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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海棠 ...

  •   五月十三日凌晨西南某边防在距离三号界碑五公里处的草滩中,成功拦截了一批偷渡者,第一时间锁定了其中一对母子,通过信息比对,正是A市日前抓获的贩毒人员王虎的妻子和儿子。

      梁萧到家已经很晚,今天原本没打算回去,但家里的车把他截在半道上。

      一进大门,他就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太对,倒也不是气氛不对,可能只是经过院子的时候没听见烦人的狗叫声,又或是家里的佣人又拿了生肉来喂那两个畜生,弄得院子里都是血腥味。

      “爸,你还没休息,这么急着找我回来,有事啊?”

      老爸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只是举手投足之间莫名带着一点紧张,“萧萧啊,爸爸跟你商量件事。”

      梁萧不大喜欢老爸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从小爸爸对他千依百顺,他长这么大,除了求学这件事以外,也很少违逆父亲的安排,“干什么神神秘秘的,有事就说,我会不答应你吗?”

      “跟爸爸出国旅游去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什么时候?”

      “现在就走。”

      “现在就走?”梁萧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怎么……这么突然?”

      梁桂秋放下手上的杂志,“突然是突然了一点,你们年轻人不都说,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不兴老梁也赶一回时髦?陪爸爸一起去好吗?”

      “那我上去收拾一下东西。”

      梁萧心底生出一丝不安,却还是干脆利落撂下话来,正要上楼去准备,父亲在旁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不用收拾了,该带的东西,爸爸都让人给你收拾好了。”

      “爸,用不着这么急吧,再说我要带什么,你哪儿知道?”

      他话音刚落,却看到父亲的脸色变了,那张一向喜气盈盈与人为善的脸忽然之间变得很可怕,“把人带上就行了。”

      梁萧还想说什么,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身后有动静,他紧盯着地面上耸动的人影,猛得移身避开了背后袭来的手刀,反而顺势提肩把偷袭的人顶了个趔趄。

      他退开两步,一头雾水望向冷眼旁观的父亲,“爸?”

      梁桂秋呵呵一笑,目光却投向了四面待命的保镖,“我这个儿子有两下子,利索点儿。”

      梁萧尚未听明白父亲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迎面挥来的钝物已重重击在他颅脑上,剧烈的疼痛在头颅上炸开,眼前登时一阵天旋地转,他晃了两下没有倒下去,但血顺着额头淌下来蒙住了眼睛,“爸……”

      梁桂秋脸上又露出笑容,“好儿子,送爸爸一程,不枉我养你一场。”

      季元恺握着手里的咖啡杯,局促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年轻人。

      年轻人摘下墨镜,露出那张经常出现在电视广告和海报杂志上的脸,“不好意思,用这种方式请您过来。”

      季元恺没听清对方说什么,他还在为白天那通电话耿耿于怀。

      罗曼西餐厅的恶作剧之后,梁萧就再也不来上课了,见不到人影不说,连他电话也不接。

      最近他利用没课的时间,对自己的教学生涯进行了一次深刻的反思和总结。甚至为了搞清楚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他还特意联系了往期已经毕业的硕士博士生,询问他们对自己为人处事以及教学方式上的想法和看法。

      学生也许是顾及他的面子,没有提出什么实质性的意见,他又找到系里其他教授,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学到一些与学生相处的经验,但老教授谦虚,这方面也给不出太多指点,难道真的是他自己人格上有问题?

      大魔王挂他电话不说,把他号码也拉黑了,不过他这次很聪明,立刻去办了一个新号,总算把电话打通了。

      他这次其实还挺自信的,因为打那通电话之前,他专门去查了梁萧的学籍档案,也肯定这次的谈话一定能击中要害,说服对方端正态度,回来好好学习。

      他在电话里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可是你读书是为了我吗?档案上如果记录得没错,你考A大考了三年吧,大学毕业考研又考了三年吧?你辛辛苦苦走到现在,就是为了半途而废吗?”

      对方在电话那头发出低低的笑声,他以为自己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毕竟那人为学业付出了这么多,足见对学术研究是真的有恒心,有热情。

      然而,电话还是被挂断了,并且之后再也打不通了。

      “季老师?”

