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戟》青余

96、No.96

　　饭后，贺恂正在洗碗，而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

　　“你电话。”祁霏白放下手里的抹布，随手在身上擦了两下，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朝贺恂走了过去。

　　“嗯？”贺恂回头随意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号码，说：“帮我接一下，我没手。”

　　祁霏白看向他满手的洗洁精泡沫，还是憋出一句：“这不太好吧？”

　　贺恂倒是没这么觉得，转头继续洗碗：“没事，是童肖。”意思他也认识。

　　祁霏白想说这不是认识不认识的问题……

　　看着手里还在震动的手机，祁霏白轻呼一口气，摁下了接听键。

　　“喂，童警官。”

　　“贺队！下午那个车——诶？？你是小白？贺队呢？”

　　祁霏白看了眼丝毫没有反应还在认真冲泡沫的某领导，无奈笑了笑，道：“是我。你贺队他……在洗碗，没手接。你有什么事吗？”

　　童肖还在‘贺队在洗碗’‘小白跟贺队住在一起’和‘小白替贺队接电话’的种种爆炸性信息中石化没有回过神来。

　　“童警官？”

　　这声‘童警官’喊的童肖全身像是过电般猛地打了一个哆嗦，结结巴巴道：“啊啊，我在。那个是有点事……”他真的要说吗？

　　祁霏白又不傻，当然听得出童肖支支吾吾的语气肯定是有什么话不好直接说给他知道，他把手机放到贺恂耳边，说：“还是你自己接吧。”

　　贺恂头也不回，声音带着些许笑意，道：“那开免提放着就行了，举着不累么。”

　　“……噢。”

　　祁霏白感觉自己被耍了，明明一开始就可以开免提，为什么还要他接？

　　这两句对话完全被童肖听了去，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像一颗千瓦灯泡，虽然不在这两人当面，但他实实在在感到了自己电话打的不是时候。

　　本来窸窸窣窣的水声突然放大，童肖知道此刻免提已经开了，开口道：“那个……贺队……”

　　“说。”

　　与跟祁霏白说话时的温声明显不同，这冷冰冰的一个字听得童肖顿时满脸委屈。

　　他要抗议，队长你为什么这么双标？！

　　祁霏白见两人顺利通上话准备转身出去，却没想被贺恂喊住了。

　　“你别走，把桌上的抹布拿给我，我一起洗。”

　　祁霏白点头：“好。”

　　“贺队……”

　　贺恂：“我让你有话就说。”

　　“……噢。”童肖欲哭无泪：“……那个是这样的，下午那辆福特车架里的指纹已经核对出来了，一共有三枚指纹，其中两枚没有查到信息，剩下的一个，是天林木材厂的一个工人，名字叫钱祥，省外人。”

　　贺恂接过祁霏白递来的抹布，问：“他人呢？现在在哪？”

　　本来想走的祁霏白听见天林木材厂后脚下一顿。

　　“我们去查过，厂里的人说他前两天已经回老家了，并且他们还说他走之前不仅结清了工钱，还多拿了笔钱。不过这笔钱不是现金，好像是工头给了他一张卡。”

　　“先查查流水，这笔钱可能是封口费。”

　　“知道了贺队。”

　　“还有事吗？”

　　“没，没了。那贺队我挂了啊……”

　　“嗯。”

　　贺恂用洗干净的抹布擦了擦手，手机通话已经被童肖挂断。

　　他看向祁霏白说：“是那辆用来转移那两个泰国人尸体的车，下午找到的，不过已经被拆了，只剩一个车架。”

　　“哦。”祁霏白垂下头，“听着好像跟天林木材厂有关。”

　　贺恂脱下围裙挂回远处，说：“你是不是怀疑这件事跟董三林有关？”

　　祁霏白没有说话。

　　贺恂顿了一下，转身把洗好的碗筷放进碗橱，转移话题道：“早上的信息为什么不回了？”

　　祁霏白看着他的动作，淡淡道：“那两本护照是假的，名字对不上很正常。”

　　贺恂神色一凝，但这个答案对他来说也没什么意外。但是为什么祁霏白会知道？那两本假护照连关口都能唬过去，他为什么能看出来？

　　“不需要看。”一眼就看穿了贺恂此刻的想法，祁霏白说：“他们不可能会因为这种东西留下线索给你查。”

　　贺恂看着他：“你除了2CI，好像还很了解他们。”

　　祁霏白：“了解还谈不上，你忘了我在以前在边境待过？这种手段不算高明。”

　　“早上禁毒那边抓了一个吸毒的。”贺恂说：“他说他试过2CI。”

　　祁霏白眉心微微一抽，问：“反应呢？跟温建柏一样吗？”

　　他为什么这么看重反应？

　　贺恂摇头道：“没有，他说除了劲儿大点，没有别的反应。应该不是温建柏的那种半成品。”

　　不是那批残次品？

　　贺恂继续道：“他还说最近有三个人用高出原来十倍的价格在新南购买2CI，其中有两个，就是化工厂里的那两个人。还有一个人还不知道身份。”

　　是何飓。祁霏白心道。

　　韩慎是不可能让2CI在国境线内肆意流通的，这种高价回收的做法还真是像极了他的风格。

　　贺恂余光扫了他一眼，随意道：“你难道不好奇他们为什么出这么高的价格买2CI？”

