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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苦食 ...

  •   “你给我下去!”

      顾筝性子强,但也很少直接冲倪永孝发脾气。以前他们遇到分歧,多半是倪永孝随和地迁就,他本来就是个内敛的人,更不善于在言辞上和人争高下,而且他总觉得吵架这件事,多多少少会伤情分。

      顾筝反而更喜欢直言,至少将问题的症结摆到明面上,彼此才知道该朝着那个方向去磨合。可是倪永孝就像一杯温水,任凭顾筝再盛得气焰,也都在水里泻成了流烟。

      久而久之,顾筝也逐渐收磨棱角,和倪永孝一起,相互维系婚姻里的体面,周全着相敬如宾的虚象。

      这也不见得是倪永孝真心想要的,但他对家里,对外界,却需要这层美满的皮。

      倪永孝看了顾筝一眼,抿着唇一言不发,然后他从她身上翻身下来,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顾筝背过身体,侧耳听着他把衣服穿好,趿着拖鞋,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倪永孝没有去客房,而是走到客厅的酒柜前,拿出红酒和玻璃酒杯,低头倒了一杯给自己。

      站在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抬起头,往幽深的花园望去。白天阳光下热闹的万物生息,到了夜里,也只剩下被朔风摇得支离破碎的残影,宛若狰狞飘荡的鬼魅。

      淡绝人情,孤独还是会像这夜里的风,顺着窗户的缝隙一点点地爬进来。

      别人都羡慕他娶了个美艳绝伦又精明强干的太太,结婚数年,顾筝的光华辉耀着他的锦绣,她是他的颜面,也是整个倪家的颜面。

      除此之外呢?他拥有的是这个人身上的光环,却从来不是她那颗高傲的心。

      所以她委身于妻子的名分,但对于倪永孝,始终不曾真正的低就半分。她一直只是她自己,不是倪太太,更不是追随在他身后,将他视作倚仗的女人。

      她说她要帮他,她说她要站在他身边。她敢自信地坦言,倪永孝却有些迷惑了。

      他看不懂她,以至于连肌肤之亲都成了一种冒犯。倪永孝仰头喝了一口酒,看着玻璃窗上自己的脸,浮上了一个自嘲的笑。

      被老婆从床上赶出来,一个人站在客厅里喝闷酒,倪永孝的人生里还是头一遭面对这样的窘迫。

      更窘迫的是,他的衣服还都在顾筝的房间里,转天早上,他趁顾筝还没醒,一个人悄悄地推门进来,从衣柜里拿了一套衣服,又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顾筝其实已经醒了,闭着眼睛把肩膀缩在被子里,想着他这么一个斯文人,偷偷摸摸的样子,强咬住牙根才没有笑出声。

      也是啊,平日里在外面呼风唤雨的倪永孝,他哪受过这份窝囊呢。

      顾筝静静地躺了良久,估摸着时间倪永孝应该已经走了,她才慢慢地从床上坐起身来。

      拉开窗帘,晴日下没有风,天空净得像一块通透的玉,云絮纹丝不动,暖黄色的阳光如粼粼水波,温柔地倾泻在顾筝脚边,朝铺着光滑缎面的双人床上流淌而去。

      这套深红色的贡缎床品还是顾筝和倪永孝新婚回国后买的。贡缎质地轻柔细腻,摸起来顺滑绵软,倪永孝的起居衣物,都偏爱这些舒适又服帖的肤感。

      他一直是个温柔的人,连无情也不至于过分冷漠,但日久天长的相处,他浑身上下那层化不开的倦意,是他内心所期待的偏差与落空,因而始终无法为顾筝点燃的热情。

      这一点上倪永孝掩藏的并不好,顾筝能够感受的到他在试图扭转她,从而拟塑一个他理想的倪太太。

      顾筝坐在梳妆镜前,拿起梳子拢了拢头发,发尾处打了结,她稍一用力,扯断了几根头发。她“嘶”的一声皱紧眉头,心里只想着一件事,两个执着的人在一起,即便是镜花水月,也并不容易。

      她的婚姻徒有其表,而她和倪永孝还在相互拉扯着这层脆弱不堪的幻境。

      也许有一个人松一点力,能成全对方,也能放过自己吧。

      顾筝的思绪是被楠姨的敲门声打断的。

      “进来。”

      “少奶奶,有电话找您。”

      “好,我这就下去。”

      电话是电视台打来的,顾筝接起来简单的说了几句就匆匆收拾东西出门了。连早饭也没来得及吃。

      快步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永仁已经开车在等她了。

      “上车吧。”

      顾筝刚坐上车,永仁就递给她一个纸袋,她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一杯热牛奶和一个菠萝包。

      “路上来得及,你吃吧。”

      “谢谢。这也是倪先生吩咐的吗?”顾筝问,扬了扬手里的纸袋。

      陈永仁明显愣了一下,笑得有些僵,“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他早上起来打电话给我说让我来接你,顺便带一份马坤记的菠萝包,特别叮嘱我去街角的咖啡店买一杯叫艾丝皮什么的咖啡给你。”

      “ESPRESSO?”