      季元恺回过神来,平时只能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的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他一时之间仍然觉得不真切,“不好意思,请问您找我过来……”

      对座的青年一脸伤心,“老师你真不认识我了?”

      “认识啊,我的学生都很喜欢你。”

      青年叹了一口气,“不是那个认识,我,你再仔细看看,从前一高的,你上大学那会儿,有一年就在我们校医院药房做兼职!”

      季元恺仔细看了看,还是没有什么印象,但对方说的实习经历他是有的,“对,那是好多年前了。”

      “那时候我高二,你想想,我经常上你那拿药,一天拿两次。”

      季元恺慢慢回想起,好像的确是有这么一个少年,但时光久远,面前人脸上已经找不到少年时期的影子,“是你啊。”

      “对对对,就是我!”

      “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吗,不用再吃药了吧。”

      大明星哭笑不得,“我吃什么药啊,都是梁萧那小子,一天到晚拐我到药房拿药。”

      “梁萧?”

      柏豪就知道他没想起来,“对,我俩一个班,坐前后位。”

      季元恺才刚刚看过那人的档案,知道梁萧高中的确是在市一高读的,“那你们感情应该挺好的。”

      “那当然啊,初中就一块儿鬼混了……啊不,不是鬼混,老师你可千万别误会,就是初中时候感情就已经很好了。”

      季元恺没太在意对方的措辞,年少无知,总归也荒唐不到哪儿去,“可他为什么老让你到药房拿药啊。”

      年轻人忆起过去的时光,忆起与好友曾经共同拥有的梦想,忆起两人这些年天差地别的境遇,心中感慨万千,他无可奈何地望着面前人,“为了见你啊,季老师。”

      “见……我?”

      邵明锋坐在办公室里抽烟,就在这一个晚上,他同时收到了四个消息,四个坏消息。

      第一个坏消息,是刑侦那边对王虎的审讯结果依然没出来,这个先前咬死不说的人哪怕已经知道了梁桂秋要对他妻儿动手,认清了梁桂秋冷血无情的嘴脸和杀人灭口的手段,依然没有松口的迹象。

      第二个坏消息,在梁氏宅邸附近负责布控的同志失踪了,梁桂秋已经在几个小时前逃出A市,不知所踪。勘查现场的同志在梁氏庭院中找到了失踪人员的尸体,尸体上有明显的野兽撕咬的痕迹。

      第三个坏消息,他通过Y县县政府,在梁桂秋最早发迹的县城,找到了一个曾经跟他搭伙跑过长途货运的老司机,经过辨认,有了非常意外的发现。司机一口咬定,他们提供的照片资料,上面的人根本不是梁桂秋,而他们以为的这个梁桂秋极有可能就是消失了二十多年的葛文军,如果真是这样,那真正的梁桂秋到哪儿去了?

      第四个坏消息,刀雷从他们的监控之下意外走脱,已经变成了一颗隐藏在城市中的定时炸弹。

      车速已提到了一百八十码,季元恺这个温吞的老实人,从没以大于六十码的车速上过路。

      大明星说了很多话,走的时候留下一张CD,说是送给他的结婚礼物,里面有三无先生对心上人的全部心意。

      “那个时候,梁萧是我们中间最优秀的,不仅外形出众,而且唱跳俱佳,还兼具创作人的才华,公司一眼就相中了他,他原本该是我们中最红最耀眼的那一个。”

      “STS你知道吧,圈内实力最强的造星公司,出了很多天王级别的艺人,个个红极一时,可就在签约的前一天,他放弃了,放弃不说,还像个傻子一样从一个艺术生转到正儿八经的理科班,从头开始准备高考。”

      “第一年,不用我说你也能想到,没考上啊,原本底子就差,是说补就能补上去的吗。”

      “可这小子不放弃,又转回去复读,复读的日子你能想象吗,没日没夜地去学那些自己不喜欢,甚至根本不感兴趣的东西,人瘦脱了形,整日里精神恍惚,头发一把一把掉,好在第二年分数总算上来了,可还是不行啊,A大是什么地方,过了线人家还看排名,说不要你就不要你。”

