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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岸芷汀兰,拜月荻花 ...

  •   岸芷汀兰位置偏北,是不系舟最里边儿的一间院子,常芙一个人住着着实冷清。她心想,自己又不像师父父那样会莳花弄草,院子里过于干净,放眼望去都是灰白的砖和墙,总是萧萧条条地,令她不大喜欢。
      离蓝烟的歌声从屋缝里透出来,南诏国的语言适合极轻极恬静的咬字,起调先扬后抑,尾音飘摇,久久地回响在这一壁深院中,显得更加萧索。
      常芙听不懂歌词,只知道离蓝烟这几日总是在房中唱着歌捣鼓着她宝贝似的旧古董,说什么都不肯让她进去。常芙偷偷地在门口贴了一张窥视符,法力催动下门内景象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
      青铜炉香围着离蓝烟摆了一圈,她端坐在圈内,背对着门口,口中念念有词。时而高昂地唱些常芙听不懂的调子,时而埋下头翻阅手边被虫蛀了的残籍,毫不留心外面。
      常芙悻悻的撕下符篆,小声犯起了嘀咕:“这有什么好神秘的么……”
      东君乘风而来,又乘风而去,催着莲花生了第一片立叶,亭亭巧巧,翠色清波——掌心那么大。
      有时候,常笑一天要借口三四次看花,化了原型,悄悄从挂了银铃绣球的雕花窗棂里溜进夜明岑的屋内。到了夜晚,又蹑手蹑脚地从不知道什么角落里钻出一团黑煤球。
      屋内烛火通明,可夜明岑视物不佳,分不清是常笑还是常芙,只能将这黑团子抱到眼前才看得清:“小酒,是你!今晚想同我睡吗?”
      常笑便即化了原型,将夜明岑锁在怀内,亲昵地说道:“已经七天没有挨着你睡了……白天的时候我就变作原形溜回去,不会惹人怀疑的。”
      “哈哈……”夜明岑被逗笑了,心道原来他是因为这个不来造访夜闻涛,“若是我,我会光明正大地进出这里。罢了,我正有话跟你说——关于尸香拂衣的。”
      自打在玄篁阙与尸香拂衣正面交手后,夜明岑总也放心不下。虽则七星屿的结界不是那么好破的,硬闯进来不死也得剥层皮,但却不知道尸香拂衣的底细,叫人整日里惶惶不安。
      他托占风碏和瞿胤飞查了尸香拂衣的底细,星盘推列,毫无逻辑,竟然查不出来他丝毫的踪迹,连他的本名也不知道。
      只是,尸香拂衣是一道穷凶极恶的怨灵,这一点绝不有假。
      怨灵与残魂不一样,残魂如夜明岑先前者,多因魂魄残缺不全无法入轮回,故而游荡人间。而怨灵多是死于非命、死状凄惨,怨气横生的魂魄,又招人引导,留在人间不肯回到阴间的……
      常笑听后若有所思:“你是说,尸香拂衣是被人刻意招来的?”
      夜明岑蹙起眉,惴惴不安道:“没错,尸香拂衣背后,说不定还有后手。”说到这里,夜明岑顿了顿,伸手怜惜地抚摸着常笑的脸颊。
      如无瑕白玉一般。
      “我不想你再受到威胁了。”夜明岑说着,泫然已极,“尸香拂衣一日未除,为师寝食难安。”
      常笑连连哄着:“我可是八尾大猫妖,好好地,在你面前呢!”他的唇贴着皎月纱,吻了夜明岑的眼睛,唇角濡湿了。“若是他敢来造次,整个衔蝉宗的妖力,他恐怕扛不住。”
      夜明岑不答话,沉着地泛着思绪,整个人化在了常笑的身上。
      也化在了月光里。
      常笑更在乎眼下近愁,见夜明岑心忧,神色恍惚,便不住地吻他。翻覆着吻到了天地尽头,二人同衾而卧,吹不完的枕边风。
      离蓝烟将自己锁在屋内,直到夤夜。
      那残破的旧书是她母亲留下的,书中记载,南诏的女子善拜月。她望着门外玉盘轮转,想到了母亲。
      不知道她,会对着月神许下什么愿望呢?
      离蓝烟孤身踱步来到不系舟最佳的赏月处,却听到一阵狎昵的亲吻与嬉笑……离蓝烟蹙眉,循声来到夜闻涛窗下,却瞧见一道雪白的背影——白发白臂,赤着上身,腰下裹在被中,与身下那人眉交眼合,颠鸾倒凤……
      她正惊得杵在原地,袖中蛊虫躁动,一条玄色蜈蚣爬了出来。离蓝烟按捺心头震惊,借着烛火细看他们。常笑眉间的朱砂记在汗水中变淡了,蛊虫浑身便愈来愈红了,由玄色转为渐渐透亮的赤红,如一条血迹蜿蜒在她手臂上。
      她难以压抑住嘴角的笑,两道深深的梨涡嵌在唇下,眼神殷切而无声地说道:“我找到你了……”
      不系舟,沧浪亭。
      这是素荣的住所,居于二楼,有着一处穿堂的观景台。前可看不系舟下翻浪江水,波澜壮阔;后可观内中院落齐整,奇花瑞草。
      常芙趴在二楼的护栏上,满眼都是朝不系舟下缓缓流淌而去的江水,搅合着落日余晖的橙霞,好像一锅番茄汤。
      脚下像没踏着实处,如同乘舟,四肢发软,看得天旋地转。
      她转过身,双手别到身后反抓住围栏,似有心事,说道:“素荣哥哥,好晕啊!”
