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岁月》文筱馨

65、冷眼相待

　　回家的议程商定好了，电话打给千里之外的公婆，老人家一声叹息之后同意儿子儿媳的决定。在外也好，回来也罢，只要孩子们高兴就行。公公有些惋惜：“你说，好容易考出去，现在又回来，能行吗？”婆婆说：“怎么不行？哪儿不能吃饭？咱这地方哪里差了？就是冬天冷了点儿。儿子儿媳回来也好，一家人高高兴兴的在一起，离着近，多好！你就放宽心，你儿子不会让你失望的，儿媳妇也是个爽快人儿。”公公笑了：“我巴不得他们回来呢。”
　　车子转让了，家具或卖或送，其他的要么打包要么扔掉。房子是个大问题，急着出手也不是容易的。萧腾的工作慢慢退下来了，朱明荷忙着找中介忙着带人看房子。两个人商量着如果一个月内卖不出去就先租着，人到了时间得先回家。
　　可是——买房子的人没等到，却等来了要寄居的人。
　　是哥哥向妈妈通的信儿，妈妈急了，顾不得晕车的毛病，连夜从老家赶来，急切的拍打着门。萧腾睡眼惺忪的开了门，朱明荷朦朦胧胧的看着门口的人影，两个人瞬间清醒了：“妈？你怎么来了？”儿子不在眼前，妈妈又是一脸愁容：“闺女，你怎么了？这个家怎么都空了？”朱明荷哦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妈，咱明天再说。来，先睡觉吧。”妈妈不跟女儿进房间：“你哥跟我说，他看见你们又是卖车又是卖家具的，还带了不少人过来。怎么？你们是要换房子还是换家具？”朱明荷硬推妈妈进房间：“妈，都累了。明天再说。”
　　妈妈半推半就的进了房，朱明荷从外关上门，拉着丈夫进了自己的房间：“不管她，明天再说。”但是他俩的睡意也淡了一半，朱明荷悄悄的开了门缝，从半暗半明中看到妈妈悄没声儿的在客厅和厨房翻东翻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轻轻合上门，对丈夫说：“咱这房子能卖就卖吧，便宜点也没关系。我不想再拖了。”
　　人生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可不是全凭自己的意愿来的。你越是想痛痛快快的解决掉某件事，越是会轰轰烈烈的横生许多枝蔓。待到妈妈从女儿不情不愿的只言片语中，再加上自己的大胆猜测和儿子不耐烦的催促，她明白了女儿即将从自己的生活圈里退出去，她的心慌起来，但又不想乱了自己的方寸：“怎么？你要去你婆婆那儿？”
　　“嗯，萧腾的工作有变动，反正都是要离开这儿，还不如回自己家。”朱明荷故意找着事做，尽量避免与妈妈的目光交汇。
　　妈妈在女儿身后急急的问：“以后都不回来了？你就舍得？离了这儿也就离你爸远了。”
　　朱明荷心里一震，手里正在折叠的衣服又散了，略微稳了稳心：“怎么会远呢！爸爸生命中的最后几年，都是我陪着我爸，现在我要去我婆婆那儿了，我爸肯定也高兴。”她看着妈妈：“我过得好，我爸肯定乐意。每年清明我会回老家拜祭我爸，看望我奶奶。这些你都放心。”
　　“话是这样说，但毕竟是远了，要是有个什么事，怎么能帮上忙！”
　　朱明荷将整理好的衣服放在行李箱里，手里的活不停，大脑也跟得上妈妈的话：“帮什么忙？你不是说过吗？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没用。”
　　妈妈看着头也不抬的女儿，有些讪讪的，装作不经意的环顾着房间：“可惜这房子了！这么好的房子说卖就卖，要是我的话，我可不舍得——还不如给自己家人住，你说卖的那些钱有什么用？再买房子？那不得又要添两个钱？”
　　朱明荷站起身，走到客厅，妈妈也跟过去听女儿的回答：“妈，你就不要操这些心了。”
　　“自己的孩子怎么会不操心呢！你哥租的那个房子快到期了，你当时不就交了半年的租吗？反正你们要走了，让你哥住这儿吧，就当给你们看房子了——万一你们又回来呢！”
　　朱明荷笑了：“我们要是不回来呢？这房子就一直让我哥看着？多不好啊，我让我亲哥给我家看大门？说出去多不好听啊！”
　　“这个你甭担心，到时候我就堵住别人的嘴了，就说这房子是你给你哥的，别人又不知道真的假的。明荷啊，你记住了，就是自己家人才放心！”说着，妈妈拍了女儿的手，似是语重心长，女儿笑了，带着几丝无奈与些许可笑：“妈，咱都想多了，这房子啊不是我的，是萧腾的，人家说的算。”
　　妈妈抽回了自己的手，正色道：“哼，他的？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我都向明白人打听过了，就算是你俩离了婚，这房子也有你的一半，哪怕是十分之一，我也不能让他沾了这便宜！你呀，就是不行，被人骗了你都不知道！上了大学有什么用，没用！你，不行！”朱明荷看着妈妈的右手食指在自己的眼前晃着，她缓了一口气，倒了一杯水回了自己的房间。妈妈偷偷给女儿送了一个白眼儿，抹了一把脸，像是一个表演结束的演员匆忙卸了自己脸上的妆。
　　房子还是卖掉了，价钱比市场上要便宜许多，急着出手就是这样。朱明荷劝丈夫：“就这样吧，多少还是赚的。陪我回老家看看吧，我想去‘拜拜’我爸，看看我奶奶。”
　　虽不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但生活工作了十几年的城市也算是第二故乡。萧腾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回去的一天，当初风尘仆仆的到来就决定要在这里扎根。故乡在时间的流逝中渐行渐远，家乡父老仿佛是上一世的事了，原本以为这一生会按着自己的预想去过，没料想重返故土的时刻说来就来了。朱明荷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真的远嫁，两个人在相识时，她就明确表态：“我虽然不是本地人，但我的家乡就在这个省，我最远只能在这儿，别的地方我是不去的。”到最后是自己食了言，离开本乡本土的倒计时这就开始了。
　　临别总是伤心的，两个人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家门——不久，就要有新的主人搬进来了；在车站磨蹭到最后一个上车，惆怅的看着这城市的一角——以后，再来就是以游客的身份了。时间的脚步总是匆匆，这长久岁月中的一段啊，该告一段落了。