      “每次见面我都劝他放弃,可他扭头又回去复读,那段时间,我甚至都不想看见他,又疯又傻,拼了命地跟自己较劲,就这么折腾了整整三年,终于考上了。”

      “但考上有什么用啊。他花了三年时间考上A大,可不等他报到,你扭脸又去A医大读博了,大学四年,别人都在谈情说爱,逍遥自在,他奔着A医大,又开始不眠不休地学习。”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他,人家考研都先联系导师,即便不走门路,也提前了解系里是不是还有名额,可他偏不,果然第一年你的学生满额了,他卡在面试上。”

      “第二年,是你亲自面试啊,季老师,可你问了个特别刁钻的问题,他对着你本来说话就说不囫囵,你还故意难为他,面试出来,我头一次见他哭成那个熊样儿。”

      “第三年,也就是去年,算是老天保佑吧,三年又三年,终于让他如愿以偿,但那个蠢货忘了一件事,他能等你,你不能等他呀,他好不容易用他觉得最好的方式来到你身边,又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人跟你一样年轻有为,是优秀的学者,业内的专家。”

      “有个人一声不响爱了你十年,他已经那么努力了,你怎么就不能回头看他一眼。”

      ……

      季老师活了半辈子没做过出格的事,但当晚十点钟,他却开车去了梁氏的滨湖宅邸,打算跟学生家长见一面,如果可能的话,谈一谈。

      至于谈什么,没想好,可能谈谈学生的学业进展,可能谈谈学生在学校的日常表现,可能谈谈梁萧在其他领域的天赋和才华,又或者单纯了解一下那位在生意场上有头有脸的梁老板,能否接受他唯一的儿子把心放在一个男人身上。

      但他知道这些都是借口,他只是想见红头发大魔王,问他到底为什么生气,问他大明星说的是不是真的,问他放弃梦想后不后悔,问他过去的十年是不是格外难熬,问他今后打算怎么办,问他明天还肯不肯做鱼给他吃。

      他在距离那栋别墅大约一百五十米的一处窄桥附近,看见三辆车接连从别墅驶出来,两辆轿车,一辆皮卡,为了避让,他远远停了一下车。

      三辆车接连从面前驶过时,皮卡车后轮颠了一下,被帆布蒙得严严实实的后车斗内突然传出凶戾的犬吠,帆布底下颠出了一只手,梁萧的手,那只刺满艳丽的花纹,花纹一直缠绕到指根的手。

      他就是在那时调头追上去的,从城区追到郊外,从半夜跟到天明,期间他报了警,但不知道警察什么时候能赶来。

      王宇爬出那栋烂尾楼时,已经灰头土脸没有人样了,那包白r粉还捏在他手里,动也没动。

      他爬到单元口,在面前看到一双锃亮的皮鞋,跟着是板正的裤子,再往上是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警服。

      邵明锋望着傻仰着脑袋匍匐在脚下的人,“打算去哪儿啊,小子。”

      “你来抓我。”

      “我来告诉你,刘局长他没事。”

      王宇缓缓垂下仰起的脑袋,额头贴在积满水泥石灰的地面上,压在喉咙里的惨笑,不知不觉变成大笑,呛了一嘴石灰,又连咳带喘音声哽咽,“事情办完……我会回去认罪。”

      “方便告诉我,你要办的是什么事情吗?”

      “你不用知道。”

      “那你又想不想我告诉你,关于六芒星的全部秘密?”

