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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自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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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筝沉默地望向肖寻。
肖寻支起一只手臂撑住下颌，眉眼带笑，“你想问什么，尽管问。”
“问了能听到实话吗？”
肖寻拿起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里，边嚼边说：“不一定”，而后又笑了笑，“能说的我尽量说。”
“政治部的职缺，不是应该从警队里的遴选吗？就算不是警队的人，也会是从政府内部人员当中选调，为什么要我去自荐？”
“政治部虽然设立在警务处，但目的是为了督察，现在两位警务处长都已经是华人，上面觉得最好启用一些没有立场的人。”
“你也是没有立场的人吗？”
肖寻看了顾筝一眼，眸意渐深，“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慢慢就会知道了。”
“你已经确定我会接受你的意见了？听你这么说，政治部这个地方也是个漩涡，我没必要把自己往是非局里搅。”
肖寻似笑非笑，平声道，“你现在的身份又何尝不是在漩涡之中？你觉得警方会让倪永孝那么轻易地上岸吗？警务处长陈望和周显崇虽然都是保守派，但两个人的处事方式并不相同，倪坤死以后，倪永孝虽然撑住了三合会的局面，可也把自己放到了警方的枪口之下，而警方之所以按兵不动，是因为周显崇一直主张制衡，想要以黑吃黑，才给了倪永孝这一口气喘，让他洗白生意。但这么一来，倪永孝日后必定被黑白两道所不容，你是他太太，你就没想过自己的处境吗？”
顾筝目光一动，笑了一声，“这么说，你还是在为我们夫妻着想了。”
“如果你在政治部，倪永孝就多了一颗棋，你难道就不想试一试，你自己能为倪家争出个什么局面吗？”
肖寻望进顾筝的眼睛，他的话像是有着某种吸力，顾筝也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人生是由无数个决策构成的一条线，倘若举头三尺，真有更弘大的力量操控着我们的命运，那么每一个看似偶然的选择都牵引着我们走向注定的结局。
人总在试图抗争，并以此为勇。
或许活着的意义就在于这些徒劳的挣扎之中。
顾筝想起倪坤生前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出来混，迟早要还”，这一句成了他的谶语，而她此刻想起倪永孝，竟会不知不觉地把他的脸和倪坤重合在一起。
她说过她要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撑起倪家的安稳，那么有没有可能再往前一步，进入政治部，让自己挡在倪永孝和警方之间。
顾筝抿了抿嘴唇，“可是以我的身份，又刚刚卷入这么一宗枪击案，就算我向台里自荐，想要顺利进入政治部，也不一定能通过审核。”
“不是还有我吗？我帮你。”肖寻用筷子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前面的碟子，“你在电视台一向强干，人往高处走，如果你有这个意愿，即便梁成远有心不放人，沈杰也会帮你，你上位了，他这个一路提携你的伯乐也就有了依傍。剩下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
顾筝笑了一声，她抬手按了按鬓边有些散乱的头发，那样子有种不自察的妩媚，“你已经一步一步都算计好了，倘若我不愿意呢？”
肖寻放下筷子，“众目睽睽之下，坐在被告席上的滋味不好受吧？顾筝，明枪和暗箭，你都躲不掉的。”
顾筝垂下眼睛，缓缓掐住了自己的食指。
“当然，选择权在你手里，你可以拒绝我。但是拒接我之前，我希望你能考虑清楚。”
“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肖寻没有回答她，目光落在从她身后走过来的老伯身上。
“何伯，最近身体还好吧？”
被叫做何伯的人走到眼前，约摸五十几岁的年纪，个子不高，背有些坨，头上没有很多白发，但是脸上有风霜的痕迹。
他的笑容很和善，“肖副局长，有段时间没见你过来了。”
“何伯，我已经不是什么副局长了，以后就叫肖寻就行了。最近是忙一些，这不一有空就吃你家的叉烧肉，味道就是正！”
“你喜欢就好，今天这顿饭我请，上次在税务局多亏了你帮忙，我都没好好谢你呢。”
“何伯，税务局的事本来就是他们工作有纰漏，你不用谢我。”
“那也要谢，人家是官，我们是民，就算有错我们也没地方说理去。肖副局长，你慢慢吃，我先去后面看看。”说完，他看了顾筝一眼，略一点头，就匆匆跑到后厨去了。
