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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光辉 ...

  •   你坦然我就无畏。

      倪永孝心如平湖,却莫名起了一层激荡。若论坦然,位列商贾名流之中,他的出身是一个敏感的注脚,尊贵与低微之间相隔的是人在观念上的一道鸿沟,身处两端的人看待彼此,是没有真正的平等与尊重的。

      尽管倪家财势滔天,极尽风光和排场迎娶宋家的千金,但这些辉耀也始终只是掩盖门第悬殊的一张华丽的皮。

      而举目所见,每一声贺喜,每一张笑脸都是迎面而来的刀刃,彻彻底底是剖皮露骨的讽刺和揶揄。

      倪永孝想起宋乐妍向他援救时的神情,以及在陵墓前纪轻容口中谈及的体面,这些清白世家出身的子女,就算身处劣势,也依旧挺着无形又高贵的身骨。

      所以,倪永孝坦然吗?倪坤供养他接受了良好的教育,知识和文化在经年累月中内化为谦逊的气度,举止斯文,谈吐不凡,在任何时刻他都担得起温文尔雅这四个字。

      可他始终不是世俗意义上的“上等人”。

      坦然是自负之语,也是自欺的话。

      顾筝不及防地剖白实在犀锐,她迎视而来的目光又是星辉尽收的坦荡。

      倪永孝看着她,这样的场合,她用心装扮了自己,妆容和衣服搭配得体妥当,她很美,也懂得如何收放自己的美,没有娇怯,也不刻意争艳,她站在眼前,就是仪态万千的倪太太。

      高下立判,他竟然觉得自己在心态上逊了这个女人几分。

      一缕碎发垂落在她白皙的脖颈,倪永孝抬手替她理到耳后,回避着被她抓扯起的情绪,淡淡地说了一句:“唐彬来了,你要不要去劝一劝?”

      顾筝一惊,“什么?!他在哪?”

      “在二楼休息室。永仁也在。”

      今天的婚宴倪家包下了整个维多利亚酒店,因为出入都是贵宾,门口的安防也就特别严密,没有请帖是进不来的。

      唐彬当然不在受邀之列,顾筝知道他对宋乐妍一直心怀不甘,但木已成舟,他又何必痴缠?

      他这耿拗的性子可真像是唐业庭的儿子!

      看倪永孝的神色自若倒是早有准备,他若真的在门口闹起来,不是要全香港看倪家的笑话。

      顾筝来不及细想,匆匆上了二楼,直奔休息室。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桌椅板凳倒地的闷响,以及男人因为用力而挤出的低吼。

      门没锁,顾筝一下子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一幅荒诞又滑稽的景象,唐彬和陈永仁两个人赤手空拳地搅纽在一起,地上一片狼藉,陈永仁压在唐彬身上,一手扼住他的脖子,唐彬瞪大了眼睛去拽陈永仁的手臂,两个人像斗鸡一样梗着脖子喘粗气。

      “唐彬!”

      顾筝一声惊呼,“你们快住手!”

      陈永仁听见顾筝的声音,手下的力度一松,唐彬抬腿用膝盖顶起他的小腹,一下子从他身下挣脱了出来。

      “扑街!”陈永仁一屁股坐在地上,偏头啐出一口血沫子。

      唐彬脖子和手腕上也有淤伤,他的衣服和头发都在扭打中凌乱了,他站起身,怒目汹汹地瞪着陈永仁大喊:“你知不知道,你把我关起来,我可以告你非法监禁!”

      “谁关着你了?门又没锁,你走啊!”陈永仁也从地上站起来,脱下皮衣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单手拎着往肩膀上一甩,顺手扶起一把椅子拖到门边,重重地往地上一扣,然后敞腿坐了下去。

      “你……”

      唐彬是个很正派的人,从小到大都是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出身书香门第,又受唐业庭言传身教多年,在他的眼里是容不得陈永仁这种人物的。

      粗鲁,暴戾,一身痞气,江湖味十足。

      道理讲不清,只会用拳脚定输赢。

      “怎么样?还要打吗?放倒了我就让你出这个门!”陈永仁咧开嘴笑了笑,满脸的轻屑与不羁。

      唐彬也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再好的涵养和家教也在赤//裸的挑衅面前被击得粉碎,他上前一步正要发作,就被顾筝迎面拦了回去。

      “唐彬!你冷静点听我说!”顾筝回头看了一眼陈永仁,陈永仁也刚好抬起头看着她。

      “倪生吩咐我看住他,你们聊,我去外面等。”说完,他站起身走到门外,甩手把门关得紧紧的。

      “我要见乐妍!”没有拐弯抹角,唐彬仰头对着顾筝直言道。

      “不可能。”

      “我一定要见她!”唐彬坚持,喉咙却一颤。

      顾筝看着他不说话,他满身的狼狈,却还强撑着颜面,倪永孝防范着他来闹场,可顾筝知道此刻的唐彬色厉内荏,就剩一把一拆即散的硬骨头了。

      男女之间的情爱,可以相互成全,也可以相互毁灭。

      “唐彬,见了又怎样呢?我不想看她毁了你,而你”,顾筝吸了一口气,平平地说了一句寒锐之语:“真的要毁她吗?”

