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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锋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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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重案组。
审讯室里,黄志诚静静地打量着对面的女人。顾筝将身体贴靠在椅背上,半昂着头迎视着黄志诚的目光。
冷淡,镇定,丝毫没有怯色。
她因为非法持枪伤人而被扣押在警局,从枪案发生到现在已经将近十多个小时,除了最开始在问话中提到被她射中的枪击犯,她问了一句:“人死了吗?”
得到的回答是,没死,还在抢救。
她就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顾小姐,要不要尝尝我们警署的咖啡。”黄志诚将刚刚一个同事送进来的一次性纸杯递到顾筝面前。
顾筝低垂着眉眼,咖啡还是热的,上面冒着细弱的白烟。她右手上被玻璃划破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好了,缝了五针。纱布从掌心一直缠到手腕,她用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腕,勉强握住了杯子。
“顾小姐如果右手不方便,用左手拿杯子也是一样的。”
顾筝用手指轻轻转动纸杯,咖啡的香气有些熏眼,她抬头看了一眼黄志诚,“习惯了。”
“顾小姐拿枪也是这只手吧。”
顾筝面无表情地看着黄志诚。
“第一次拿枪的人手都不稳,顾小姐这手握惯了笔杆,枪的分量不轻吧。”
“黄sir,你们与其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还不如尽快去捉拿逃犯。今天恐怕全港的媒体都在报道这个案子,伤者需要安抚,民众期待真相,而我这里给不了你任何答案。”
“那你为什么要开枪?”
“我只是想用那把枪打碎门玻璃把逃生通道打开,开枪纯属是走火。”
这个问题黄志诚和他的同僚问了很多次,顾筝也答了很多次。他们坚信顾筝不会无缘无故地开枪,可无休止地讯问也没从顾筝嘴里逼吐出一句他们想听的“实话”。
黄志诚以为倪永孝的女人就像个模样好看的花瓶,矜贵又易碎。
但几番交锋下来他发现他小看了这个女人。
四两拨千斤的态度,无懈可击的措辞。和倪永孝倒是很像,甚至,比起倪永孝刻意地收敛,她都没有掩饰骨子里的强硬和气焰。
盛气凌人。
难怪从这间屋子走出去的同事脸上都没什么好颜色,谁也不想再来第二遍。
黄志诚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密不透风的墙,也不相信倪永孝和顾筝的关系固若金汤。
他不觉得握紧双拳,平声道:“危机时刻,有时候为了救人会做出一些惊人之举,倘若有人为了救我把什么都豁出去,我也不会对她放任不理。”
“你想暗示什么?”
“你了解倪永孝吗?”黄志诚身体前倾,桌子微微一颤,杯中的水也随之轻轻一晃。
顾筝垂目低笑,连眼皮都没抬,“或许不够了解,但一定比黄sir了解的多一点,如果你想用他来攻我的心防,就不必了。这件事本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
黄志诚拼命想把倪永孝扯进这淌祸水中,顾筝却在和他兜圈子。
这时候,敲门声轻扣,一位警官走进来在黄志诚耳边说了几句话,他有些吃惊地看着顾筝。
顾筝缓缓掀起眼皮,平静地注视着他。
“顾小姐,保释的手续都办完了,你可以走了。不过你要随时听候传讯,案情有任何进展,还请你积极配合调查。”
倪永孝坐在警局办公厅等候区,手臂上搭着一件女士外套,看见顾筝从里面走出来,他站起来迎了上去。
倪永孝抖开风衣披在顾筝肩上,“走吧。”
顾筝走了两步,黄志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来,“门口有很多记者等着采访,那些都是你的同僚,身为新闻人,最该崇尚和捍卫真实,不知道顾主编对着他们说出的每一个字,对不对得起你的身份呢?”
顾筝又往前走了两步,感到倪永孝握着她手腕的力度紧了紧。
“顾筝,你不用理他……”
“如果顾主编觉得不方便,也可以和倪先生从侧门离开。”
高跟鞋落到地面上的声音止住了,顾筝轻拂开倪永孝想要护住她的手掌,扭头对着黄志诚兀自笑了笑,“从第一声枪响到有人逃出慈善拍卖会场足足有二十多分钟的时间,大厦外巡查小组的警员没有一个冲进来维持现场的秩序,导致伤亡惨重,展品被盗;事后将近十二小时,罪犯在逃,人心惶惶,警方没有给出任何实质性的回应,身为警察,最该维护社会稳定,保障市民的人身安全,而不是凭着莫须有的猜疑,枉顾人命和真相。黄警官,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吗?”
黄志诚睁着眼睛一时无法言语。
在场的所有人不由得停下手里的动作,屏息凝神地看着她,顾筝的眼睛在大厅里环顾了一周,又提高了声音问了一遍,“各位警官,你对得起你的身份吗?”