顾筝看着何伯的背影有些出神，肖寻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浓眉一扬，眼睛黑亮，语气又是那种熟悉的愉悦而轻快，“免费的午餐来了。你再多吃点，吃完了我送你回去。”
***
顾筝回到倪家别墅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她让肖寻的车停在大门外，自己沿着甬道慢慢走了回去。
道旁的扶疏有沐雨后的清冽之气，散在空气中别有一股宁意。
顾筝走地很慢，边走边在想今天肖寻对她说的话，自从倪坤被杀，倪永孝走上三合会龙头的位子，看似平静的局面却没有一刻不在暗潮涌动，社团的几个大佬各怀鬼胎，表面奉承，私底下不知藏了多少杀心。陆启昌和黄志诚倒是把手伸在了明处，可也未必没有握在暗处的刀。
纪氏蒙难，倪家救扶，宋乐妍和倪永义的联姻，倪永孝在拍卖会上遭到暗杀，凶手落网她陷入官司，这环环相扣的变数又何尝不是在逼倪永孝手段用极，好让他不慎露出破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去对付他，他才是在风眼上的那个人，可他依旧挡在了倪家所有人的前面，只因为这个家里有他要保护的人。
顾筝已经走到了花园，草木被风雨压弯的筋骨又重新伸展出生息，而只有几株瘦竹，在狂风肆虐中已然断裂，竹头陷入泥土，竹身依旧修立。
宁断裂，不弯曲。
这副颇有精神意蕴的场景本该让顾筝有些敬畏，可一想到这些竹子是倪永孝喜欢的，顾筝竟然隐隐觉得有些不详，她快步穿过花园，身后那些断裂的竹节，好似枯骨入土，头顶一群飞鸟掠过，带走了这一天当中的最后一丝日气。
日沉月升的轮转，周而复始，却总是寂然。
顾筝回到家，诺大的倪家空荡荡的，倪母去幼儿园接盈盈，倪永孝还没有回来，她想他多半是去了公司，于是自己回房间洗了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然后就坐在书桌前写自荐书。
直到楠姨叫她下去吃晚饭，她才写完最后一个字，合上笔帽，把自荐书收进抽屉里，然后下了楼。
餐厅里，倪母和盈盈已经就坐了，顾筝最近一直忙着出庭的事情早出晚归，盈盈已经有好几天没见她的面了。
“妈咪！”盈盈从座位上跳下来冲到顾筝怀里，“你今天终于能和我一起吃晚饭了。”
顾筝摸摸盈盈柔软的头发，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你什么时候从幼儿园回来的，怎么都没听见你说话呢？”
“奶奶说你在忙，不让我打扰你，我就在花园里和秀姐玩了一会儿。”
“哦”，顾筝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倪母，脸上浮现出一抹无措的歉意。
“快过来吃饭吧，盈盈，你妈妈今天累了，你到奶奶这边坐，来。”
盈盈放开了顾筝，一跑一颠地坐到了倪母身边，拿起勺子开始吃饭。顾筝也走过去，在倪母和盈盈对面坐下，盈盈吃得很斯文，放进口中的每一勺饭菜，都细嚼慢咽之后才咽下去，她和倪永孝一样，在饮水吃饭这些事上，都有着难得的好心性。
“妈，最近一直忙，顾不上盈盈，辛苦您了。”
倪母给盈盈添了半碗菜，没有抬头看顾筝，“都是一家人，说什么辛不辛苦的话。你没事了我也就放心了。”
倪母对顾筝官司的内情知道的并不多，可连日里倪永孝的私人律师洪修三天两头的往家里跑，她也大概猜到事态的严重性。倪母内心虽然对顾筝这个儿媳妇有诸多的不满意，但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她嫁给倪坤就把自己当做倪家的女人，看待顾筝也是一样的眼光。她觉得顾筝既然嫁给了倪永孝，就应该像自己一样安守本分地站在自己的男人身后，相夫教子，靠着丈夫的荫护生存。
女人的前途和归宿，都应该在婚姻里延伸，而不是走到婚姻的外延，试图主宰自己的命运。这道束缚在倪母身上的枷锁，已经被她内化成了温良恭俭的为妻之道。
而顾筝显然一直在僭越。
倪母见顾筝不说话，又沉着声说：“要说辛苦，那个不在这的人更辛苦。”她因为盈盈在，就没有把话说的太明，可是顾筝已经听懂了。
她迎着倪母的目光，“妈……”
“快入冬了，书房里的暖气一直不好，你就准备一直让他在那睡吗？”倪母的语气并不重，但诘问之意已经昭然。
顾筝面露赧色，嘴巴微张着，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在外面她可以言辞犀利，在家里她却不能锋芒太露，尤其对着倪母，她不是顾慈，她虽然也是个母亲，但她更心疼的是自己的儿子。
她看不到倪永孝对于顾筝的冷淡和疏离，甚至觉得一定是做妻子的不够好，才得不到丈夫的心。
一定是做妻子的不够好，才得不到丈夫的心。
对于顾筝而言，这才是最残忍的审判，而她，却根本没机会申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