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海上的烟火》水荷澹澹

4、第 4 章

　　何氏夫妇虎口一震，半身发热。虽然此刻手中只剩下半截断剑，但见杨逍醒来，两人一个眼色，当即阳剑指天，阴剑向地，双剑合壁，这架势，使的是昆仑派“两仪剑法”。
　　昆仑派“两仪剑法”成名百年，是天下有名的剑法之一。何氏夫妇二人自小同门学艺，从小练到老，自是精熟无比。杨逍久居昆仑，数次和昆仑派交过手，知道这剑法的厉害之处。他虽然不惧，却也知道要击败眼前二人，绝非片刻之事。他此刻心中牵挂纪晓芙的生死，实在没有心情争斗。于是冷冷的道：“昆仑派越来越不长进了。怎么，还不走？”
　　何氏夫妇未受伤时尚且无把握胜过杨逍，此刻两人受伤，自知不敌，见杨逍不愿缠斗，当即飞身离去。
　　青樱直至看到那夫妇二人的身影消失，这才松了口气。
　　杨逍左手仍是抱着杨不悔，目光看向张无忌：“晓芙她……她怎么会死的？”声音已微带呜咽。
　　张无忌将如何识得纪晓芙、如何替她治病、如何见她被灭绝师太击毙的情由一一说了。
　　青樱知杨逍武功不低，加上何氏夫妇已经走远，张无忌与杨不悔自是没有危险。她将自己的行囊背上，打算继续上路，却听身后杨不悔叫道：“姐姐，你要走了吗？”
　　“姑娘且慢！杨逍自来有仇必报、有恩必报，姑娘适才出手帮了小女，杨逍心中感激。”
　　“我不过是觉得那夫妇二人之事，稚子何辜罢了。既不是为了施恩，自然也不是为了感谢。杨左使不必放在心上。”青樱不愿多说，她垂眸看向杨不悔，“这几日，切记用温水洗脸，不要太冷，也不要太烫，记得吗？”
　　“嗯，”杨不悔点了点头，道，“可是姐姐，你的伤口还在流血。”
　　青樱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想来是方才掷铁焰令之时崩开了，原本血液已经凝固的地方又有些流血：“没关系，一会就止住了。”
　　“姑娘若是不嫌弃，便上了药包扎了再走，否则，若任由姑娘带伤上路，小女与我，心中都会不安。”
　　青樱抬头，看了一眼杨逍，这话，可不像是光明左使杨逍会说的。
　　“姐姐，”不悔跑到青樱身边，拽了拽她的袖子，“姐姐，我娘说，受伤了不上药，会生病的。”
　　“伤口发炎，熬过发烧就好了。”青樱本想说自己连生死都不在意，生病又算什么，却在对上不悔那充满担忧的眼神时倏地一个字都说不出。
　　这样担心的眼神，她实在是不忍辜负。
　　曾经，在她最开始生病的时候，她也被人这样关心过，后来，那些眼神，都成了可怜、同情。
　　有时候，她不知道到底是她自己多想，还是那些关心、担忧，真的被她无休无止不知何时才能痊愈的病情，磨成了怜悯。
　　杨逍意欲传张无忌几招武艺作为感谢，却被他以自己是武当弟子为由拒绝，此刻见不悔关心青樱伤势，也道：“姑娘若不着急赶路，便留下几日养一养伤再走吧，不悔很关心你。”
　　以杨逍的聪慧，自然看出青樱已经有些犹豫了。
　　他心中自然也存了私心。
　　这些年他独居坐忘峰，陡然成了父亲，有了女儿，又获知纪晓芙亡故之事，喜悲之余，心中不免也有些茫然，不知要如何照顾。挽留青樱几日，也是想着毕竟她是女子，自己若有不便，也可请她相帮。
　　面对杨不悔殷切而关心的眼神，青樱答应了在坐忘峰留几日的请求。
　　是夜。
　　许是初到坐忘峰加上与张无忌分别的关系，明明已经累极，但杨不悔迟迟不肯睡觉，杨逍哄了许久，实在无法，只能寻求青樱的帮助。
　　他原本以为青樱赶路一路风餐露宿，却没料到他还没敲响房门，熄灯的房间里已经传来青樱的声音：“谁？”
　　“青樱姑娘，是我。”杨逍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歉意，“本不该这么晚打扰青樱姑娘休息，只是不悔不肯睡，我确实没办法了，只能来找你帮忙。”
　　“没关系。”
　　青樱只是合衣躺在床上。
　　假装睡觉是她的习惯了。
　　因为太久太久的整夜睡不着，她被不知道多少人劝过要睡觉啊，然后开始吃药，一粒、两粒、三粒……从褪黑素、神经舒缓的中成药、到安眠药……循序渐进地什么都试过。
　　吃药不行，那其他办法呢？运动？喝酒？每一个有可能的办法她都试过，却无一成功。
　　睁眼到天亮的那些日子，她想的最多的，是吃粒头孢吧，然后假装是场意外，是不是朋友们的难过会好一点，给他们的伤害会少一点？
　　杨逍没想到青樱这么快就穿戴好开了门：“青樱姑娘还没睡吗？”
　　“觉少，睡得浅。”
