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腿的少女》红红红与黑

50、第二十五章

　　世界毁灭之后，会发生什么？

　　一个漂亮的女孩坐在老久的秋千上，风吹动绳索，带着她在空中起起伏伏。

　　她说：“没想到最后是我来见你。”果然一切都是早已决定好的，她在心里这样想。眼中似乎有无限悲伤。就像她一开始遇到她的爱人一样，她们交换彼此的命运。而在一切按照计划走向终结的时候，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不是等待无望的命运。她的爱人用生命为她争取来又一次生命，让她代替她活下来，难道就是为了让她经历她必定会经历的一切、然后义无反顾地迈出通向死亡道路的那一步吗？不，她的爱人不期待她有这样的结局。她的爱人正是因为清楚她自己没有办法从既定的命运中脱离出来，才会在那种时刻，选择将两人的命运互换。因为她的爱人了解她，她的爱人很清楚，她会坚强地面对命运，会抗争，会赢得胜利。

　　“如你所愿，我亲爱的小公主。”她记得自己曾经这样和她的爱人说过。她们曾经是那样幸福的一对，也许是过于放纵，也许是早就知晓，她们彼此相爱，每一天每一天，都像是再也没有明天一样深爱着彼此的身体与灵魂。她们是最适合彼此的那一个，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一个音节，什么都不用再说。白天与黑夜，都是美好的。那份爱比繁星暗淡，却能够为归乡的旅客指明他们应当前进的方向。

　　从某处窥探了她一生的人，不说话。

　　她闭上眼睛，轻声地说：“晚安，我的小公主。”她终于可以陪伴她。不用再背负沉重的命运，因为一切即将结束。她欠下的血债，将由她的鲜血来偿还。

　　毫不犹豫，毫不留恋。

　　‘你杀了很多人？’

　　慢慢阖上眼眸的女孩再度睁开眼睛，她靠在挂着秋千的绳索上，微微抬头看向除了空白、一无所有的天空，还有她的周围。她不想为自己辩护，因为她的双手确实沾满鲜血，就如这老久的秋千上，不知承载了多少人与物的记忆。

　　“一千四百五十人。我是按照序号狩猎她们的，很容易就可以记住人数。从‘我’之后开始数一千四百五十，不算太难对吗？毕竟她们从来不挣扎，”八三七笑着说，“和二一不一样，我找到她们的时候，她们中大多数已经清楚地知道一切命运。在她们当中，有些人认为她们与我的相遇也是命中注定。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不得不和她们进行战斗，我们彼此拼上一切想要击败对方、赢得胜利。我很开心能够遇到那样的时刻，不是因为最终是我的胜利，而是因为，你瞧，不止我一个人在与命运抗争。不止我一个人。有太多人……可是没有意义。世界还会继续发展，说不好什么时候一切就会迎来终结。如果是非常不好的人生，早点结束似乎也没有什么可抱怨的。……但是那终究不是我的人生，我没有资格去决定她们的生与死。我不是神，包括二一，在她的那个世界，她是那样强大，轻而易举就可以毁灭一切，可是她仍旧只是跟着命运的指引往前走，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我不想杀人，”她哭起来，声音颤抖，像个挨饿受冻的孩子，“可我第一个杀死的就是我的爱人。而包括那之后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命运，注定的命运，必将引领所有人走向终结的命运。……不是只有他们想要活着，我知道，我知道他们不知道这一切，他们以为一切只是一场梦，梦结束之后，一切都会消失，就像我们每天做的梦一样。可是梦真的会消失吗？梦真的不会就此衍生出来一个完整的世界吗？如果不可以的话，我们是什么？一个又一个少女成为世界的中心，使世界的构成得以实现，一个又一个世界诞生并成熟，然后迎来毁灭。不是自然地毁灭，不是应该有的毁灭。是突如其来的，失去少女之后，维持世界所需要的能量太过庞大，世界没有办法自给自足。世界便这样毁灭，带着世界之中的一切，全部一同毁灭。这样的世界有什么意义呢？我知道我们经历的一切都不是虚假，我们感受到一切都是真实，可是这样的世界，从来没有被期待过的世界，连你都希望消失、或者从来不要存在的世界。对于除了生活在那个世界之外的其他人来讲，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她握紧秋千的绳索央求着，任谁看都会觉得不忍，“不要让这样的世界继续产生，不要再有更多这种悲剧，已经有的一切难道还不足够说明这样会产生多少悲伤吗？……我宁愿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未来。”