      一老一少并肩坐在那栋废弃建筑入口处,邵明锋给身边的年轻人上了一支烟,说起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自那时起,贺兰山便开始了他自取灭亡的愚蠢行动,不单策划实施了震惊世界的东沙大劫案,还组织人员向国内疯狂输入毒品,在当时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此人不仅嚣张跋扈,还异常狂悖,在当地自诩天神下凡,手下还册立了八大金刚,规定凡效忠于他的人,都须在耳后刺上一颗六芒星。”

      “当地人不敢反抗,许多人从孩童时期,身上就带着那个标志,其中大多数是受其奴役的无辜的村民,所以六芒星的确有它的历史背景,和它代表的特殊含义,但并不是每一个身上带有六芒星的人都一定是恶人。”

      “后来的事情,你应该都知道了。”

      王宇知道一些,但大多是从过去的新闻报道上看到的,贺兰山多行不义,自取灭亡,在多国联合打击下,该地区这股曾经最猖獗的势力渐渐式微,其他地方豪强在斗争中取代贺氏,后来居上,但贺兰山造成的影响始终没有消除,无论国家打击毒品的力度有多大,漫长的边境线上还是有很多人经不起暴利的诱惑,铤而走险,做出害人害己的事情。

      邵明锋又一次违背了组织纪律,不单向身边这个明面上已经定性的年轻人透露了不该透露的秘密,还如实告诉了他刀雷此行的目的以及此人的危险性。

      王宇也很聪明,他衔着嘴角已经抽完的烟屁股,“我该怎么做。”

      “放下仇恨,你做得到吗?”

      车子下了高速,一路在狭窄的乡道上开得飞快。

      季元恺是个路痴,哪怕车上有导航,也早已分不清身在何处,但他知道车队被迫改道,一定是因为前方有警察设卡拦截。

      “老板,后面有辆车一直跟着咱们。”

      梁桂秋狠皱了一下眉头,“到前面,解决掉。”

      前方的车不知不觉开上了一条山道,季元恺甚至到现在还不清楚车上究竟是什么人,只知道他的学生很可能遭人绑架了,但他没机会想太多了,车子跟随着前方的车辆行驶到在一处急转弯,前头原本正在爬坡上行的皮卡,不知何时调了头,突然打开了远光灯,朝他加速冲了过来。

      季元恺以前所未有的冷静,在两车相遇的一瞬间,突然加速抢过狭窄的车道,跟着猛得一打方向盘,在刺耳的摩擦声中,冷眼望着那辆皮卡冲出道路,跌下山沿,发出一连串与岩石撞击的声响。

      余下两辆车接连在前方的空地上停下,他最后看了一眼手机位置共享里,两个越来越接近的定位点,随手把手机扔进座位底下,打开车门下了车。

      季老师是个书生,没练过,就算练过,以他的脾气也不会主动跟人动手,所以几乎是一下车就被人按住了。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梁桂秋举起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他的眉心,“你连我是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跟上来?”

      不等季元恺回答,梁桂秋后颈一凉,身子忽然僵住。

      “放开他。”

      江泰看着不声不响出现在老爷身后的人以及他手里的枪,“少爷,你不要乱来,他可是你爸爸。”

      梁桂秋脸色难看至极,“萧萧,你为了一个外人,拿枪对着我?”

      梁萧衣服破得很厉害,身上有很多伤口,像是被野兽撕咬抓挠过的猎物,“爸,放了他。”

      “要是我不放呢?你就开/枪打死我?”

      “少爷,快把枪放下!”

      梁萧强行稳住发颤的手把枪/口猛得朝前送了一分,“我说放了他!”

      车上下来的黑衣保镖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处置之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警笛。

      梁萧手上抖了一下,梁桂秋抓住时机果断出手挡飞了他手里的枪,一把曳住他的头颈,将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警车迅速从山道上包抄过来,荷/枪实/弹的警察上前喊话,“梁桂秋,不要再负隅顽抗了,你走不掉的。”

      男人幽幽一笑,枪口下移,毫不犹豫地在“人质”大腿上开了一枪。

      梁萧发出一声痛呼,身体登时就垮了下去。

      这一枪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虎毒不食子,谁也想不到,这人当真能下得去手,对亲生儿子开枪。

      “你们可不要逼我,我只想叫我的儿子陪着我安全地离开这里,把路给我让开。”

      季元恺双唇抿得发白,他在最不冷静的时候,以最冷静的语气开口,”梁先生,你放了梁萧,我送你走。”

      “妈的,你闭嘴!”梁萧忍着剧痛,破口大骂。

      梁桂秋呵呵一笑,“你就是我儿子的那个老师?”

