马克杯，眼泪落进了冒着热气的拿铁咖啡里，“而且我也有预感，总有一天，会有人找上门来，只是我没想到来的人会是你们两个，对了，这位是？”

　　“她是局里新来的助理，苔丝，负责做一些文书工作。”白修尔凤目抬起，不徐不疾道。

　　话音落，叶岩余光看见泽西的嘴角隐隐抽动了一下，她向安妮伸出手，从容地点头道：“安妮你好，我是苔丝。”

　　“阿姨，既然事情你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杀害老师的真正凶手。”泽西皱眉，直奔主题：“四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说实话，具体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知道那天下午他收到了一份奇怪的快递，就是它。”安妮捏紧马克杯的杯耳，像捏着一颗悬着的心。

　　小片刻后，她终于从身后的棕色牛皮包里取出一只漆黑色的硬壳方盒，盒盖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份厚皮纸的琴谱，“在收到这个东西的当夜，他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后来晚饭也没吃就出去了，直到次日凌晨才回来，他回来后，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白修尔问，并伸手接过了那份琴谱，从外表看，这只是一份普通的纸质钢琴谱，并没有什么特别，便递给了泽西。

　　“你们的老师奥克塔维奥，教授的是古希语。”安妮叹了口气，浅浅抿下一口咖啡，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这门学科，在帝国真的太不受重视了。”

　　泽西挑眉，他修长的手指原本在细细翻阅着琴谱，但在听见这句话时，他的手指忽然停了下来。他想起在圣彼得堡军事学院里，在那个金色的夕阳挂上白色的塔尖的下午，无尘板前出现的那名卷发的中年老师，那是他第一次踏进他们的课堂，他的身影看上去是文气而瘦弱，他的课堂却又如此澎湃和激昂。

　　他说：“语言的消亡速度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平均每隔两个星期就会有一种语言消失，而且消失地悄无声息。”

　　他说：“没有一种语言能垄断人们的所有表达。任何一个学过两种语言的人都知道，两种语言之间，总有一些东西是不可翻译的，某些概念，某些关于世界的思考方式，在翻译的过程中，你会感到一种沟壑，或者遗失。[1]”

　　他还说：“语言的消失，最可怕的或许不是损失多少历史传承、文化精神、物种群落，而是当我们于某一个清晨醒来时，甚至不记得这个世界曾经有过不一样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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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老师确实提过，古希语在帝国的诸多语言学科里，确实是非常的生僻冷门。”白修尔低声说。

　　“但是在这之后，他却能依靠着这门学问平步青云，甚至在短短四年内成为军事学院的副校长，这都是我从未想过的。”安妮说到这，忽然捂住了流泪的双眼，“我原本只希望他平平安安地在郡里做一名老师的。”

　　“所以，一切的问题，就出在这份琴谱，还有寄琴谱的神秘人身上。”叶岩说，几乎同时，她已经将这个人和那个代号是‘钢琴师’的人挂上了等号。

　　“奥克塔维奥是个有志气的男人，并不想一辈子呆在维京郡里做个普通教师。”安妮接过叶岩的纸巾，擦擦眼泪，“在他出事的前一天，他还给我的发了封邮件。”

　　“邮件里说了什么？”三人几乎是齐声问。

　　“生得其乐，死得其所，不负平生志。”安妮吸了吸鼻子，语调坚定而自豪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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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美国语言学家哈里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