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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应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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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永仁对着穿衣镜认认真真地将衣领理服帖,又把帽子扣在头上,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穿这身学员警服。
倪坤遇刺那天倪永孝来找他,被陆启昌撞个正着。他就知道该来的迟早要来。
他这个私生子一辈子见不得光,好不容易想堂堂正正做个好人,还是被倪永孝一句话打回了深渊泥潭。
他一直在黑与白的缝隙中苟且求存,连流泪也只湿了一边的眼睛。
叶警官的话他也没听进去多少,只记得他说他是□□老大的儿子。
他是□□老大的儿子,他没得选。他想考警校做警察,到头来还是没得选。
“给我个理由?”那个袜子穿错了的警察站在铁门外看着他,黑墨镜遮住眼,像个无情的判官。
陈永仁抬起头,阳光穿过罅隙,照进沟渠,“我想做好人。”
被黄志诚挑中派到倪永孝身边,陈永仁依旧没得选。
人家都说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脱掉警服背上行李的那一刻,属于“陈永仁”的人生也结束了。
做古惑仔也挺简单的,打打杀杀,吃喝嫖赌,折腾了不到两个月,就被判了一年的监禁。
从警服到狱服,陈永仁黑了瘦了,肩上却比以前背负的更重更重。
倪永孝这间向阳的办公室,到了下午也还是阳光普照。
“三叔,这几间夜总会和酒吧最近总被警察扫场,记得嘱咐下面做事要小心些。现在风声紧,公司又刚刚起步,不能出什么差池。”倪永孝手握着茶杯里的水已经由烫变温,他低头浅饮了一口,茶香弥留在唇齿之间。
“好,知道了。”倪震声音低沉,答得简短有力。
倪震是倪坤的亲弟弟,家族排行第三,家里和道上都唤他一声三叔。他一辈子跟着倪坤打天下,是倪坤的左膀右臂,几十年腥风血雨里闯过来,如今也快六十岁了。他一生未娶,膝下也无一儿半女,便拿倪永孝姐弟几个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般对待,倪坤在世的时候也多次交待过倪永孝,要好好安顿三叔的晚年。
倪家这一大家子,生意上能帮衬上倪永孝的也只有三叔一个人,可他日渐年长,很多做法观念也和年轻一辈的不尽相同,倪永孝心里有个模糊的念头,若是身边还能有个值得信任的人在就好了。
倪坤的事,让原本就生性多疑的倪永孝变得草木皆兵,倪坤死得蹊跷,警方对于这个案子没什么作为就早早结案了,他只好派私家侦探去调查,还将手下人的底细也都摸了个遍。如今除了血脉相连的自家人,倪永孝谁都不能轻信。
“三叔,永仁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倪永孝很多年前就知道陈永仁的存在,倪母闹来闹去也只是倪坤的一笔风流债,倪坤在外面有女人不新鲜,但是搞出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来,这个女人也就不是逢场作戏那么简单了。
陈永仁的生母去世前,倪永孝陪倪坤去医院探过病,远远看着,陈母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可就这一把骨头也透着一股清贵之气。
倪永孝不禁想象,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儿子一定也是干净爽朗,清俊阳光的。
“你们来干什么?!”门口的声音又惊又怒。
陈永仁气急败坏地将倪坤赶出了病房,眼里全是血淋淋地恨意。
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怎么可以迸发出那么浓烈又复杂的情绪?
永仁的年纪和永义差不多,阿义身上就从来见不到这种让人诧异的矛盾感。倪永孝第一次见到陈永仁,就感受到他的矛盾,他的分裂,和他的痛苦。
这个孩子一定活得很累,很辛苦。
那次以后,倪永孝就没再见过陈永仁,他拒绝了倪家的钱和照拂,他从心底不想和倪家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关系。
倪坤对永仁有亏欠,他愿意成全他。可是倪永孝,并不……愿意。
也许是倪坤被杀那一晚他无处发泄的激愤,也许是更久以前永仁对他毫不掩饰的嫌恶,又或许是□□老大的私生子偏要去做警察的反叛,陈永仁越想逃离,倪永孝就越不满。
陈永仁被警校开除全拜倪永孝所赐,他要做人,他偏要他做回地底泥。
“故意伤人,判了一年,现在刚刚进去一个月。”三叔说得十分平淡,并没什么情绪牵动。
倪永孝敛眉低目,把玩着手里的茶盏,脸上似笑非笑。
“派人进去看着点,年轻人该吃点小苦头,但别闹得太显眼。”
三叔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倪永孝却只说了一个字:“好。”
倪震是看着倪永孝从小长大的,虽说是自家的侄子,但倪永孝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王者风范和不容小觑的威慑力,总是让人忘记了年龄与辈分,不自觉得要臣服于他。
三叔刚走,Susan就打了内线进来,“倪生,您让我安排和泰康梁总的晚宴,定在威豪酒店晚上八点。”
“好的,谢谢。”
Susan没有挂线,这是她的习惯,每次都要等倪永孝先收线她再挂断电话。见对方迟迟没有挂断,她又轻轻问了句:“倪生,还有什么吩咐吗?”
倪永孝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你帮我打电话到电台问问顾筝晚上有没有时间陪我一起。”
“好的。”
“等等”,倪永孝叫住她,“算了,还是我自己打吧。”
倪永孝握着听筒,按下一串数字,这是顾筝办公室的电话,倪永孝扫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可是这个时候顾筝多半不在办公室。
倪永孝给顾筝买过一台手提电话,不过她忙起来也不带在身边,电话里的嘟嘟长音绵延,倪永孝正要挂断的时候,突然响起了顾筝干脆又明快的声音:“顾筝,哪位?”
