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年罗曼史》慕时因

102、醉酒

　　天边，漫天的晚霞犹如一层层或深或浅的金粉融入绵延的云层，当那金粉即将坠入海平线时，叶岩他们这才离开了甲板。

　　在路过室内篮球馆时，叶岩听见那里面仍旧传来“怦怦”的声音。

　　“想去看？”白景言在后面跟了一句，她垂着手没答，他便索性先推开了门。

　　篮球在枫木地板上回弹着，这时球已经传到了泽西手里，他高跳起来，一手举球，一手瞄准球框，正要做一个三步上篮的动作。然而——

　　一道抛物线划过空中，就见那篮球在篮筐上悠悠打了个转，居然是并没进去。

　　“在这海船上打篮球，还是缺了点意思。”

　　一旁，白景言说着快步上前，顺势接过那篮球。泽西看了他一眼，目光又移到叶岩脸上，接着挤出个笑：“哟，聊天终于结束了？”

　　叶岩低“嗯”一声，算是将话回了。

　　“阿岩，”燕青抬起手臂随意用袖子擦擦汗，也走了回来，算是打了个招呼，“不是我说，西西这球确实打得一般。”

　　泽西听罢瞪了他一眼，却听燕青又道：“不过作为新手，这就已经不错了。”

　　“正正呢？”叶岩四下看了眼空空的篮球馆，问道。

　　“开始带他洗了个澡，这会儿估计已经睡了。”燕青低笑了一声，漆黑的眉毛挑了挑，“你和洛基的事，西西刚都跟我说了，你们聊得怎么样？”

　　“也没聊什么，就，随便说了说会儿话。”叶岩的余光看了眼正在切磋球技的那两个人，心中默叹了口气，不知怎地心思又飘忽到当年在旗山二中时，白景言穿着那件经典的11号红色球服驰骋在篮球场上的场景。

　　那样的时光，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看得出来，你其实还是很在意他，”燕青也看了一眼他们，呵笑一声，低道：“不管你嘴上说了什么，那都不重要。”

　　“风大哥你到底想说什么？”叶岩将视线对上他，淡声问。

　　“虽然他们两个都是我的朋友，但我还是希望，别太伤他了，我是说西西。”燕青拍拍她的肩，“虽然你不是我亲妹妹，但我总觉得，如果她能长到你这么大，大概也会和你一样。”

　　叶岩沉默了下，还是道：“风大哥你把我绕晕了。”

　　“哈哈，没什么，”燕青嘴角泛起一个淡淡的苦笑，“可能是看见你，常常会让我想起她，可惜她在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家人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到最后只能放弃了。”

　　叶岩没想到看起来很是健谈的燕青还有这样不为人知的一面，她蹙了蹙眉，忙道：“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对得起的，”燕青说着望向篮球馆的天花板，努了努嘴角，“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何况人很多时候所要面对的事都不过是命运使然。”

　　叶岩点点头，随即又听那边泽西朝他喊了声，示意他过去继续打球。

　　“就来了！”他向那边挥了挥手，又对叶岩道：“阿岩，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可以去影音室，看会儿电影什么的。”

　　“没事，不用管我，你先去忙吧。”她说完，便索性在对面的木质结构的小看台走了过去。

　　其实为什么要看他们几个打篮球呢？要是问她自己，她可能也不知道。或许是觉得无聊，或许是实在不想一个人去看电影，也或许只是想自己找个地方发会儿呆。

　　她抬头看了眼窗外，海面上的天色已渐渐暗沉了下来，好在海船依旧行驶得很平稳，若不去刻意感知，并不会察觉到来自波浪的推动力。

　　看台下还有一屉敞口的塑料盒，里面摆放着瓶装矿泉水，她拿起了拧开一瓶，浅浅喝了口，又将视线看向了篮筐下的那几个同样高大的男人。

　　白景言的球技真的好吗？她其实并不非常了解，只知道那时候他除了最初打过一阵控球后卫的位置，便一直在打小前锋了，但若要说起更深入，她恐怕也谈不上了。

　　她脑海中的思绪开始变得纷乱，眼前的球也从这只手传到了那只手上，它从抛物线，变成了一个个凌乱的点。

　　燕青跟她说，希望她不要伤泽西的心，但今时今日，她又能如何做呢？她的脚下其实已经没有路了。从旗山的那个雨夜开始，她人生的目标就变成了寻找叶泓茗，找到彭殊影和他当年一起失踪的真相，再以后，就是关于那片早已消失的故土，那片仅仅在她午夜梦回中出现过的、遥远的蓝色星球……

　　并没有多久，篮球馆的门就被敲响，来的人是小董，说是晚饭已经准备好，让他们去餐厅吃饭。

　　“好。”众人应了声，很快篮球馆里就空了下来。

　　.