      “没错,同时带着两个人无疑是累赘,你应该了解你的儿子,他不是那么容易就范的,刚刚还能不声不响从背后偷袭你,我至少比他容易控制,你带我走,会更安全。”

      “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季元恺看了一眼他扼在手里的红头发青年,“很抱歉,梁先生,一直没能当面与您沟通这件事,梁萧,他是我的恋人。”

      青年蓦得瞪大了眼睛,甚至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你发什么疯!”

      带队的人员迅速汇报了现场的情况,“请求上级指示。”

      “启动应急方案,狙击手就位。”

      “收到,明白。”

      “现场注意,以击伤解救人质为要,梁桂秋身系重大案情,尽一切可能留住活口,以备后续审问。”

      “现场明白,即刻启动应急方案。”

      梁桂秋知道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刻的危险,他朝江泰使了个眼色,两个保镖立刻把人往车上押去。

      梁萧在父亲手中拼命挣动,“爸,我跟你走,你别伤害他!”

      梁桂秋看了眼吃里爬外的儿子,不等他一枪了结这条喂不熟的狗,只听一声枪响,他的身体忽然被一股大力曳出半米远,他下意识在麻木的左肩上抹了一把,手上登时染上一片血红。

      随行的保镖没想到警察真敢开枪,一时间人人自危,个个色变,季元恺趁两个保镖出神,在上车的前一刻本能地拿手掌顶住了车门。

      梁桂秋踉踉跄跄后退了两步,恼羞成怒朝失去倚靠摔倒在地的人抬起了枪口。

      梁萧张了张口,那声“爸爸”没来及叫出来,枪声就响了,滚烫的鲜血渐了他一脸,有人挡在了他身前,他看到那件老师穿起来特别好看的白衬衫,在清晨绚丽的朝霞中,被血染得鲜红而又刺眼。

      周猛没有想到,令王老虎最终松口,决定交代罪行的竟然会是一个孩子。

      九年的分别,刘婉云只给儿子留下了一台录像机,花了九年时间,讲完了她和江浩然,还有王虎三个人之间的故事。

      “阿远,妈妈对不起你,原谅我不能去见你,也不愿意让你看见这样的我,我只有每次神志清醒的时候,才能这样跟你说说话,或许有一天,你能看到。”

      “阿远,是我害了你爸爸,害了你,如果不是因为娶了我,他的生活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阿远,你的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他是我最大的骄傲,我一生以他为荣,从来没有一刻后悔成为他的妻子,你以后也一定要成为像你爸爸一样正直光明的人。”

      “从前我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一见钟情喜欢上你的父亲,便不顾一切要嫁给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二十年前,刘家大小姐一眼看上了年轻的律师江浩然,凭着一腔爱意,不顾所有人的阻挠成为了江浩然的妻子。

      而在此之前,江律师在以往接手的众多诉讼案中,早就察觉到了宏达集团有问题,在与刘婉云结婚这件事上,他的内心是抗拒的,可刘文昌为了宝贝女儿,不惜让他来担任宏达集团的总经理,以此来拉拢他,又或者说同化他。

      在参与公司事务的过程中,江浩然渐渐掌握了宏达集团非法经营的罪证。

      起先,顾虑妻子与孩子,他心中或许也有挣扎,可周翔母子的命案终于让他再也无法继续沉默。

      于是那个男人在警方对宏达集团展开调查期间,毅然决然向警方提供了他们包括非法集资,金融诈骗,暴力催债,洗/钱在内的所有证据,帮助警方破获了当时震惊全省的金融大案。

      也就是从那一刻起,江浩然成为了刘家所有人眼中的罪人。

      紧接着刘文昌被捕,刘正云在逃,刘婉云也因为打击过大精神失常,甚至自甘堕落染上毒/瘾。

      王老虎跟刘家兄妹从小一起长大,一直深爱着婉云,刘家出事以后,他被逼无奈投靠了梁桂秋,借梁桂秋的手送走了当时正在被警方通缉的刘正云。

      而刘正云在离开A市之前做得最后一件事,是跑去妹妹刘婉云家里放了一把火,企图烧死他眼中引狼入室的罪魁祸首。

      刘婉云虽然侥幸活下来,却也在那场大火中被毁去容貌,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此后精神状态也变得更加糟糕。