听筒那端还有纸张翻阅的沙沙声,倪永孝静默了两秒,低低说:“我。”
顾筝也就反应了半秒,换了不那么公事化的语气,却依旧简明扼要,“有什么事吗?”
“晚上有没有时间,想让你陪我参加一个饭局。”
“陪你?”顾筝故意夸张了语调里的惊讶。
“嗯,你有别的安排吗?”
“没有。”
“那下了班我去接你?”
这一次顾筝没马上回话。倪永孝察觉出了异样,“还有什么不妥吗?”
“你确定要我陪你去吗?”顾筝又不放心的确认了一遍。
倪永孝微微一滞,随即笑着改口,语气带了点玩味,“倪太太,我刚用词不当,应该是请你和我一起去。”倪永孝故意加重了这个“请”字。
顾筝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好半天没说话,然后咯咯笑起来,“好吧!那晚上见!”
倪永孝最近应酬频繁,他本人对这些场面上的虚情假意并不喜欢,但是他要洗白家族企业,更上一层楼,就必须打通这条人情之路。
男人们在酒桌上尽兴了,就难免想要更彻底的放纵。这些上流社会的权贵不像古惑仔一样可以毫不避讳的出入色情场所,他们的衣冠楚楚,就是最后一层遮羞布。
倪永孝有一间名叫“蓝调”的私人会所,和他名下其余的夜总会不同,地处繁华地段的临街,闹中取静,别有洞天。
“蓝调”并不对外开放营业,只接待会员和贵宾。一些不够格的暴发户和□□头目想一掷千金,拿钱换一张门票,也通通被拒之门外。
“蓝调”是用钱打造出来的,但这扇门,却是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倪永孝深知,这些达官贵人要玩也要玩得高人一等,玩得与众不同,所以他建了“蓝调”,是销金窝,亦是逍遥窟。
从酒店出来,倪永孝和梁总一前一后上了车,劳斯莱斯停在一栋白色洋楼样式的建筑前,略等片刻,雕花铁门自内敞开,车子缓缓驶入内院。
会所正厅装潢奢华,白色暗纹的大理石地面,水晶吊灯璀璨夺目,四根罗马柱雕刻精美,深色高档的软皮沙发,墙上挂着些书画,细看之下竟然都是真品,一派雍容华贵之气,又不失格调与风雅。
“倪生真是好品味,这幅梵高的《日出》我也很喜欢!”梁总对着墙上的画作又惊又叹。
顾筝刚要说什么,被倪永孝按住,他捏了捏她的手背,浅笑低语:“梁总若是喜欢,改天我派人把这幅画送到府上。不过,这也不是真迹,是几年前在欧洲艺术馆里拍的典藏纪念品。您别嫌弃才好。”
“哈哈哈,倪生太客气了。我就喜欢和你这种有品位的人谈生意,不像那些胸无点墨浑身铜臭味的大老板。”
“您过奖了。”倪永孝笑得谦和,“这里我都安排好了,您也累了,早点休息。”于是吩咐侍者带梁总穿过会所正厅,进入后院的小楼。
梁总人走远了,顾筝不禁讥讽:“连梵高和莫奈都分不清楚,还自称有文化懂艺术,太可笑了!”
“你啊,我刚刚要不拦着你你就准备直言不讳了?”
顾筝转转眼珠,“我刚是想问他我们台里下个月和美术学院联合举办的艺术展他有没有兴趣赞助一下!”
倪永孝忍俊不禁,用手推了推眼镜,“你别小瞧这个梁总,他的船运公司航线遍及东南亚和欧洲,全香港的货有一半是做他的船,而且他和海关的季处长交情匪浅,我能结交他也费了不少心思。”
顾筝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浮上一抹无奈又复杂的神色,说话的语气也带了些感叹:“那些是豺狼虎豹,这些是衣冠禽兽,真是辛苦倪生了!”
“所以啊,我也需要放松放松。”倪永孝话里有话。
“倪生,您的房间准备好了。”侍者递过来一张房卡。
“你在这儿还有房间?”顾筝被倪永孝牵着上了二楼。
刷卡进门,顾筝开灯的手被倪永孝一把攥住,他漆身靠近将她抵在门边。
温热覆盖在嘴唇上,黑漆漆的房间里顾筝嗅到了一股淡淡的异香,像是草木混合着某种花的味道。
倪永孝吻得细致缠绵,他一向是个温柔的人。
借着窗外的月光,顾筝坐在床上看着倪永孝解领带脱衬衣,摘下眼镜和腕表。
倪永孝压下来的时候,顾筝抬腿止住了他,半嗔半怪,声调娇媚,“倪永孝先生,你只说让我陪你吃饭,可没说让我陪你睡觉。”
“我请你吃饭,你陪我睡觉,我们各取所需……”倪永孝的手伸进了顾筝的衣服里,顾筝嘴唇嗫嚅想要说什么,却被他弄得意乱情迷。
这位精于谋算的倪生,就是要连一句话一点情分都要计较得清清楚楚,顾筝知道他看似温和实则强势,可他又偏喜欢她要强不服输,好像唯有如此,她才配得上站在他身边,和他同一个阵营。
可他们是夫妻啊,非要事事争个高下输赢,时间久了,顾筝也就忘了她可以服软,而他也可以温柔。
倪永孝的身&体比心思简单的多,也更容易满足。顾筝像团烈火一样烧着他,焚着他,来势汹汹,焮天铄地。
他也不愿意去分辨自己的心了,此时此刻在他身下承欢的顾筝被他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女人,纯粹的女人,他的女人。
火熄灭的时候,水也干涸耗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