　　跟着小董一路来到餐厅，一盏金属工业风格的吊灯下，由白瓷碟盛满的饭菜已经摆上了铺着白色餐布的方桌上。今天的品种并不算很丰盛，虽然远远看起来像是中餐，但凑近了瞧，才知道这显然是东南亚的口味：

　　泰式菠萝饭、粉丝虾、咖喱蟹、咖喱芝士锔山药、青木瓜沙拉、椰子嫩鸡汤……

　　叶岩微微皱了下眉，此前她就对东南亚的食物以柠檬叶代替醋类这件事颇为介意，倒不是说她对喜欢吃醋的味道，而是她天生就对吃这件事无比专一，哪怕在英国读书的时候，也几乎是能吃中餐就绝对不会吃西餐。

　　“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食欲？不喜欢？”泽西取了碗筷，凑过来，轻轻推了她一下，她含糊了声没说话，见这时正正也被燕青领了过来，他揉揉大眼睛，看见食物了，立刻就两眼放光。

　　“今天有什么好吃的呀？”他一骨碌在叶岩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叶岩看看他，给他夹起了一口金澄澄软糯糯的泰式菠萝饭。

　　“姐姐，我没吃过这个，这是什么？”正正问。

　　“这个叫菠萝饭。”叶岩说完。对面，泽西和白景言才并肩坐下，接着动起了木筷。

　　小董见众人都落坐了，这方也拿了瓶香槟坐过来，“大家都是第一次乘坐我们X海洋国际的船，这是公司送的法国Bollinger，免费的。”

　　“是香槟啊。”叶岩低叹了一声，有意无意地看了眼白景言，白景言自然也捕捉到了那目光，便与她对视，边看，还边慢慢翘起了唇。

　　泽西很快意识到这两人不对，撇撇嘴，顾自开始夹起那粉丝虾吃起来，边吃，边居然很难得地也给正正夹了个。

　　正正在他的这位西西哥哥这里很少享受过这种待遇，一下子竟都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看泽西，又看看叶岩，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居然用小手把那粉丝虾抓起来，放进了叶岩的碗里。

　　“姐姐，哥哥不敢给你，可能是怕你骂他。”他舔了舔手指，“我看以前爸爸就是这样的。”

　　叶岩：“……”

　　所以说，正正这小家伙的举动其实是在给泽西助攻么？她用手背揉了揉眉毛，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白景言虽然看见了，但也只是牵了牵嘴角，接着端起面前的香槟，静静地向她隔空举了举。

　　气氛一时间颇为尴尬，舷窗外，天色已全然暗了下来，餐桌上高脚的玻璃杯里，浅金色的液体在灯光下粼粼晃动着，正如脚下的海船也随着波浪缓缓起伏。

　　“来来，为祝我们此行顺利！”小董站起身来，也举起了他面前的酒杯，朗声道：“干杯！”

　　“干杯！”众人也一齐道。

　　.

　　漫天的潮气从船外涌入房内，接着是一阵又一阵凉丝丝的海风。房间里仿佛是被谁开了灯，但片刻的时间，又熄灭了。

　　叶岩翻了个身，抬手想摸摸自己发烫的额头，奈何手臂很沉，整个天地也好像都在晃。模糊中，她隐约看见了一个人，准确说是先看见了一双好看的手，那修长如竹节的手指上戴着窄边的镂空戒指，戒指上圆形的细钻在暗夜里像是星子般一闪一闪地亮。

　　她忽然就觉得有些刺眼和难过，她哼哼一声，抓住那只手，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想要用蛮力摘下它。

　　“小岩，别闹。”那个嗓音很轻，那只手也很灵巧地避开，随即，她就再次闻见了那淡淡的木质调的香水味，就像是步入了一片飘落着金色落叶的树林中，她四下分明看不见人，却又觉得有某个熟悉的气息忽远忽近。

　　“你是谁？”她揉揉眼，好像有些醒了，她呆呆地看着眼前人，忽而又咯咯地笑起来，“哦，我知道了，你是……亲亲大宝贝。”