      “别看了,过来吃点心吧。”素荣正备好茶点,坐在铺了毯子的长椅上。
      常芙满面欢欣雀跃,双眼圆睁,蹦跳着来到素荣身边坐下:“真好,你这里什么都有,我最喜欢你啦!”
      素荣笑了笑,丹唇贝齿,不可方物。他心下雪亮,这小鬼灵精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了才会来找他,说:“最近又有什么烦心事了?是符篆难画,还是师父太凶啊?”
      常芙咬下一口松花糕,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小口茶,这才鼓鼓囊囊地说着:“都不是啦!是姐姐,她好像真的喜欢爹爹……这几天她总是问我关于爹爹的事情。”
      素荣道:“都问些什么?”
      常芙四下看了看,警惕起来,小声说道:“她问我,为什么爹爹的额间有个朱砂记。我说,爹爹额间的朱砂记是为了挡煞气的,讨个吉利……”
      素荣疑窦乍起,心下道:那是常笑最大的弱点,她怎么不偏不倚问这个?末了又安慰常芙道:“放心吧,你爹已经心有所属,不会喜欢别人的。”
      话犹未尽,常芙已被吓了一跳,大骇着将干巴的松花糕吞咽而尽,忙问道:“啊?是谁?我爹喜欢谁?”
      素荣只是笑笑:“我也在想是谁呢……”说完便捧茶止言,并不再往下讲了。
      院儿里传来一声呼唤,离蓝烟正四处找常芙,不料她在沧浪亭:“天色晚了,四处找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她连忙止住话语,折身便要上楼来。
      闷头碰上一堵墙似的黑影,将她撞倒在地,手掌心搓了些伤,进了脏污,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抬眼一瞧,原来撞倒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常笑。方才正和夜明岑打趣儿,背对着路倒走了两步,未曾想撞到人。
      常芙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哎呦”一声,忙跑下楼去。
      夜明岑和颜将手递来扶她,她却迟迟不敢牵。
      离蓝烟一撞见他俩,就想起前几天那个月夜。她脸皮儿薄得不像话,早已熟透了似的,没了知觉,不知脸上是笑还是哭。那夜无意撞见他俩床事,匆匆遁走,只记得那夜的月光很亮,夜明岑的背影很美。
      离蓝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面前这个人,就像那晚的月,冷清遥远,泛着皎洁微光,看不到背面,怎么也联想不到它是圆的,薄得很锋利……
      蓝烟借他的手起身,那双手凉得吓人。她笑着,嘴角挂着两枚梨涡,解释说:“我是来找常芙的。”
      夜明岑点头致意,无甚言语,与常笑踱步走去,身影隐没在游廊拐角。
      离蓝烟听不大清常芙担忧的话语,任她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袖中蛊虫躁动,顾不得手心的伤口,忙死死捏住袖口。
      末了又对常芙说道:“找到你就好,我先回去了。”说罢,竟转身走了。
      常芙呆在原地,似乎方才产生了错觉,她在离蓝烟的脸上看到了不大和善的神色。
      此夜已深,春日里第一声蛙鸣歇了口气,隐匿在了无垠的水中。
      常笑刚去阿阳殿找过占风碏详细盘问尸香拂衣的事情,依旧毫无进展。独自走在檐下,却见夜闻涛的窗纱内漆黑,想必夜明岑已经睡熟了——他身弱眠浅,最好不要搅扰。想到这,常笑折了个方向,朝千顷浪轻脚走去。
      刚进院门,却见檐下立着一个人影,白发紫衣,茕茕孑立,借着灯笼里的光,看起来不再那么萧条——正是夜明岑。
      常笑看清来人,忙快步走过去,问道:“师尊,你怎么不进去?”
      夜明岑说道:“我在等你,随我去一个地方。”说罢,兀自朝前走去。
      常笑忙追上他的步子,心下想着这时候夜深人静,无人搅扰,便大起胆子去牵他的手。
      孰料夜明岑像是触着了烛火被灼烧了一般,迅速将手放到身前,什么也不说,面上也看不出不悦,加快了步子。
      常笑的指尖上留有他的余温,心下惊疑不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执意牵住了夜明岑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心,不顾他反常的表情,嬉皮笑脸道:“师尊的手好暖和!”说着,将他另一只手也捉过来捧在手心揉搓。
      夜明岑轻轻笑着回握住常笑的手,说道:“跟我来。”
      二人走到不系舟下的江畔,两岸荻花零落,风中是江水的味道。
      夜明岑卖起关子:“你闭上眼,我给你瞧个东西。”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常笑虽嘴上说着,却也照做闭起眼。
      夜明岑无端地紧张起来,浑然不觉呼吸都重了几分,从袖中取出一枚蛊虫,盘在手心的蜈蚣。
      他咬破手指,将泪一样的一滴血蘸在常笑的朱砂记上。蛊虫立即“活”过来似的,张牙舞爪地在他手心里急转逡巡。
      常笑立时间感觉心痛如捶,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只听面前的人早已换了声音:“爹,是我,我是蓝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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