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王寻回记》果灯阿珀

38、第 38 章

　　亚瑟睁开眼睛，机器上的绿光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又刺眼，但他早已习惯了。

　　翻身下床，亚瑟拔去了机器的电源，这个时候实验员们都还没来，值班的人不是睡着了就是懒得管，他必须感谢人的天性。

　　扯掉手上的监测夹，亚瑟换上集合时穿的白色套装，光脚走出了房间。

　　天还没亮，走廊上静悄悄的，由于他没惹出过什么事，还算自由，不像德拉克洛一样被锁链绑在床上，也不像莱西斯经常被关禁闭室。

　　每天清晨和夜晚他都能在小花园中独享片刻时光，生活乏味而忙碌，这给予了他片刻喘息。

　　被叫做小花园的地方其实就是块长形的草坪，由于位于偏僻的楼后，很少有人会到这儿来。一条窄楼梯上有扇能进入楼内的大门，但门内堆满了杂物，门外把手上又虚挂着锁，根本没人会走这里。

　　亚瑟走楼梯下了楼，绕过大堆杂物后拉开门，却发现今日有人比他先到了。

　　小小的身影躺在草坪上，抬起上半身朝他看来。

　　金色的头发，金色的眼眸，面无表情的神情，他记得这女孩。

　　实验对象每天都要集合一次，随着人数减少变为两次，现在是三次。每日三餐的时候，他们都会穿着白色的衣服按顺序进入大厅，选择自己想要坐的位置，当所有人都坐好后就开始进餐。

　　期间不能交头接耳，否则会被惩罚。但绝不可能达到这种程度，几百人时不用说，哪怕只有不到十人也不可能忍得住说话。起口角和打架的事更是屡见不鲜。

　　这女孩属于幼龄组，看上去不过五六岁，那日却和一个高龄组的人打了起来。他就坐在几个位置之外，见那女孩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直接往坐她对面的人脸上踹去。

　　对方往后倒在地上，她丝毫不留情地跳到了他的脸上，简直和跳蹦床似的，令人大开眼界，只能说平日的散打课没白上。

　　明明长得这样可爱，但脚跟在地上蹭掉血迹时却面无表情，管理人员来了后她又当场落泪，口齿含糊不知在说什么，然而对方体格差得这样多，在看到她的长相后，实在是气不起来。

　　后来听泽傲说那高龄组的退出了实验，女孩被关了禁闭，亚瑟也就顺便记住了她的名字。

　　“小孩子在这种时间应该在楼上睡觉。”亚瑟说着走下楼梯。

　　“才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女孩警惕地盯着他：“你难道不知道睡久了有一天就会再也起不来？”

　　“没听说。”亚瑟说着走到小花园的尽头坐了下来。

　　这个位置侧对建筑的正门，他能看到每天都有谁来到这个实验室。从别处转移到这里已近一年，他也看了一眼。

　　实验室通常一年换一次位置，人员变动并不频繁，但旧面孔消失的速度快于新面孔出现，尤其是最基层的记录员和操作员，他们不会得知参与实验的最终目标，说不定还以为是一个关爱儿童的项目。

　　亚瑟将双手枕在脑后，半垂着眼睛看着正门外，女孩走了过来，问道：“你在做什么？”
　　他看了眼她拿在手上的口袋书：“你在看什么？”

　　女孩犹豫了一下，把书递给了他，他扫了眼书名就知道了，根本没接过来。

　　“你看过了？”女孩问道。

　　“啊。”他顿了顿，又说道：“布置的课外读物。

　　“高龄组都在读什么啊？”女孩看了看手里的书：“我看不懂，但杰弗里又不解释给我听……”

　　杰弗里·诺曼，亚瑟来到这里时他就在了。据说在做实验员前他是赤脚医生，去过很多地方，虽说头衔只是实验员，但他毫无疑问是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之一。

　　如今余下的人不多，一个实验员需要负责的最多两三人，杰弗里肯定有选择权，他本想接近他让他选自己但一眼就被看穿。

　　为什么会是这个女孩？

　　亚瑟看了眼她手上的书，伸手拿了过来，草草翻了几页，问道：“哪儿没看懂？”

　　女孩愣了一瞬，脸上就和放晴了似的，即刻露出了一个笑容，灿烂到刺眼。

　　她靠近了亚瑟，拿过书直接翻到最后：“这里，他是死掉了还是回家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或许是太久没和这么小的孩子打交道，亚瑟有些惊异。

　　“你觉得死是什么？”

　　“哈？”女孩以一副看笨蛋的样子看着他：“就是死了呗，没有呼吸，身体很凉，不会再动，不管怎么叫都不会有反应，哪怕被埋到土里也不会再爬出来……”