　　“他们想要拯救他们的世界，他们需要少女梦的力量，他们希望迎来光明。难道我们的一切都不重要吗？”

　　“像我一样的人永远不会少，这样的悲剧永远都会一次又一次发生，就结束这一切吧。让一切都在诞生之前结束，让从那时起的一切都不要发生，让我们一同欢庆终结的降临。”

　　窥视她的人没有任何回答。

　　像是还没有做好决定，像是早已决定。

　　01

　　中转站内的空气十分浑浊。

　　布满灰尘的空气使人呼吸不畅，咳嗽声响个不停，呕吐与窒息的欲望每一秒都在加深。这就是世界毁灭的感觉吗，邬真言，那个在世界逐渐步入毁灭轨迹时消失不见的女人在心里想，这看起来和她之前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邬真言发自内心地以为一切真的可以迎来终结，一切都不会再继续下去。因为她从贾河那里听到的与少女有关的事情的次数实在太多，而在过去那没什么乐趣与希望的生活中，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故事便拥有足够的欺骗性。她诚挚地相信少女拥有毁灭世界的能力。而和毫无牵挂的众人不同，邬真言有一个地方想去，从她有记忆以来就一直久病在床的妈妈，在去世之前说想要再看一看遥远天际的星空。妈妈说，以前的天空和现在不一样。

　　那时一切都充满希望，不管生活多么痛苦，只要抬头向天上看一看，未来就会又充满美好。

　　如今一切都要结束，邬真言觉得自己该去看遥远天际的星星。是为了完成妈妈临终前的愿望也好，是为了抚平自己心中的伤痕也好，只要能够在一切终结之前，再看一眼图画与视频中璀璨的星空。不是现在这种在城市里看到的点点繁星，而是即使看过无数次，也依旧令人震撼的宏大场面。

　　邬真言知道中转站的毁灭是一切毁灭的第一步，但是她不知道未来会降临那么快，快到她还没有在那条每日都贴着黄色警示条的道路上多走几步，鸣笛声便已经响起。顺着声音回头望去，邬真言看到火光冲天，像是中转站的地下埋藏的活火山爆发了一样。看到火焰与灰烬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自己的方向袭来，邬真言阖上眼眸。她将双手紧握着放在胸口，低声祈祷着。

　　强大的冲击力将邬真言掀飞，撞在空中的断木上，尖锐的木刺穿透她的身躯，鲜血和风一同在空中挥洒，与其他人一同，一片又一片，仿佛各地同时下了一场短期降临的血雨。

　　“妈妈。”

　　这算繁星吗？她心想，对于没有见过星星的人来讲，这漫天的血雨，是不是也和繁星一般浪漫美好。

　　妈妈，对不起，我跟你一样，死前想的也是看一看满天繁星。

　　02

　　眼前一片黑暗。

　　与当初主动走入黑暗不同，这次是被黑暗包裹，少女想着，开始迈步往前走。反正结果都一样，我要不停地往前走，走到那家伙希望的地方。少女前进的步伐坚定，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将她阻拦、使她停止。

　　随着她不停向前的脚步，周围逐渐亮起淡淡的光芒。不算明亮，但是可以看清楚周围的一切。少女走在一条浅粉色的道路上，那条路不宽不窄，是刚刚好够她正常行走的宽度，容不下任何另外一个人。

　　少女停下来，扭头看一看周围。

　　入目所及是黑暗，只有脚下，与她自己的身躯在散发淡淡的光芒。回头向后看，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试探性地将脚往后迈一点，身前突然传来一股推力，来不及将头摆正，身体便已经坠入黑暗之中。而等她再睁开眼睛，少女看到一个和她相似的女孩坐在秋千上。

　　少女看着她问：“八三七？”