　　奶奶是开明的，她招呼孙女和孙女婿到炕上坐：“这是好事，回老家发展不丢人，去陪陪公公婆婆也是应该的。奶奶支持你俩的决定。”又对萧腾说：“奶奶就拜托你好好照顾我这个小孙女儿了。”萧腾笑着说：“奶奶你就放心吧！”奶奶说：“回去有地方住？”萧腾说：“以前我爸妈给我买了一个房子，当时准备结婚住，这次回去先住在那儿，和我爸我妈楼上楼下，就是房子小了些旧了些。”奶奶说：“那不要紧，有个容身的地方我就放心了。”又看着孙女说：“年轻人多出去走走是好的，像我老了哪儿也去不了，连自己的家门口都难得出去一趟。你还年轻，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没什么不好的。你爸要是在啊，也支持你。”又将头往前凑了凑，在朱明荷的耳边低声说：“说不定啊，换个地方就添了孩子呢。”朱明荷捂着嘴笑了，奶奶也看着孙女婿笑了，萧腾不明就里，微微一笑。奶奶坐正了，朗声笑道：“好了，闯去吧！过个一年半载的，抱着我重孙子再回来看我。”萧腾这才明白祖孙俩笑的含义，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
　　有人笑有人忧。
　　这边祖孙三人笑成一团，那边母子二人怨气满心。一大清早，母子二人就来到女儿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开门，新住客出了电梯看着他俩满脸疑问，问俩人是干什么的。哥哥蛮横地反问对方是干什么的。新住客理直气壮：“这是我家！你有房产证吗？有收据吗？有其他证明吗？”妈妈说：“我女儿女婿可以证明。”新住客恍然大悟：“哦，他们把房子卖了。”妈妈不知从哪里来的自信：“真卖了？没经过我的同意也能卖？你们别以为我不懂法！”新住客说：“老太太，您别闹。我证件都齐全，要不咱就报警，找个明白人说说。”哥哥说：“报警！我现在就报警！”妈妈拦住儿子，狠狠地对新住客说：“等我问明白了，我再来找你！”
　　母子二人碰了壁，急赶着回了老家，正赶上女儿女婿站在奶奶家的院子里要离开。妈妈一把夺下女儿的包，儿子学着妈妈的样子抢过萧腾手里的行李箱，一屁股坐在上面。院子里的骚动引来了屋里奶奶的呵斥：“都进来说话！”进了屋，妈妈的眼泪扑簌簌的就下来了：“妈，女儿说走就走，我的心不好受啊。真是舍不得！”奶奶不慌不忙的说：“不舍得也得舍得啊，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舍不得，娘儿俩就说说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