　　她说着眼睛望向一处，好似在回忆什么。

　　“你见过死亡吗？”亚瑟也不知能和她沟通的想法从哪儿来的，他问道：“你第一次看到死亡是什么时候？”

　　女孩盯着他，从他手中拿回了书，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梅耶！”亚瑟喊出了她的名字，女孩停住了脚步，扭头看来。亚瑟说道：“梅耶，有机会再到这里来吧，晚上十二点前。”

　　最初，他只想利用她接近杰弗里·诺曼。

　　参与项目近八年，他对人员了解得透彻，却从来没有接近过项目的核心。

　　由于他在外面上过学，知道这里学习的东西和外面并不相同，又隐隐约约听到过不少传闻和猜测，然而他依旧没法肯定皇帝到底为了什么目的要召集一群孩子，将他们作为实验对象。

　　研究人员有刻意像他们隐瞒真正的实验内容，然而在这里呆了这么久，亚瑟已很清楚——他们想从实验对象身上激发出特殊的能力，并且科学并未主要手段。

　　他们要学非常多的课，比外面的学生多得多，在搬到这个新区后，他们不仅要古典学、微积分和散打，如今还加上了击剑，他怀疑不久就要加上马术（这在之后竟也成了真）。

　　很久以前一个管理层曾对他说过“只要保持成绩”，其他的并不需要担心。好像不仅是将他们当成实验对象，更是要培养出完美的工具人。

　　如今他还差四个月就到二十一岁，从前成年后的人都离开了实验室，不出意外他马上就要被赶出去，到时候他要怎样在短时间内挣得庞大医药费，这当然也在困扰他，所以他至少要努力一下，看看是否能继续留下来。

　　总之，杰弗里·诺曼是个突破口。再不行动，或许就来不及了。

　　梅耶开始隔三岔五来，熟稔了以后她几乎天天来，不过只在白天来，晚上从不出现，她还认识了同亚瑟走得很近的泽傲。

　　泽傲比他大四个月，下个月就要走了。

　　泽傲是孤儿出生，他自愿成为实验对象的原因也是为了钱，不过如今他需要钱的原因已经消失，想到马上将要获得自由，他已在规划未来的生活了。

　　“我要在海边买一幢房子，就是随时都能带着冲浪板下去，和海豚一起冲浪的海。而且我已经找好地方，都规划了里面的样子，等我出去后赚够钱建好房子，你们一定要来玩。”

　　说这些话时泽傲好像忘记了在这里经受过的一切痛苦，流过的血与泪都被忘在脑后，身体上的疼痛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今，亚瑟还能记得泽傲当时好像拥有了全世界的神情，还有梅耶说的“那等十二年后我离开这里你都要成大叔了”，泽傲听了不断反驳说“我才不会变成大叔”，而他则笑看两人孩子气的斗嘴，直到在漫长的数年内想起这一幕他都控制不住哽咽。

　　一个月后，泽傲离开了，梅耶时常要和他聊“泽傲在外面好不好”，“不知道泽傲怎么样了”，他也就顺势问“要不要我留下来陪着你”。

　　梅耶立刻就答应了，没有丝毫犹豫。看着她兴奋的样子，他聊起了她的实验员，梅耶毫无保留地告诉了他有关杰弗里的事，他的不苟言笑，一板一眼，他喜欢豌豆却讨厌豌豆皮，还有他的各种习惯。

　　当他问“他们到底在实验什么，我们在参与什么实验时”，梅耶说“杰弗里说是为了达到世界的终极”。

　　她给他讲了杰弗里给她讲的王和神的睡前故事，梅耶将自己当成了故事里的巫女，这样她就能获得王的财产了。

　　他问她要那么多钱做什么，她凝视着他，说她要和泽傲一样建一座房子。当时他并没在意，尔后才察觉到这是谎话，她想获得王的财产是为了他。

　　梅耶说她的生日要到了，他才知道两个人出生在同一天，宛若命运。梅耶说他一定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她要做他的“小福星”，她伸出手勾起小指，要和他做一个约定。

　　“你二十一岁的生日要和我一起过，我二十一岁的生日要和你一起过。如果泽傲要来的话也算他一个，就这样约好了。”

　　幼稚的约定，不负责任的话语，但他竟将她的话记了许久，从未忘记。

　　又一个月过去，最高负责人脑梗死亡，这件事没掀起多大水花，很快新官上任，又值皇帝节来临，哈斯将“房间里的天使”梅耶带去了帝都。

　　那几日，他一个人呆在花园时总觉得格外安静，甚至感到了一丝寂寞。

　　当某日清晨看到梅耶再次出现在小花园里，亚瑟几乎按耐不住将她抱起来转圈的冲动，他也确实这样做了。

　　梅耶高兴地大叫起来，帝都的旅途似乎让她感到疲惫，她说皇帝陛下很热情地问了她这里的情况，问她学到了什么，开不开心。

　　“我说我很开心。”梅耶这次没有笑，她拉住了他的衣领，抬手圈住了他的脖子，哽咽道：“阿尔，我想离开这里……你可以带我走吗？”

