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逍]海上的烟火》水荷澹澹

35、第 35 章

　　你看过话本吗？
　　整个后半夜，杨逍都在思考着这句话。

　　晨光初熹的时候，张无忌来了一趟，在和杨逍达成共识之后，他同殷天正、殷野王、铁冠道人、周颠、小昭等人，辞别张三丰及武当众人，前往淮北蝴蝶谷。
　　周颠没见到杨逍父女，也没见到武青婴，当下调笑道：“杨逍要嫁女儿舍不得，晚两天走也是正常，怎么武青婴也留下了？说起来，杨逍当了这么多年的鳏夫，好不容易有个……”
　　张无忌念及杨逍的话，没让周颠继续瞎说：“当年我送不悔妹子上坐忘峰，被何太冲夫妇欺辱，若非青姐相救，我或许早就命丧黄泉。后来我流落红梅山庄，也承蒙青姐照顾。周先生若是真心服我这个教主，也请对青姐言语之中尊重一些。不论将来她与杨左使之间如何，我都不希望有什么让青姐难堪的闲言碎语是从我明教传出去的。”
　　张无忌这话说得郑重，周颠也不再逞口舌之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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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不悔和殷梨亭已经定下婚约，她留在武当山服侍殷梨亭也并无不妥。当时男女之防虽严，但武林中人也不去理会这些小节。倒是杨逍，他虽深夜将武青婴送回房间，但安置她躺下之后便一直守在门外，只是留神着房间内的动静。
　　杨不悔清早为殷梨亭准备早饭，听张无忌说起父亲一整夜都在照顾武青婴，便备了两份食物送过来。
　　杨逍看到女儿，心中无限感慨，今日的不悔，再也不是他一人的女儿了。
　　“爹，您一夜没睡，吃些东西吧！”她把食盘放下，看了看紧闭的房门，“要不要我进去看看？”
　　“不悔，”杨逍欣慰地看着女儿，“你真的长大了，小的时候，你从来都不愿下厨的。”
　　杨不悔有几分羞涩：“爹，你不是说了么，我长大了。”
　　“是啊，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杨逍感慨，“当年，你才到我这，”他比了比不悔当年的身高，“现在，我的不悔，亭亭玉立，要嫁人了。等到了蝴蝶谷，我对晓芙，也总算有个交代。”
　　“爹，”杨不悔问，“你……”
　　“想问什么，就直说吧！”
　　“爹，如果娘真的地下有知，她不会希望你一生被困在她死去的阴影里的。娘有自己的心性与坚持，所以她不会用自己来要求你。她不答应杀你，是对你有情；她不去找你，是对峨眉有义。爹，我和娘都希望你快乐。”
　　“我对青婴的确有情，但不悔，那不是——”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杨不悔知道父亲要说的，抢先道，“我对六哥，起初也不过是为母赎罪的心思，可与他相处得越久，我越被他吸引，我对他，不再是抱着为母赎罪的念头，而是发自真心地，想要照顾他，陪伴他。爹，我不知道这么劝你对不对，但我想你开心，娘那么爱你，也希望你开心。青姐说，好的爱情应该是让人愉悦的，如果一份感情只能带给双方无尽的痛苦，那么这份感情就该断了。爹，青姐当时问我与六哥在一起开心吗，我也想问问你，你与青姐姐在一起开心吗？”
　　杨逍看着女儿，他是决计想不到，会有与女儿谈心、论男女感情的时候。
　　“爹，你笑什么啊？”
　　“笑我的不悔，明明不到二十，却想着为人开解情感之事了。”
　　杨不悔嗔道：“爹，你笑话我！我不和你说了，你自己等青姐姐吧！”
　　她把食盘塞进杨逍手里，气冲冲地扭头就走，背影里透着几分窘迫和害羞。
　　杨逍看着女儿的背影，低头笑了笑，不悔刚才说，好的爱情应该是让人愉悦的，从她如今每日的笑容看，她与殷梨亭之间，当是幸福的。
　　的确，自从张无忌要到了黑玉断续膏，殷梨亭日渐好转，不悔几乎每日都带着笑容。这样算起来，不悔与殷梨亭，倒也算得上一段好的爱情。
　　罢了，终究是没有什么比得上不悔幸福快乐，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哉？
　　杨逍摇了摇头，这一回，他是彻底放下心来。或许张无忌说得对，殷梨亭是她第一个小糖人，丢了这一个，即便有下一个，再下一个一模一样的，也终究不是第一个了。
　　他手中拿着食盘，扣了扣房门，轻声道：“青婴，我可以进去吗？”
　　杨逍方才已经听房中动静，知道青婴已经醒了，所以直接问能不能进去。
　　“进来吧，”武青婴本就是和衣而睡，此刻从床上起身，批了件外套，“我……”
　　她本想假装忘记昨夜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说过什么话，但对上杨逍关怀的眼神，忍不住躲开，话也没能说完。
　　“饿了吧，先用些早点。”杨逍只当没发现青婴的不自在，“我这个老父亲也是沾了殷梨亭的光，才能尝尝女儿的手艺。”
　　话题转向不悔，武青婴求之不得：“哪里是沾了殷梨亭的光，你呢，是舍不得，至于为殷梨亭下厨，不悔是甘之如饴、乐此不疲。当父亲的心啊，都是这样，既怕女儿受委屈，又嫉妒女儿为另一个男人用心。”
　　“你爹也是这样吗？”
　　武青婴愣了愣：“我爹……也是一样啊！”
　　杨逍看着武青婴迟缓下来的动作，笑着继续问道：“那他不曾为你许人家吗？”