      唐彬一怔,人一旦陷进爱而不得的情//欲之中,所有镜花水月的过往都会变成一只狰狞的血口,将人的理智、尊严、本心和良善统统吞食进去。而挣扎于苦海的人,总想要拽住什么,和自己一道沉沦。

      “我就是不想见她万劫不复才来这一趟,我知道你们看不起我,觉得我为女人骨气都不要了,倪家的人像防贼一样防着我,我不奇怪,他们本来就是那种……杀人放火的混蛋!”唐彬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脸涨得通红。

      他不是倪永孝,在黑白的漩涡中游刃有余地稳持自己的立场,他也不是陈永仁,在泥泞里跌滚出一副无坚不摧的血肉之躯。他的观念中,是非分明,善恶相悖,好人不会行错事,坏人没有慈悲心。这些被他奉为圭臬一般的人生箴理,也同样是践行于他年轻生命中的底线和准则。

      顾筝一直觉得唐彬太过纯真,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赤子之心固然可贵,但在这个浇漓炎凉的世道中,纯粹的人往往最容易破碎。

      “姐……我只有几句话想和她说,说完了我就走,”唐彬低下头,浓密的头发挡住了他的眼睛,他抿了抿嘴唇,喉结随着吞咽滚动了一下,“你信我吗?”

      简单的人不会说谎,因为他们不善于欺骗。

      “现在典礼刚刚结束,待会酒敬到一半的时候她会到楼上的化妆间换衣服……”

      顾筝的话还没说完,唐彬就已经迈出两步拉住了门把手。

      “你别急!外面还有人呢!”

      “呵……一个手下而已,倪太太说话不管用吗?”唐彬突然揶揄了一句,顾筝却有点出乎意料。

      唐彬没等她回应,一把推开了房门。

      站在门侧的陈永仁看到他们一起走出来,看着顾筝笑着说:“倪太,刚刚倪生打发人过来找你。”

      “找我?”顾筝回头看了一眼唐彬,顺口说了句:“你也跟我一起过去吧,人都来了,和你姐夫打个招呼。”

      唐彬点点头,跟在顾筝身后就要走,陈永仁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拦住了他,“那个……倪生吩咐说,这位先生在婚宴结束前都不能离开这个房间。”他站在唐彬和顾筝之间,像是刻意将顾筝隔在身后。

      顾筝看着陈永仁,轻轻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倪先生吩咐说……”

      陈永仁挠了挠下巴,不置可否。

      “你这个人有没有脑子?我姐姐是……”

      “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倪生的手下,只能听他的调派他的话。”顾筝一瞬不瞬地看着陈永仁,脸上浮现出一个光华流转的笑。

      陈永仁从前在警校受训,身边都是男学员;后来到倪永孝身边做卧底,也是在男人堆里打诨,平时傻强泡夜场找按摩女,他跟着去过几次,也实在提不起酒色生香的兴味。

      傻强问他是不是不喜欢女人,他想了想,回答了两个字,不是。

      他喜欢女人,像所有年轻男人一样喜欢女人,可每次触碰到女人温软的身体和汲着水的眼神,他又觉得他这样的人,不应该和女人有什么关联。

      软玉温香太销魂,而他活着,靠的是断绝人情冷暖,炼就一身寒冰精甲的修为。

      他因此远离女人,回避女性的肉//体,而本质上,他好像真的就是一个腼腆的人。

      他长那么大也不曾坦白露骨的和哪个女人四目相视,短刀相向。

      顾筝的目光可真像刀子一样,直白,坦荡,犀锐。明明她眼里还带着温笑,可陈永仁却觉得自己被刀子剥了个精光。

      无所遁形。

      倪永孝偶尔也会凝视他浅笑,那目光中有对他的审视,试探,拉拢,甚至于还有几分手足间的热络。他也时常会在这种注视下没出息的心虚起来,堂而皇之地贪这点虚无的亲情和暖意。

      可他和倪永孝到底身处不同的立场。进退之间,他也可以坦然。

      顾筝不一样。她清白的活着,不带罪恶,不染脏污。她会和倪永孝一般当陈永仁是“弟弟”对待。可陈永仁受不起这份担待。

      他在倪永孝身边越久,就越怕倪家人施予他的好。

      所以他竭力将“弟弟”的身份剥离开,只当自己是倪永孝的手下,当顾筝论及他对倪永孝唯命是从,如此灼目昭昭地看着他。说者无心,他却不寒而栗。

      “倪太……”

      “不要紧,我不为难你”,顾筝扭过头对唐彬说:“既然这样,你好好在这待着,等我回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潜水的小伙伴们,出来透透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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