　　这是青樱十分常用的借口，常用到她已经习惯脱口而出，自然得仿佛这就是事实。
　　杨不悔看到青樱的时候，开心地从床上跑下来：“姐姐，你是来陪我的吗？”
　　“你想要我陪吗？”
　　“想！”杨不悔拉着青樱的手，“姐姐你可以给我讲故事吗？”
　　“好。”
　　青樱是个局外人，她清楚这一路杨不悔和张无忌究竟吃过多少苦，遭过多少罪，所以看到她的眼神中依然有着属于孩童的天真，她羡慕、欢喜，也爱惜。
　　她想杨不悔能永远这样。
　　青樱牵着杨不悔的手，帮她盖好被子：“你想听什么故事？”
　　“什么故事都可以吗？”
　　“我试试。”
　　杨不悔问：“我想听鱼儿的故事。”
　　鱼？
　　青樱的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美人鱼。
　　她有些犹豫，固然，《海的女儿》是她小时候曾经听过的童话故事，但这个故事的结局，却并不美好。
　　青樱虽然不会讲故事，但《海的女儿》本来就是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杨不悔听得入了神，直到听到小美人鱼化成了泡沫，她还有些不信：“所以，小美人鱼就……消失了吗？那王子呢？他会记得小美人鱼吗？”
　　“或许王子有一天回顾自己一生的时候，会想起来曾经有一个不会说话的姑娘在他漫长的一生里留下过痕迹吧！”
　　“他会知道小美人鱼的爱吗？”
　　“也许有一天，他会懂，也许一辈子，他都不知道。”
　　“那……”杨不悔似懂非懂，她不喜欢这个故事，可是……又好像……她也说不清，就好像隐隐又觉得，即使小美人鱼和王子在一起，也不是个好的结局。
　　“有位文学大家说，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有时候，悲剧的故事才会让人记忆深刻，对不对？”
　　这个话题对杨不悔来说有点深奥，她努了努嘴：“可是小美人鱼好可怜啊！”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很多事情，本来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局外人……只是看戏的过客罢了。就像你娘给你起名不悔，不管世人怎么说，她心中不悔，于她便是无憾。”
　　提到纪晓芙，杨不悔的情绪低沉下去：“无忌哥哥说我娘去天上了，那她什么时候会来看我呀，我想她了。”
　　“你娘她……去天上当仙女了呀，你看那星星一闪一闪的，其中有一颗就是你娘，她在远远地看着你。过很多很多年之后，大家就会再见的，到时候，你和你娘，无忌和他父母，都会团聚的。现在嘛，也许你娘正在和无忌的爹娘说你们小时候的糗事呢！”
　　“很多很多年是多久？”
　　“就是……小不悔变成老奶奶的时候呀，那时候……我也是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奶奶了，也许那时候我和不悔已经很多年么有见面了，可大家最终都团聚了。你娘这些年陪着你长大，却没有办法陪你爹，现在她把这个任务交给了你，想要你代替她好好陪陪你爹，等时间到了，大家就会团聚的。”
　　“可是他们都说，我娘死了。”
　　死亡对于杨不悔来说，她还不能够完全理解，但也知道，青樱只是在安慰她，去天上、仙女……这些不过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告诉她纪晓芙死了的事实。
　　“只要你没有忘记，她就还活着。”青樱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当不悔是个不懂事的孩子一样来处理，“□□的消亡从来都不是死亡，被所有人忘记才是真正死去。你、无忌、还有你爹，只要你们记得，你娘就还活在你们心中，活在你们的回忆里。”
　　她吹灭了房里的蜡烛，只留下一盏：“闭上眼睛睡觉吧！”
　　“姐姐会唱曲子吗？”
　　“你闭上眼睛，我就唱给你听。”
　　她轻拍着被子，随口哼了起来：“请记住我……”
　　杨不悔的呼吸逐渐平稳。
　　她睡着了。
　　青樱替她盖好被子，吹灭了房中的蜡烛，放轻脚步离开。她关好房门，正好撞上了一直在门外守着的杨逍：“杨左使放心，不悔睡着了。不过她这一路不容易，只怕半夜会惊醒，我在院子里再陪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