这一句,她问的掷地有声,每个字都像是穿凿在心里的一把铁锥,让人失去招架之力。
然后,她回过头,在其他人惊诧又沉默的目光中缓步朝着大门离开,到门口只有几步路,身后眈眈的注视如芒刺背,顾筝挺直了腰脊,坦然地仰起头。
拉开大门,冷风铺面而来,还有无数镜头和闪光灯对准了她。
“顾小姐,枪击案发生的时候你就在现场,请问对于这个案子你有什么可以透露给大众的吗?”
“没有。”
“听说你也是现场的一位媒体从业人员,你对这个案子有什么自己的看法吗?”
顾筝扬了扬眼眉,折腾了十几个小时,她的脸上已有了倦色,照相机又闪的她目光虚晃,几乎睁不开眼睛。
“现场有很多人和我都亲历了整个过程,事实就是如此,希望媒体不要过分渲染和夸大,煽动民众的不良情绪,把关注的焦点放在警方对于凶手的缉拿上,才对得起那些在案子中死伤的无辜者。”
说完,她垂下眉眼,不再言说一个字。倪永孝的保镖冲过来将人群分开,她拉着外套的边缘,依旧挡不住狂风往衣领袖口里钻,她拂开敷面的乱发,阔步走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
直到推开卧室的门,顾筝浑身上下绷紧的那根弦也并没有松弛下来。
倪永孝走过来,轻轻说:“我去放水给你洗澡。”
水放好了,顾筝却立在床边一动不动。
“洗个澡睡一觉,你什么都不要想,其余的事交给我。”
顾筝怔怔地对着倪永孝点点头,感到铺天盖地的疲惫,没有恐惧或是委屈,她可以决然地面对黄志诚、面对镜头、面对媒体,却不知道要如何面对被那声枪响贯穿胸口的空洞。
倪永孝靠过来拥住了她。他的怀抱温暖而平宁,顾筝轻轻闭上了眼睛。
他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
“给你洗澡。”倪永孝侧过头,温热的吐息喷在她脸上,“你手不方便。”
顾筝没再说什么。
倪永孝把她抱进了浴室中,伸手将她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地脱下去,顾筝始终闭着眼睛,思觉却格外清晰。
他的手指温柔而绵软,顺着衣物与她的肌肤相摩擦,拂过她的肩膀,腰肢,双腿和脚踝,最终彻底地与她的肉/体剥离。
周身无着的时候,顾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倪永孝拥着她,将她抱紧了浴缸里。
温水包容了每一寸赤/裸寒冷的肌肤,暖流冲开了封闭的毛孔向四肢百骸流窜而去。
倪永孝细致轻柔地为她洗头发,擦拭身体,清水拂尘,也涤荡着她不幸沾染的血污。
顾筝半靠在浴缸上,肩膀一点点松塌下来。她和倪永孝结婚多年,彼此并不是第一次坦诚相见,但他们都太惯于防范了,以至于皮肉相挨,心防依旧固守。
有没有可能,就像这样被剥去衣衫,也卸掉心里那层铠衣,柔软地靠在倪永孝肩头,将自己彻底地交付于这个男人。
浴室的光线太亮,顾筝闭着眼睛却感到眼前有一片血腥之色,倪永孝的脸也被血色溶成了模糊的一团。
她皱了皱眉头,倪永孝伸出双手轻覆在她的额头上,声音温润如水,“顾筝,别怕。”
顾筝缓缓睁开眼睛,笑了笑:“你怎么知道我在害怕?”
“我知道。”他凝视着她的双眼,“从开枪的时候你就在害怕。”
顾筝将倪永孝放在她额头上的手缓缓拉下来,“可我不后悔开了那一枪。阿孝,今天我才第一次知道,身处危墙之下,生死都是太浅薄的事。而未来我们还有可能面对更多这样的局面。甚至于我们身边的人也在所难逃,还有盈盈!盈盈不可以有事!”
顾筝不觉地抓紧了倪永孝的手腕,指甲几乎陷进他的皮肉里。
倪永孝感受到了同样的隐忧和心悸。这重阴云遮笼着他的人生,以及他所有珍视的一切。
“我会尽我所能,结束这样的日子。”他目光平淡,口吻笃定。
“结束的了吗?”
“你信我吗?”倪永孝反问。
顾筝点点头。
倪永孝用手指揩去她下巴上的水渍,“你信我,我能护好你,还有盈盈。”
顾筝沉默地看着他良久,然后轻轻摇了摇头,头发梢凝挂的水珠滴到了倪永孝的手背上,“我不用你护着,我可以站在你身边,像今天一样。你信我。”
你信我。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