      王老虎听信了刘正云的话,误认为是江浩然为了斩草除根,不惜对妻儿痛下杀手,从此死心塌地跟了梁桂秋,利用梁家的势力,对江浩然展开了疯狂报复。

      刘婉云知道王老虎对她的情意,为了保护自己的丈夫,强行要江浩然把她送去疗养院,从此不再与任何人接触,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做出一副被江浩然控制的假象,以令王虎不敢妄动。

      但随着她的身体状况与精神状况越来越糟,她知道,一旦自己死后,王虎也好,她逃窜在外的哥哥也好,他们一定不会放过她的丈夫江浩然。

      所以在三个月前,她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她主动联系王虎,主动暴露自己的所在,不惜让毒/品来加快吞噬她的生命,又凭借一串翡翠试图为警方留下最重要的线索,希望赶能在那些人伤害她的丈夫和孩子前,借公家的力量将包括梁桂秋在内的所有人一网打尽。

      江骛远在警察的陪同下,去见了王虎,给他看了录像里的其中一段,那一段刘婉云很开心,不停说着他们年少时的事情。

      说她穿着白裙子坐在虎哥的自行车前梁上,车子还没蹬走,笨猫就把她摔了个跟头。

      说她有一回生病,想吃曹记的烧烤,店里又没开张,虎哥直接把老板绑到了家里,她想吃什么就逼着老曹做什么。

      说她学校其实特别受男生欢迎,可只要虎哥在边上,保准谁也不敢多看她一眼。

      说那是她一生最快乐的时光。

      离开看守所,江骛远去了余家,没敢进去上香,只悄悄在往院子里扔了一个包,包里有钱,足够小要饭的和他奶奶用到他大学毕业。

      经过市里那家新华书店,他在书店门口遇见了一个眼熟的女孩儿——那天晚上跟江浩然一起出现在玫瑰酒店的女孩儿。

      他迟疑着开口叫住对方,“你……认识江浩然吗?”

      女孩儿愣了一下,“你是说,江总吗?”

      “你们是不是在玫瑰酒店见过面,他还给了你一张卡?”

      女孩儿眼里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同学,你是……”

      “他是我……爸。”

      “你是江总的儿子?那太好了,请你一定帮我跟他说声谢谢。”

      “谢他什么?”

      “我的爸爸叫吴有荣,一直在金鼎劳务当保洁,可他是个烂好人,我家里条件不好,他就拼了命地给人替班,想多赚点钱,他年纪已经很大了,还患有慢性病,我怎么劝他都不听,果然后来还是出事了。”女孩儿藏起脸上悲通的神情,“那天江总私下找到我,给了我十万块钱,他说我爸爸的事不符合工伤认定标准,而且这种胡乱替班倒班的行为本来就是违反工作规定的,公司不宜直接出面来处理,他只能以个人名义给我们一些补偿,后来还替我妈妈联系了医院,同学,你爸爸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既公正又体贴,看起来很严肃,其实内心格外温柔。”

      “我……知道了。”

      “哎,同学……”

      江骛远走进来来往往的人群,仰头望向天上火辣辣的阳光,夏天要来了。

      他摸出兜里震动的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座机号码,在挂断的一瞬间,忽又滑向了接听。

      “准考证我给你一起打印了,我俩在一个考点,东风路第三小学,明天早上我带着准考证,在考点外面等你。”余夏听他不说话,有点急了,“江骛远,我等你,你不来,那我也不考了。”

      余夏说完就把电话挂了,生平头一次这么理直气壮挂别人的电话。

      江骛远气闷地又把电话拨了回去,却听那头哭得很大声,“你来我家的那天,我爷爷高兴得不得了,说终于有同学愿意跟我玩儿了,我背着你从机械厂里跑出来的时候,你爸跟我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他们都走了,可我们还有明天。”

      “据我们调查,这个人的真实姓名叫葛文军。”