　　这是亚瑟久违地感到被依赖和信任，他动摇了，之后他也知道了梅耶的故事，她并非自愿来到这里，而是自出生后就被迫加入了实验。

　　但他无法承诺他做不到事，所以他摇了摇头，当时梅耶的神情深深刺痛了他，从此她再也没有到小花园来。

　　季节变化，时间脚步不停，距离亚瑟离开余下两个月的时间，死亡就像春季的疾病般传开。

　　高级负责人纷纷死去，同一时间，余下的十五个孩子身上出现了特殊的能力，好似经年累月的实验成果突然爆发。

　　一半的孩子由于无法控制住自己，退出了项目，唯一一个没有展示出任何能力的是梅耶。

　　亚瑟二十一岁的生日要到了，实验室决定让他提前离开。

　　也就是这两个月，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他从十二岁开始加入实验，却从未真正感受过推动着这实验的是多么庞大的力量，而他作为被这些人牵动着的人偶，好似要陷入地狱。而他这时甚至不知道这一切。

　　七月二十九日，亚瑟按照要求进入酒会，去解决一个人，当他站在天台上，望着灰烬消散在空中时，有人出现在了天台上。

　　目击者不得留。

　　亚瑟望了过去，已准备好了送别的火焰，却看到了一个意外的人。

　　杰弗里·诺曼站在他的身后。

　　“所有还活着的实验对象都过着和你一样的生活。”杰弗里说：“梅梅拉奇将他们送去世界各地，要求他们扮演一个角色，先做一些无关紧要的错事，之后逐渐引诱他们走入深渊，当发现自己被控制时，已无法脱身。尤其是，你还拥有能力……”

　　亚瑟攥紧了拳头，感到黑暗将他笼罩。

　　“我知道梅耶和你一直在私下见面，我想请求你做一件事。”

　　亚瑟沉默着，脑中忽然浮现出了女孩的笑脸。“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她曾这样说，但不到两个月，这却好像成了遥远过去的回忆。

　　“你不是也和他们一样？”亚瑟说道：“为这充满了罪恶的地方服务？”

　　“知晓后我的内心也受过折磨，但现在不一样了……”杰弗里·诺曼说道：“阿尔，梅耶是这样叫你的，阿尔，七月三十一日，请你在九区放一场大火。我已经安排好了——”

　　“滚！”亚瑟打断了他。

　　杰弗里·诺曼没有走：“我不想让梅耶过这样的生活，如果你关心她，请你照我说的做。”

　　“……”亚瑟直视着他：“九区离机场最远，你……要带梅耶去哪里？既然出现了能力者，她不一定会成为我这样。”

　　这并非他第一次和杰弗里·诺曼打照面，但却好像是后者第一次向他展示真实的面貌。

　　作为项目的发起人之一，这个男人也不过是一个在生活中挣扎的普通人。在所有人都为实验成果欢欣雀跃的时候，他的眼神中却反带着一股忧愁。

　　“告诉我。”亚瑟斩钉截铁道。

　　“她并非没有能力，是我瞒了下来。”杰弗里终是妥协了，他看上去是如此孤立无援：“梅耶能看到他人看不见的生命，她把这种存在叫做‘意志’。像是实验室的楼里有曾经被当做实验狗的一只金毛，由于死前没能吃够火腿肠，它想吃火腿肠的意志就留了下来，还有曾埋葬在那片土地里的人，他的愿望是想有人能看到死后的他并和他说话，在梅耶和他说话后就消失了。”

　　亚瑟：“……”

　　“不仅如此，她还能创造并控制生命。”杰弗里看上去格外担忧：“这世间最重要的东西已经为她所有，然而她并不清楚自己有多危险，如今她想做的不过是找这些存在聊天而已。”

　　“你怎么能肯定她没有撒谎？”亚瑟问道：“这已经超越了科学和自然。”

　　“你知道这个项目为什么叫做‘月’吗？”杰弗里苦笑了一下：“在满月之夜，人们能够召唤恶魔。你们拥有的是恶魔的能力，梅耶身上出现的则是最可怕的一种。她绝不能继续呆在这里，绝不能被别人操控。我会带她去没有人能够找到的地方。只有你能够做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

　　亚瑟一时似乎失语，他的脑袋在失重和陷落间辗转。半晌，他问道：“我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她会忘记一切，即使再见也不会想起来，不会记得你。”杰弗尔似已看到他做了决定，转身说道：“希望她永远不会有回到这里来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