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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修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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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永孝拉开车门坐上来，然后发动了汽车。
顾筝和盈盈坐在后排，倪永孝什么也没说，她什么也没问。
车子开得平缓，夜色浓稠，但车窗外的景致并不冷清。
盈盈还有些兴奋，半个身子扒在车窗上，不时地扭过头跟顾筝说话，“妈咪，我为什么要穿裙子，还要梳辫子？”
盈盈歪着脑袋，眼睛瞪得老大。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是会有许多奇怪的问题。
“因为你是女孩子啊，小女孩不都喜欢穿裙子，梳好看的辫子吗？”
“我就不喜欢。”盈盈一本正经地说。
顾筝挑眉，“为什么呀？”
“梳辫子好麻烦，每天都要早起，而且还会被讨厌的小男生扯头发！”
这回轮到顾筝睁大眼睛，“有小男生扯你头发吗？是谁？怎么都没听你说过呢？”
盈盈撇了撇嘴，“就是那个周博朗啦，他说他扯谁头发就是想和谁交朋友，谁会用这种方式和别人交朋友呢，简直是个大傻瓜！”
“盈盈，你不可以说别人是傻瓜的。”顾筝认真地对盈盈说，“那……他也扯别的小女孩头发吗？”
盈盈点头，“还有阿菱！阿菱告诉老师，老师说了周博朗，可是周博朗竟然把一只毛毛虫放到了阿菱的头发上，阿菱都被吓哭了。”
“还有这种事？然后呢？”
“然后……”盈盈抿嘴一笑，黑眼珠提溜转了转，“我就把那只毛毛虫偷偷放到了周博朗的便当盒里，他当时脸都被吓绿了，哈哈哈哈！”
盈盈笑个不停，她的小辫子就在她的肩膀上晃来晃去。
顾筝瞠目结舌地看着盈盈，她怎么也想不到，她这个只有四岁多的小女儿，平日里看起来柔软乖巧得像一只小白兔一样的盈盈，竟有这么“睚眦必报”的一面。
“盈盈，你不可以这样捉弄小朋友的。”顾筝扶着盈盈的肩膀，端正地望着她的眼睛。
“是他先捉弄我们的，我这叫‘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盈盈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
“这……”顾筝被顶住了，“是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是……”
“是我教她的。”倪永孝不疾不徐地说。
顾筝哑然，压低声音斥了一句：“你干嘛要教孩子这些啊？”
“我……只是怕她受欺负。”
“那她做的事也是你教的吗？”
“这可不是我教的……”倪永孝喉咙里咳了一声，像是掩饰着不安。
“妈咪，我觉得我没有做错，虽然你们和老师都教我要宽容地对待小朋友，可是他如果很过分了，我难道不可以给他一点教训吗？”
顾筝又一次哑口无言。
小孩子的道理很简单，是非黑白都干净磊落得容不下一粒埃尘。
成人间那些立身处世的人情和法则，在盈盈单纯的思想中，就显得过于隐晦婉转了。
顾筝有些无奈，她不能对盈盈再说什么，只好冲着倪永孝发作，“你就只管宠她，以后她在学校胡作非为，老师请家长就让你去！”
倪永孝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盈盈不会的。她有分寸。”
顾筝哼笑一声，“有其父必有其女，那可不好说。”
“她这么厉害，分明就是像你更多吧！”
“我有那么厉害吗？”顾筝仰起头，不轻不重地问了一句。
倪永孝瞥了一眼内后视镜，收住了唇角上扬的趋势，“没……”
“爹地，去年我过生日的时候，你不是说妈咪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人，所以我们才要听她的话。”
盈盈话一出口，倪永孝和顾筝都沉默了下来。
盈盈也不再说话了，靠着顾筝闭上了眼睛。小孩子折腾乏了，就有些犯困，车子还没开到倪家，盈盈就已经趴在顾筝腿上睡着了。
“睡了？”倪永孝轻轻地问。
“嗯。”顾筝轻手轻脚地将倪永孝披在自己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住了盈盈的后背。
车子开进别墅，盈盈还睡得熟。倪永孝从车上下来，走到顾筝这一侧，小心地从她腿上抱起了盈盈。
顾筝也跟着下了车。
两个人并排穿过花园往里走去，因为盈盈睡着，倪永孝和顾筝的脚步都放得又缓又轻。
夜风将花木的香气送得很远，沁入口鼻，幽昏的月光下，叶影期期艾艾地瑟动。
“她好像确实又重了些。”倪永孝喃喃地说了一句。
“小孩子长得快嘛。”
“我倒希望她长慢一点。”
顾筝笑笑，“有你这么言传身教，她才不会长得慢呢！”
她故意揶揄倪永孝。
倪永孝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那我……该怎么教？”
顾筝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别什么大实话都跟她说，她还是个小孩子，懂得太多看的太透都未必是好事。”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以后……少说话。”