      “你的亲生父亲梁桂秋,早在二十五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的母亲萧兰在你两岁时,突发疾病去世,你父亲由于过度哀痛,对厂子疏于管理,渐渐的厂里的大小事务就都由葛文军把持,一次他在陪同你父亲外出考察原石的途中,杀害了你的父亲,之后陆续换掉厂里见过你父亲的那些老员工,此后瞒天过海,顶替了你父亲的身份,一直到现在。”

      ……

      “家里最初那两条狗,是我给老板弄来的,少爷,江泰对不起你。”

      “少爷当时还是个小娃娃,毕竟不是亲生的儿子,老板原本打算斩草除根,就让我弄两条大狗,想叫那两条狗直接把少爷咬死……”

      “少爷小时候特别乖巧,对老板也亲,当初一个小婴儿,也不知不觉放在跟前养大了。”

      “后来家里一直养狗,说白了,也是防着少爷,毕竟少爷越大,老板心里越是不安。”

      ……

      “你跟你的亲爹一样,感情用事。”

      “他因为死了一个女人,就整天把自己锁在屋里哭哭啼啼,生意也不做,厂子也不管。”

      “你呢,为了一个男人,花时间去念那些没用的书,上那些没用的学。”

      “罢了,事到如今也算是报应,你叫了我二十多年爸爸,不知道老梁在地底下会怎么想哈哈哈!”

      ……

      命运跟梁萧开了一个最残忍的玩笑,他坐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头上仍然还亮着的指示灯。

      他抬手挡住走廊上刺眼的阳光,看到指缝间还留有干涸的血迹,像一场噩梦初醒。

      所有人以为有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全都没有发生,秦疏老老实实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期间能吃能睡,伤口比预想中恢复得还要快一些。

      出院的前一天,许容在他跟前接了个电话,跟着就慌里慌张订了回家的车票,秦疏只隐约听见像是他妈妈在电话里说,他爸爸的老毛病又犯了,怕是不行了,老两口黄土埋半截,到了没人管了,如何如何。

      出院以后,工作与生活也重新步上正轨,大家默契地把贺阗当成禁忌,只有他自己说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自然。

      家里恢复了原样,一周收拾两次,说不上多么干净整洁,但跟从前一样有个家的样子了。

      秦疏出院以后第一次下厨,他去超市买了一块肉,要的肩胛骨处最嫩的梅花肉,还拣了两样青菜,在零食区专门撕一袋小馒头,又拿了一盒蕃茄味的薯片。

      张叔叔养花弄草很有一套,救活了那棵刚抽芽的海棠,闲来无事又传授了他很多养花的知识。

      他把做好的红烧肉端上桌,看着那只安安静静的桐木匣子,伸手夹了两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放进匣子旁的那只空碗里,“上次你说嘴馋想吃,我嫌麻烦没给你做,这次有满满一大锅,多吃一点,吃完我们去逛公园,以后春夏秋冬都一起逛公园。”

      窗台上已经长出新叶的海棠,在傍晚的斜阳里,迎着晚风裹上了一层金色的霞光。

      秦疏擦干眼泪,“我知道,你费尽心思安排这一切,就是想我好好生活,你放心,我肯定做得到。”

      两个月后。

      一声惊雷在乌云背后炸开,撕裂天穹的闪光落进幽深的山谷,发狂的怒风大力摇撼着雨林中放肆生长的参天古树。

      闷热的密林里下了一场瓢泼大雨,脚下纠缠的藤蔓卷住被雨水冲散的泥土,一阵凌乱的枪/声落下,狼狈不堪的三个人再一次躲过巡逻经过的边/防武/警。

      “他妈的,落在老子手里,老子挨个弄死他们!”刀雷扶着那条伤腿,踢开脚下的藤条,率先从密实的灌木丛中挪出来。

      望山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冲着男人雄壮的背影重重哼了一声。

      谁想,他刚发表完不满,就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跟头,“老实点儿。”

      望山敢怒不敢言,“你——”

      “你什么?”