　　“他原本希望我能嫁给师哥，一起传承武家的‘兰花拂穴手’。不过，卫璧此人，我实在是瞧不上。”
　　“那……你瞧得上的人，得是什么样呢？”
　　武青婴认真地想了想，很久很久以前，她郑重而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那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事情了。
　　“他得值得我崇拜。”这是很久之前武青婴的答案，“可惜，我不可能了。我既不愿意嫁一个不爱的人，也不舍得我爱的人因爱我而陪着我一起受罪。昨天我发病的样子，吓到你了吧！”
　　“怎么会？”既然武青婴提到昨夜，杨逍便不再给她逃避的机会，“你脖子还疼吗？”
　　武青婴那时哭到喘不上气，杨逍不得已劈晕了她，把她抱回了房间。
　　“没关系。”
　　“那就是还疼了，”杨逍放下手里的碗筷，起身走到武青婴身边，右手覆在她的脖颈处轻轻揉了好一会，“有没有好一点？”
　　武青婴感觉到杨逍站在自己身边，两人的距离很近：“你——”
　　“怎么了？”
　　武青婴也放下碗筷，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一些距离：“没什么，我好多了。”
　　杨逍重新坐下：“青婴，你不愿意让教主看到你脆弱、有情绪的一面没关系，我当你情绪的出口，有我在你身边，你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痛了就说，难受就哭，睡不着，就不必勉强自己睡。”
　　“你——”武青婴转过头，却在一触及杨逍目光之后瞬间躲开，“你听到了啊。”
　　昨夜，她哭嚎着说着自己睡不着，杨逍听得出她的痛苦。
　　“你不想睡，我就陪你说话，等困的时候再睡。”
　　武青婴就这么怔怔地看着杨逍：“几天几夜不睡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我陪你。”
　　武青婴的眼泪就这么静静地流着，她看着杨逍，嘴角微微弯起：“谢谢你，但是……”
　　“那就不要但是。”
　　武青婴仿佛没听到一样：“但是，我不应该用我自己来困住你的人生。”
　　所有人知道她睡不着这件事之后的反应都是劝她要睡觉，睡觉很重要，杨逍是第一个告诉她睡不着没关系的人。
　　“青婴，”杨逍拉住她的手，“我需要太阳，我需要你。”
　　“杨逍，”武青婴说，“你不必这么……迁就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能撑下去的。”
　　“如果撑不下去呢？”
　　“那就结束这一切。”
　　武青婴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得仿佛不是在谈论生死，而是在谈论每日的天气。
　　“如果我请求你留下来呢？”杨逍不愿意放过青婴的每个表情、每个动作，“青婴，为我留下来好不好？”
　　武青婴意识到，或许，聪明如杨逍，已经猜到了些什么，即使他不会知道抑郁症、焦虑症、双相情感障碍……
　　“放我离开不好吗？你知道吗，发病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罪恶与愧疚把我淹没，我就是一个溺水的人，我喘不过气，水里的每一个分子，都在对我说，你不配。不配浪费粮食，不配浪费氧气，不配浪费别人的关心，不配剥夺别人的资源，不配生而为人。”
　　“那爱你的人呢？他们怎么办？”
　　“他们……”武青婴想起她曾经的电脑和手机桌面，那是一张扫雷图，我与死亡之间唯一的阻隔是“妈妈会难过的”。
　　“他们那么爱我，应该会理解我吧，我已经撑了太久了，久到撑不下去了。就当……”武青婴说的是她选择死亡的心情，“就当是唯一的一次自私吧！结束，是因为没有念想，我给他们留下念想，等他们逐渐接受事实，就过去了。”
　　武青婴没有注意到杨逍的表情随着她的话越发严肃，她陷入了很多年前的回忆：“其实，是我情感淡薄，我对周遭的感受会越来越冷漠，所有的一切，喜怒哀乐都感觉不到。”
　　“那疼痛呢？”
　　“恩，会痛。”
　　那些数不清的细节，在杨逍的脑海里串联到了一起，他怕自己唐突吓到青婴，忍着把她抱进怀里的冲动：“如果真的……真的……真的……”
　　他说了三遍“真的”，却实在说不下去。
　　“没关系，都过去了，”反倒是武青婴，笑着安慰他，“杨逍，我还撑得下去，你不用担心我。”
　　“青婴，”杨逍最终还是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武青婴的那个笑容，比匕首扎在他心上还疼。他看不到她的笑，强忍着喉头的酸楚，终于说下去，“我知道你很痛苦，可……青婴，我请求你，为我、为不悔，不管有多难，不管有多苦，你再试着多撑一会好不好？”
　　胸口的衣襟湿了。
　　又过了很久，怀里的脑袋轻轻点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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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青婴，再多坚持一次，再多撑一会，你的光，正在努力为你驱赶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