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09、工装少女

　　一阵夹着冷雨的冷风擦着面颊而过，叶岩猛地一个激灵，紧接着眼前的少女瞳·琼斯突然回过身，发出一声清亮的质问：

　　“你已经跟了我很久了，朋友。”

　　怎么回事？她居然被，看见了？难道说，这里不仅仅是一个单方面的回忆梦境？

　　叶岩握紧手心，情急下也没找到合适的话来回答，而对面少女的脚步则亦步亦趋地向她走来，紧接着，又是一声发问：

　　“别装了，我能看见你。”瞳·琼斯在距离她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终于停下来，她抿紧唇，正想着怎么回答，就听对方淡声继续道：“你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

　　“第一个吗？”叶岩霍然抬起头，目光中露出诧异之色，“那么请问，这是哪里？”

　　叶岩惊讶于自己竟能发出声音，而此时此刻，尽管她能感觉到冷雨的温度和这里无不充斥着的淡淡铁锈味，但她确实无法在这里任何的水面或者镜子下看见自己的影子。

　　“这是瞳·琼斯设计的空间，也是她记忆里的黑铁之城。”

　　“可你不就是瞳·琼斯吗？”

　　“我是她，也不是她。”透明的旧雨衣上，雨水在她深蓝色的长袖工装上滴答着，这样看来，她竟也像是个虚浮的影子。她微微向叶岩勾起唇，面容精致如一幅工笔画，“我只是她在这里留下的一段记忆，在这个世界里，或者你也可以管我叫作……NPC？”

　　叶岩自然没想到这个世界居然可以与时俱进到这个程度了。她向面前人眨眨眼，抬起自己的手指又仔细地看了看，赞叹道：“你确实很厉害，这个地方几乎能够以假乱真了。”

　　“多谢夸奖，可惜讨好我并不能让我告诉你出去的密码。”工装女孩愉悦地笑了起来，她的容貌和瞳·琼斯几乎一样，不过更有少女感一些。

　　“所以说，即便你在这里是个NPC，也依旧能保持……自我思考？”叶岩在脑子里组织了下措辞，问道。

　　“你要这么理解也不是不可以，”工装少女伸手拍了拍身上的雨水，“简单来说，当初瞳·琼斯留在这里的是人格化的她，而不仅仅是某个经过复杂设计的类人工智能的程序。”

　　叶岩点点头，望向眼前的河流，“那接下来你打算去哪里？”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一路跟着我，直到找到破解这片地图的办法？”女孩向她狡黠一笑，紫眸中亮晶晶的，却并没有正面回答。

　　“如果我找不到会怎么样？”叶岩皱了皱眉，再跟着她翻出了生锈的铁门后问道。

　　“你会被困在这里，最后像我一样成为这里的NPC。”她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似在感受那从天顶浇泻下来的、飘散着淡淡铁锈味的雨水，“不过这里并不会一直都保持着启动状态，只有当达到她预设的某些条件时，才能够开启。”

　　叶岩点点头，同时停下了脚步，“那你说的预设条件指的是？”话说完，她又停顿了一下，并迅速回忆了进入这里时的情形：化妆舞会、突然爆发‘天赋’并互相火拼的混血、复古的留声机里的爵士乐……再然后，就是这座笼罩在雨幕之中的巨大的钢铁之城。

　　“如果我说我不知道你会相信吗？”工装女孩轻呵一声，耸了耸肩，“我的本体是个很聪明的人，但越是聪明的人，有时候就越是孤独啊。”

　　叶岩沉吟一番，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感慨了这一句，但还是点点头，口吻有些感慨地道：“像她这样一个人，出生在这种地方，其实才是最孤独的吧。”

　　工装少女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只听她又道：“所以为什么我会进来，其实也因为被默认了和她是同类吧？至少，我们是存在相似的对吧？”

　　“所以你究竟想说什么？”工装少女的紫眸中不经意地掠过一丝震惊。

　　“我其实就想说，”叶岩牵动唇角，不动声色地向她走近，“有时候我们无法解开一道题，也许并不是这道题太难，而是，我们把它想得过于复杂了。”

　　“如果说，香味、光线、音乐都可以成为触发媒介的话，”她一顿，忽而抓住了面前工装少女纤瘦的手腕，“那么在这个世界里孤独的她，又为什么不能呢？”

　　“你！”工装少女大概怎么也没想到对方居然这就猜到了出去的办法，她微微张开唇，表情很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能呆呆看着她被叶岩抓住的手腕越来越淡，最后变成了一道消退在空中半透明的影子。

　　“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的紫眸在消逝之前，忍不住脱口问。

　　“叶岩。”

　　“那么叶岩，记得多多保重。”

　　.

　　叶岩从少女瞳·琼斯的梦境里走出来时，周围所有的幻象都消失了。没有钢铁之城，没有化妆舞会，更没有那些正在火拼的混血。

　　这里有的仅仅是一盏落灰的白炽灯，在头顶上方发出暗淡的白光。她茫然地揉了揉额头，环视一圈周围，这是一间很普通的舱室，空间大小与她之前经过的那间杂物室接近，但里面的陈设却很少，除了一张单人铁床以外，就是那台摆放在钢制桌面上的木箱式留声机。

　　留声机上落了一层显然的陈灰，甚至连它的唱臂升降杆也被歪斜着杵在一侧，看起来虽然很像是坏了，但木箱的表面上却清晰地显出一道手印。她有些疑惑，下意识要去对比手印，正在这时舱门被推开了，逆着光，她看见一个英俊高挑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泽西。

　　但是他，怎么会在这里？或者说，他刚才究竟是在哪里？

　　还没等她开口，就见泽西牵起唇角，已然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少将说你一定能出来，看来他的确足够了解你。”