      “对对对!就这个艾丝皮拉嗖,不过我到的时候已经卖完了,我又怕耽误你时间,所以就给你换了杯热牛奶。再说我妈以前总说,胃口不好的人应该少喝咖啡。”

      这还是顾筝第一次听陈永仁提他的生母,她侧过头默默地看着他,眼里不觉得闪过很多柔软的情绪。

      陈永仁说完也有些尴尬,不觉得咬住了舌头,在倪家人面前,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也不管倪永孝待他有多亲近,他的妈妈始终都是个“禁忌”。

      顾筝见他不语,也就不再追问他。

      低下头咬了一口菠萝包,心里想着倪永孝让永仁买咖啡的事,ESPRESSO是最浓最苦的咖啡,陈永仁或许不懂其中的用意,可顾筝想着昨晚的情形,眼前浮现出倪永孝那张薄怒又无措的脸,他这是用这份苦,来剜她的心啊!

      ***

      倪永孝的办公室里,三叔敲门进来。

      “阿孝。”他叫了一声,拉开椅子在倪永孝对面坐下。

      椅子和地面相错的声音突兀,似乎给静寂的空气也撕开一个裂口。

      倪永孝问声抬头,淡淡应了一声,“三叔。”

      “刚收到派去医院的人的消息,那个人醒了。”三叔沉声道。

      倪永孝知道,三叔说的“那个人”是拍卖会上被顾筝用枪击中的杀手。

      从他入院抢救倪永孝就派了人盯着医院里的情况,现在人醒了,警方也就会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我们该怎么做?要不要……”

      “不行!”倪永孝毅然地打断了三叔的话,“现在还不能动手,顾筝的案子还没有定论,人活着事情才有可能有转机。”

      “可是人在警方手里,我们就不好查到是谁动的手了?”

      倪永孝抬头看了三叔一眼,坐起来往椅背上靠过去,双手交叉抵在额前,闭上眼睛一时沉默。

      “三叔,医院那边戒备如何?”

      “病房有警察轮流看守,大概有两三个人。”

      “两三个人……”倪永孝缓缓睁开眼睛,“也就是说这个人已经是个弃子了。我们拿来也不会有什么用。”

      “什么意思?”三叔有些不太明白。

      “你说现在,谁最希望他死呢?”

      三叔目光一动,脱口道,“派他刺杀的人。”

      “是了,警方在医院故意放松戒备,就是为了引他的同伙来营救,借此一网打尽。这个时候,谁出头谁就会落网。而那些人能沉得住气不动手,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就是这个人根本什么也不知道。”

      三叔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恐怕这些人留着他的命,还能在顾筝的案子上再推一手。”

      倪永孝不语,仰面望着楼外一只飞鸟扑棱着翅膀向上腾飞,力道不够又直直地坠落下去,在白日天光下刮过一道孤绝的流线。

      “到底是什么人想要对你下手?你心里可有什么猜测吗?”三叔凝眉沉思,语气难掩忧心。

      窗外浮云遮日,一片阴影压了下来,倪永孝身在暗处,眉目间的情绪不甚明了。

      “有没有可能是……纪家?”三叔半虚着眼,脑子中闪现出纪子瞻的面孔,当年纪家女儿的绑架案可是倪家一手所为,杀女之仇啊,他如何咽得下?

      但转念一想,当年纪子瞻只知道是有人图财害命,对于其中的情形知道的并不清楚,就算有什么风声传出来,也都没有凭据,为流言蜚语就起杀心,不像是他这种本分人的做派。

      可是拍卖会当天的部署周密,所有安防都是纪家操办的,外人又怎么能混入现场呢?

      倪永孝抱臂看着三叔,面上有些异色,“三叔,当年纪家的事爸爸有跟你说过吗?”

      三叔摇摇头,“当时我们收了钱……坤哥知道你和纪家的姐妹要去大屿山露营,就事先安排了人在那蹲守……”

      三叔低下头,提及这件事,倪永孝的神色尚且平静,可三叔却有些难以启齿的悔疚。

      他跟着倪坤鞍前马后,驰骋江湖数十年,倪坤这个人,是非功过都不能以一言轻断,他是个枭雄,但论心狠手辣,他算得上是个绝情寡义的人。

      为了坐上三合会的龙头,他不惜以倪永孝和纪轻容的关系做饵,不顾父子亲伦,而对着倪永孝几个,他又时时刻刻以“忠孝仁义”言传熏染,让倪永孝不得不追随他,效仿他。

      他是倪永孝一生敬仰的父亲,可也是他,几乎毁掉了倪永孝一生的幸福。

      所以,如果真的是纪家人下手杀倪永孝,他会如何呢?他真下得了手去了结这两代人的恩恩怨怨吗?

      “阿孝,如果真是纪家……”

      倪永孝摊开手掌,淡淡地说:“如果真是纪家,我下不了手的,就请三叔替我下手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苦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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