　　那人果然停了下来，他坐在床缘的一角，手里原本拿着的矿泉水瓶，在瞬间被挤压变形，他深吸了口气，坐定了，俯身轻拍拍她的脸，“小岩，我们要不要吃点醒酒药？”

　　“谁要吃药，我才不要吃药呢！”提到吃药，她几乎立刻就很不开心，她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又一眼，她的目光柔和下来，接着又开始笑起来，不仅笑，还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衬衫领，将他猛地拉至她的面前，歪着头钝钝地继续：“我不吃药，大宝贝吃药。”

　　“好好，我吃……”他的俊脸上已经泛起了一层薄红，甚至连耳朵也变得通红起来，他还没怎么见过叶岩醉酒的模样，唯一可称得上和这情况类似的一次，还是被泽西抢了先。

　　想到这，他就有种几乎无法呼吸的感觉，而身下人的手却顺着他清瘦的肩胛骨，沿着他的脖颈，一路在向上乱摸，直摸到了他的脸颊，边摸，还边迟疑着捏了下，他当下一吃痛，她便又笑，虽然那笑中还透出一丝困惑，“你长得，好像小白啊。”

　　他心中骤然一紧，片刻后艰难地吐字：“那，你喜欢他吗？还喜欢他吗？”

　　她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他的问题，只是冲着他眨眼。他屏息，一手撑着床面，一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握紧了那一枚硌手的窄窄的金属。

　　“喜欢，”她乖巧地点点头，扬起了嘴角，但不过片刻，又抿紧了，“可喜欢又有什么用呢？”她的手抚摸上了他的脸颊，轻轻地，嗓音没有比这更温柔，也更残酷：

　　“都是假的。”

　　她吸了吸小巧的鼻翼，有晶莹的液体从她的眼角慢慢涌出来，表情像是哭，也像是笑：“你长得好像他，真好。”

　　“不是假的，我不会让它是假的。”他心中一痛，倏地低下头，亲去她脸颊上微咸的泪水，片刻后，这方拿出了那枚已经藏在他短裤的口袋中有些时日的稀有金属。

　　那是一枚小小的戒指，正是那枚被她退还给了他的，和他的配成一对的对戒，只不过此刻它被用一条精致的玫瑰金O字链串了起来，做成了锁骨项链。他拿起那项链，动作温柔地戴在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他轻吁了口气，在黑夜中终于苦笑着勾起唇角：

　　“我知道你一直都并不信任我，但真正难受的，又何止是你一个人呢？”

　　.

　　天色微微发亮的时候，叶岩总觉得脖子上痒痒的，就像有人用一条细细的绳子扯住了她，但待她每每再去寻时，却又扑了个空。

　　没多久，她就醒了过来，又四下望了望，总算想起来自己现是在一艘名叫X-Daenerys号的海船上。

　　借着从窗口透进的点点光线，她总算发现了那始作俑者——竟是一条穿着那枚戒指的玫瑰金色细链，而在她的颈窝上更因为她的胡乱挠抓，出现了好几道淡淡的红印。

　　昨晚，真的是是小白来过了吗？

　　她揉着仍有些迷糊的脑袋坐起身来向周围看去，这房间是个海船二层的单人间，里面陈设简单地就像是普通的大学宿舍，空间并不算很大，但确实只有她一个人住。她的眼珠四下转了转，终于在那方咖色的床头柜上看见了一盒白色的未开封的醒酒药，药盒上还贴着张浅蓝色的便签纸。

　　她忙拿过来细看，见那上面用熟悉的黑色飘逸行书写着：答应我，项链不可以再拿下来了，好吗？

　　原来白景言昨夜真的过来了。

　　她的心中一声叹息，然而片刻光景，她脑海中忽然又闪现过一些零星的片段：摇晃欲坠的海船、黑暗中出现的那只白皙的手、还有那抹渐近地漂亮的不像话的深蓝色……

　　天哪，她又干了些什么？

　　她的脸开始发烫，她一手握住项链上的那枚戒指，明明不愿往下想，偏好像哪根筋又忍不住。她闭着眼，黑暗中那个人清俊的轮廓便又浮现了出，他靠近了一些，似在打量她，一双凤目中盛着且深且沉的光。再以后，他的脸就又骤然红了，大概是她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胡话。

　　她果然不该喝酒的，她胡乱捶了下身下的印花软被，但现在做这些都无济于事了。毕竟东西又被他原封不动地给送了回来，如果，它仅仅是作为一条项链的话呢？

　　大概她会觉得好过一点，而只要东西还在她这，他也会觉得好过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