      望山被人杀气腾腾的目光吓了个激灵,他想说,我看你怎么这么眼熟,长得好像警察,就那个在医院门口,上来就把他按倒在地的警察,可话到嘴边,他又莫名其妙给咽下去了。

      因为好几次他都看见这人跟刀雷挤在一起,一边看视频,一边哈哈大笑。

      视频翻来覆去总是那两段,两段杀人的视频,画面太惨他没敢看。

      他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但那个人每次都笑得两眼赤红,浑身发抖。

      刀雷回头面目凶狠地呵斥了他一句,“磨叽什么,翻过这座山,底下就是咱们的地盘了。”

      望山是在边境上跟他们碰上的,他从招待所跑出来以后,就循着远路,一路扒车一路望回赶,没想到会在边境碰上这两人,之后就被H国警方和边防一路疯狂追捕,枪林弹雨闯出来,好几回差一点连小命都丢了。

      三人艰难地攀上山顶,放眼望去,山又连山,远处的密林像随风翻滚的海浪。

      刀雷大笑着一把揽住身旁的年轻人,“这一路上,多亏你了,从现在起,你就是我刀雷的兄弟,以后就跟着我。”

      年轻人甩掉脸上的污泥,低头拧干夹克上的雨水,他本能地舔了一下后槽牙,发出一声叫望山毛骨悚然的低笑。

      “你放心,等咱们到了那边,我刀雷保证,我在一天,鹰嘴崖八大金刚的位置必定有你一席。”

      那人不停抽动的嘴角拗出一个怪异的狞笑,扯开像卡了锐刺一般嘶哑的喉咙,高高兴兴喊了一声,“大哥。”

      男人满意地哈哈大笑,“好,好兄弟!”

      望山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冷战,好个屁,他分明看到那个背对夕阳,通身被蒙上一层暗影的人,眼里衔着一种比仇恨更可怕的东西。

      邵明锋跟着老上司一并走出省厅会议室,许文海长舒一口大气,“名单核实,12·9行动总算可以收网了。”

      “胜利果实,来之不易。”

      “你那边怎么样了?”

      “前方刚刚传来的消息,刀雷他们已经顺利出境。”

      许文海不能不忧心,“老邵啊,你这走得可又是一步险棋。”

      “你会上不还夸我一贯险中求胜?”

      “我那是总结会上给你面子,说你胖你还喘上了?”使了个装病的阴招,小儿子就乖乖回来孝顺他了,许厅长近来心情好,只是兔崽子刚出门就给人伤成那个样子,那只手以后怕是不能再画画了,“再给你透露个消息,事先说好,你听了可不许跟我急。”

      “什么消息?”

      “我从上级那里获取的绝密消息。”

      邵明锋一脸不信,“绝密消息你能告诉我?谁不知道你的嘴,钢凿都撬不开。”

      “嘿,你听是不听?”

      “你说说?”

      “东沙大劫案中丢失的黄金并没有被完全追回来,其中有一部分被贺兰山秘密转移了,他的义子贺堃这些年一直在寻找那批黄金的下落,据说,当初贺兰山只把藏金的地点告诉了一个人。”

      邵明锋也不由得紧张了起来,“什么人?”

      许文海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他唯一的儿子,贺钧天。”

      邵明锋精神一震,当即反应过来,“你是说,海棠很有可能还活着!”

      老上司笑着点了点头,“那你想不想知道,那位连你我都不知道的密级更高的人员到底是谁?”

      邵明锋急得不行,“你就别跟我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那个老小子,你也认识。”

      “我认识?”

      许文海意有所指地看着他,“好好猜猜,我不信你猜不着。”

      邵明锋在老上司的眼神鼓励下,犹豫着说出那个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人,“难道是……”

      “秦卫国。”

      “真是老秦!他还活着?你没骗我!”

      “装死人装了二十多年,现在叫我给他打退休报告,这老小子,想得真美。”

      “许厅,那你是说……”

      “这么多年了,也该回来看看孩子,享享清福了,你安排的那个年轻人看来已经成功取得了刀雷的信任,老秦的最后一个任务,也是你眼下最关键的任务,从现在开始,集中一切力量,协助他把海棠平安地带回来。”

      “是!”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海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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