　　女孩的头低垂着。秋千被风吹拂，轻悠悠晃动，绳索摩擦铁杆发出“噫呦”的声音。

　　透过头顶暖色调的光源可以看到女孩脸上的阴影，她的侧脸很好看，两片嘴唇有着完美的形状，此时微张着，像是曾开口呼唤什么。

　　我的爱，晚安，我的爱。

　　少女没来由这样想着，走到女孩身边的另外一个秋千上坐下。

　　“死在秋千上，”少女说，“永远随着风舞动。没想到你会给我们挑选这样富有美感的死法。不过除了你，应该也没有人能够欣赏这里的一切，毕竟从某方面来讲，我们只是你心灵的投影，像一场醒来就忘的梦。你醒来之后会忘记我们吗？就像我曾无数次忘记其他什么我现在完全不记得的东西，你也会以那种方式忘记我们吗？也没关系，你并不是什么罪魁祸首，你只是在做梦，按照他们调制好的设定，做一个又一个梦。但是如果你醒来之后能够记得一切，你可以帮我问他们一个问题吗？你问一下那群拿你当拯救世界最后筹码的那群人，即使你做梦所产生的残余力量都能够拯救你们的世界，他们是真的检测不到随着梦境产生的每一个世界吗？还是对于他们来说，他们的世界才是最重要的，他们已经做好了承担一切都准备。你知道一切其实本来不用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是说不会在这种时候就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她坐在秋千上，晃悠起来说，“一切都还早不是吗？谁知道你们的世界会不会真的灭亡，以你们世界可能迎来毁灭的日子来决定其他所有世界的存亡是不是有些太自私。虽然可以理解，但是我不知道你有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如果我们想要去你的世界，你要怎么做？你在你们的世界，像我在我的世界一样，拥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吗？应该不是吧。如果你像我一样强大，你的腿是不会受到这种伤害的。我检查过伤口，将你的腿砍下来这个工作，不是一下子完成的。所以我当时和薛琴说的都是真的对不对，关于你的那些事情，你的父亲与母亲，你曾经的人生，你的一切。我看过的那些，都是真实属于你的对吗？”

　　‘你想要什么呢？’

　　“我想看看你们的世界，看看那是怎样一个值得毁灭这么多也要去拯救的世界。”

　　‘那里每天都是狂风暴雪，地面很难看到生命残存的痕迹。我们住在天上，一座钢铁浇灌的城市，巨大的圆环模拟地球正常的环境，人们逐渐适应那里的一切。可是用来驱动的能源十分稀缺。下去寻找资源的小队不需要面对任何除了风雪以外的敌人，可是他们的存活率还是很低。前不久，民众还分为两派，一派想要彻底离开地球，一派仍旧需求来自地球的希望。他们快开战了，人们很紧张，学校、工厂，很多地方都停止了运转。然后外界的情况突然变差，我们的天空之城没有办法再维持虚假的画面，人们好不容易适应虚假的繁荣之后，外界的风雪与危难一下子又以一种谁也没有期待过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人们的面前。他们不再诋毁蔑视寻找资源的小队，也不再叫嚷要掌权者将权力交出来，在那个时刻，所有人都被孔将军征服风雪的姿态征服。一切又恢复到原来平和的状态，人们消停许多，但是能源问题没有办法继续拖延，关于我的使用，只能延缓，并不能彻底解决问题。而就在此时，人们终于迎来他们逃生生涯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敌人。我不知道我醒来之后会迎来什么，刚才我和你说的一切也都是孔将军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告诉我的。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阻止世界的毁灭，但是一切只有等我醒来之后才能知晓。而你，你是特殊的。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梦最初被设定的时候。’

　　少女仔细想了想，但是她空空如也的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办法长久地留存，“我什么都不记得。”

　　“他们让你梦到了一只黑猫，那只黑猫是大黑的朋友。你、或者说我，我曾经偷偷跑出家门，钻过篱笆，到小巷子里看它们。时不时给它们带点东西，吃的，用的，我希望他们可以活的更久，所以我竭尽所能去帮助他们。不说这个，这个和我要告诉你的事情没有关系。我们回到正题，他们让你梦到那只猫，然后让那只猫死在你的面前。我想正是那副场景让你无法接受，所以你的特性才会是遗忘，你会不停地遗忘所有事情。你对这里的一切并不陌生不是吗？正如你想的那样，你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在这个秋千上。你送走了一波又一波反抗者，只是这次的八三七太能干，她抢了很多本来应该由你做的事情，在你还迷迷糊糊什么都搞不明白的时候，她已经做完你需要做的事情，并且固执地认为你才是能够改变一切的人。即使她很清楚，你最终还是会将一切遗忘，就像第一次，与那之后的无数次。”

　　‘我’的身影出现在空中。

　　“但是这一次，我觉得应该就是这一次了。本来我不该赌的，但是我总觉得，这一次之后，我们就不会再有下一次机会了。”

　　少女看着‘我’说：“可我会忘记一切。”

　　“那已经不重要了，八三七为我展示了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只要我成为你，你成为我，一切就能够完美解决。也许这就是你为什么要经历之前所有，又要将那些事情如数遗忘，一切都是为了此刻，为了让你在成为我之后，不被影响地看完你曾经历的所有事情。然后由你，由你这个亲身过经历一切事情的人，来决定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