***
倪永孝将盈盈抱回她的卧房，放平在她的小床上，盈盈睡得很沉，翻了个身又睡实了。
顾筝捻着手脚替她脱掉鞋子，松开她脑袋后面的小辫子，藻瀑一般的头发披散在乳白色的枕巾上，她闭着眼，睡颜恬静而宁柔。
倪永孝伏下身子为她盖被子，轻轻抬起她露在外面的胳膊，却被盈盈无意识地捏住了一只手指。
倪永孝怕弄醒她，僵着腰背定在那一动不动。
他低下头凝视盈盈稚幼的脸蛋，想起她刚出生的情形，顾筝生盈盈的时候并不顺利，阵痛足足持续了两天一夜，他们的小女儿才呱呱坠地。
刚出生的盈盈又小又弱，只能放在温箱里。倪永孝每天隔着婴儿病房的玻璃窗看着盈盈，她孱软如一团云絮，颤巍巍地向上伸展手臂，蜷缩的双手连十指都不能完全张开。
倪永孝当时很想碰碰那只小手，于是他伸出食指戳了戳玻璃窗，盈盈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冲着他的方向胡乱地抓了一下。
一股暖流冲撞进他的胸口，令他眼眶湿热。
后来当他真正触碰到了这个小人，当盈盈第一次抓住他的拇指不松手，他感到心里的某个角落如春芽抽长，生息盎然。
这份血缘的牵绊是顾筝赐予他的。
他很庆幸，在他们过去那并不尽如人意的婚姻岁月里，还有一个盈盈，还有一份不可割断的牵连成为他修弥这段关系的契机。
顾筝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你松手吧，她不会醒的。”
倪永孝低下身体，他的腰不好，这个姿势久了他其实吃不消，但他仍然迁就盈盈贪婪的睡姿，又往前挪了挪肩膀。
“你啊……真宠她。”
“女儿不就是用来宠的吗？”倪永孝屏着呼吸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将盈盈的胳膊放进被子里，又拍了拍她的后背，才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顾筝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
“没怎么，走吧。”
从盈盈的房间出来，顾筝默不作声地往卧房走去。
“顾筝？”倪永孝站在身后轻轻地唤了她一声。
“嗯？”
倪永孝上前两步，将手叠在顾筝握住门把手的那只手上，柔声开口：“今晚什么也别多想了，好好睡一觉。”
顾筝垂眼不语，她不是个纤细多思的女人，但就算再淡然从容，唐业庭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她不可能全然不为此伤神。
“你会劝唐彬保重自己，你自己也是一样的。听我说，事在人为，再难的局面也总有办法过去的。”倪永孝握紧顾筝的手向下一按，门敞开了一个缝隙，门锁的声音像落在顾筝心里的一块沉石，压住了她的某些忧虑，“去睡吧，晚安。”
倪永孝的声音清淡，却一直有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顾筝点点头，侧身走了进去，屋里漆黑一片，她却并不急于打开灯，浪潮一般的黑暗没有吞噬她，相反的，一个看不见自己的地方，才能完整地收纳她一切负面的，消极的情绪。她将后背贴靠在门上，仰头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一门之隔，倪永孝垂手站立，并没有马上离开。他将手放在门上，指腹从上往下轻轻摩挲，这些并未被完全打磨光滑的木质纹理，带着细微滞涩的触感，半隐半露在油亮的漆光中，或疏散或紧密，每一条轮纹都是经风沐雨的内化与雕刻。
就像人心。
他摊开手，目光落在那道从虎口贯穿掌心的伤处，血肉已经愈合，连疤痕都淡了许多。这道皮肉之伤，是顾筝留给他的。但他加诸于顾筝的，又是一种什么样的伤痛呢？
倪永孝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妥帖地表达爱意，从前他的淡漠疏离，他的倨傲矜持，都像一把凌凛的刻刀划过顾筝的心头，不可避免地割出许多细痕。
但顾筝从来没有把这些伤痛捧到他的面前，来博取他的怜惜和愧意。她从不屑于索求，所以他就无从去偿还。
顾筝太深幽了，他看不到她的哀痛，也就无法懂得她心底真正的悲喜。
他舍不得离她太远，但也不敢贸然靠得太近。
但好在，倪永孝天性中的分寸感，慎重而不至于莽撞地关照了顾筝情绪中的裂痕，不需要她刻意地袒露，他也能试着去分担，去包容，去平抚。
顾筝倚在门边，口中无意识地唤了一句：“阿孝……”
她并不知道他就在咫尺之外，这一声似乎只是她的自语，但门外却悠悠地传来一声，“我在啊……”
我在啊。
无论身处怎样孤绝的境地，面对何种难以消解的情绪，哪怕所有人都站在你的对面，也依旧会有一个声音，穿透灵知的壁垒，对你温柔地道一句，我在啊。
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这一句更加治愈的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倪生：老婆也是用来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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