　　叶岩听罢微微一愣，但并没有顺势将自己的手递进那手心里，她略有些踉跄地站起身来，道：“他人呢？还有，你刚才所在的地方就是‘梦境芯片池’么？你是怎么进去的？”

　　“哪怕是星际人从‘梦境赫兹’这一层里出来最起码也得休息二十分钟，我看你倒是清醒得很嘛。”泽西冲她歪着头一笑，想伸手去拭她的额头，但被她迅速避开，他的表情有些悻悻，拍拍手上的浮灰，撇嘴道：“你的第一个问题我稍后再回答你，先说你刚才问的那个地方——”

　　“这么说吧，你现在所看见的这整个双缝空间，它当初在帝国时的整个实验过程，我都有参与设计，而它在当时之所以是个半成品，就是因为即使是设计者本人，在既定时间未停止之前，都无法走出来。”

　　“所以呢？”

　　“但现在很明显已经不是了。”他说着微微侧过脸，高挺的鼻梁在晦暗的灯光下也像是打上了一层阴影。“所以在进入这里后，我就直奔主题去找它了。”

　　他看了她一眼，手指已然轻轻搭上了那台积灰的留声机，“这东西你可别小瞧了，它可是个这个实验里的关键物件，当然，也是个老物件。”

　　叶岩低“哦”了一声，静听他说下文。

　　“你还得我们在地下黑市的时候提过的古董铺吗？那里头搜集有许多工业危机以前的原版货，它就是其中之一：初代的乱频器和超微集成芯片的结合体。”他说着将那上面的黑碟盘拿起，果然，当黑碟盘被移开后，下端竟呈现出一排又一排的、排列极其严谨的石灰色凹槽，就像是一座微型的精密迷宫。他修长的手指慢慢靠近，直到在其中的某一格停住了，“我如果告诉你，我刚才就在里面，你相信吗？”

　　叶岩抿唇，很快道：“这难道就像是电影‘蚁人’里的那样？”

　　泽西来地星后虽然也了解了一些电影，但他目前所加载的关于影视媒体类的数据包版本还停在上世纪前后，自然还不清楚漫威电影里的那些超级英雄们。他一双异色的双眼眨了眨，诚实答道：“虽然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觉得这个‘蚁人’好像还挺厉害的。”

　　叶岩反应了过来，摆摆手，“嗯，虽然他在复联里并不算是头号英雄，但起码也拥有了姓名，关于他的系列电影，你有机会慢慢补吧。”

　　泽西点点头，这又将话题带了回来：“简单来说，和你的意识刚才进入瞳姐的回忆里的道理相似。我找了好一阵，才总算发现了‘芯片池’是藏在这里面。”

　　“等等！所以你其实并没有受到幻象的影响？”叶岩皱眉，但话刚脱口，又反应过来哪里不对，毕竟她也不是没看见他的“动漫化”形象。

　　“不是我没有受到幻象影响，而是——”泽西一顿，仿佛也在思考这话该怎么解释：“之前已经提到过，双缝空间确实是一个强大到让人难辨真伪的交互空间，但就算如此，它也存在一个真与假之间的临界值。或者说，在完成版的双缝空间里，会存在一个密钥。”

　　“你的意思，这个实验实际上已经成功了？所以你可以在这个临界值之间穿梭？”叶岩问。

　　“准确说，因为这一层的主体是根据我当年的回忆设计的，所以我可以。”泽西双眼微眯，“但这并不意味着，我可以将你从里面带出来，或者让这里停止下来。”

　　叶岩被他说得有些迷糊，但努力分析了下，开口道：“所以你按照你的说法，你在这里其实也没什么实际价值……”

　　泽西立刻冷着脸呵呵了一声。

　　叶岩只好换了个话题，继续道：“但我还有一点不明白的是，既然这里面的数据都这么袖珍，那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看清它的？”

　　泽西听她这么说也愣了下，他的一只手拍上她的肩，表情略有尴尬：“你是不是还不知道风哥给我们的神秘装备具有视野放大的功能？”

　　叶岩：“……”

　　泽西一副了然地又点点头，并指了指自己的双眼，“‘朔月之眸’会让我们彼此眼前的画面相连，所以说……”

　　叶岩像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瞬间捂住嘴：“所以说你刚其实也看见瞳姐洗澡了？”

　　泽西脸红着避开双眼，“喂！这不是重点！”

　　叶岩：“那什么是重点？”

　　“重点是，虽然这个空间我们已经暂时让它停下来了，但我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白景言的嗓音从舱门外传了过来，一同前来的，还有看起来刚刚清醒过来的、正揉着大眼睛的田正正。

　　.

　　正如白景言所说，当叶岩他们离开舱室后，看见的仍旧是一条安静如死的铁皮通道。通道间隔的舷窗外，大片的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晦暗的星光落在深黑如墨的海面上，海水在船底无声地涌动着，仿佛一条伺机准备攻击这里的沉默的巨型黑蟒。

　　叶岩没有说话，只是跟随他，沉默着向着上一层的通道前进。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简陋的铁楼梯上发出轻微地回响，直到叶岩在无人的大门前忽然停住，她抬头凝视白景言的双眼，压低声音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白景言被她问得一怔，他凤目中的光闪了闪，欲上前握住她的手，道：“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这样和我说话？”

　　一阵短暂的沉默，他们的面前的铁门也在同时应声而开，微咸而冷的海风从里面涌了过来，叶岩勾起嘴角，却是飞快地避开了那双手，并从护士服下的牛仔口袋中抽出一把银质的枪，利落地对准了面前人：

　　“别骗我了，你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