　　“买？”祁霏白抬起头：“超出十倍的价格去买一种新型毒品，你觉得这叫买吗？”

　　贺恂眉梢一挑，的确连田凯都不觉得这叫“买”，他问到：“那你对他们这种样高价收购2CI的行为有什么看法？”

　　祁霏白愣怔了一瞬，思绪仿佛回到了第一批2CI改进成功后的那晚，在韩慎决定把这第一批货销往还正在流行海/洛/因北美，并且不惜万难要把所有实验室迁往北美的时候，自己跟他仅有的两句对话。

　　“你为什么不把2CI销售到境内？”

　　当时不论是路线的成熟度，还是距离优势，无一不指向国境线内，但是韩慎却说：

　　“不让它跨入国境线内，是我对你母亲最后的尊重。”

　　尊重——

　　祁霏白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丝冷笑。

　　这突然转变的脸色看得贺恂不明所以：“你——”他刚开口就被祁霏白打断。

　　“我记得我没有跟你聊过研发出这种新型毒品的人。”

　　贺恂微微抿起唇。

　　研发出2CI的毒枭，是郝岳海说的那个A级国际红通，到现在连张正脸照片都没有的毒枭迪卡？

　　祁霏白深呼出一口气，眼底的冷意被平静取代，他看着贺恂缓缓道：“想知道吗？2CI的拥有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要跟我说了？

　　他终于想跟我坦白了？

　　此刻贺恂内心是激动的，除了高兴还有一种被他等到的满足感，他满眼期待，等待着祁霏白的下文。

　　祁霏白也自然读懂了贺恂眼里的那一丝期待，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道：“我最早接触2CI是在……云明边境。我跟你说过，那时候这种取苯/乙/胺类2C-I的毒品衍生物还只是个半成品，而他的拥有者韩慎，也就是迪卡，他当时还只是个靠走私海/洛/因活跃于金三角一带的毒枭。”

　　“像2CI这种新型毒品一经流露，其毒性强、品种多、变异快、难缉查的特性让迪卡看到了第三代毒品的市场。境内外，包括国际上的禁毒领域都出动了力量追查他，尤其是国内的追查异常困难，至今未果。你知道为什么吗。”

　　祁霏白的眼底像是蒙了一层雾，恍若他现在是在自言自语一般，连问句都平淡无味。

　　贺恂静静的听着，在祁霏白发问的同时脑中闪过一段郝岳海说过的话。

　　——这种新型毒品在国内都非常罕见，有几次在边境出现后很快又消失了，似乎是有人在控制它的流向。

　　贺恂试探性开口问到：“是因为有人在控制它的流向？”

　　“嗯。”祁霏白点点头：“是迪卡在控制这种新型毒品不让它流向国内，这也是2CI在国外名声大噪但在国内几乎找不到一点消息的原因。他很聪明，我们国境线内对毒品的管制限制了他的发展，索性他就把目标放在了贫瘠多战的地区，很多地/方/军，战场上会用毒品充当兴/奋/剂。在相关法律法规以及国际公约中，一些新精神活性物质没有及时纳入管制目录，就有了“合法兴/奋/剂”之称。”

　　贺恂：“所以迪卡就是在钻这个空子，趁这种新型毒品还没有被列入管控的时候大量销售，以此获利。”

　　“没错。”

　　祁霏白一说完，贺恂几天之前刚否决的一个想法就突然成立了，他蹙起眉道：“你为什么会这么了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追杀你的人是谁，是不是？”

　　用2CI操控温建柏的人是杰森，而2CI的拥有者是迪卡，那代换过去，迪卡就是杰森的幕后老板，也就是策划追杀祁霏白的主使。

　　当时他还觉得迪卡不在国内活动，祁霏白应该没有机会能接触到他。

　　但是现在明显是他想错了，以祁霏白了解的这些，绝不是一个普通毒贩可以知道的东西。

　　他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在贺恂心里被无限放大。

　　“是，我知道。”祁霏白定定的看着他，说：“我一开始就知道谁想要我的命。”

　　那你为什么之前要说谎？为什么要跟我说不知道？

　　贺恂心里徒然升起一股怒气，他努力想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即使如此声音也已经开始变得生硬。

　　“那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一开始就不跟我说清楚？”

　　面对他冷硬的质问，祁霏白移开了视线，淡淡道：“有用吗？”

　　冷淡的回答让贺恂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此刻的心情，他用力一把扳回祁霏白的肩膀，强迫他看着自己。

　　“为什么没用？我不是说了我会——”

　　“帮我？”祁霏白帮他说完了下面的话，他拨下肩膀上的手，继续道：“就算你抓到杰森，找到收购2CI的第三人将他们绳之以法。然后呢？多年与警察周旋积累的经验和卖毒品积攒的财富让韩慎现在几乎坚不可摧。私人武装部队，世界顶尖的黑客，遍布世界的眼线……你知道死在他手里的各国警方卧底有多少？”

　　贺恂刚想开口就又被祁霏白冷漠的打断。

　　“你对他了解多少？你凭什么觉得我可以逃得掉？这么多年连国际刑警都摸不着的人，你一个小小的市级刑侦支队长，又能有什么办法？”

　　“…………”

　　贺恂沉默了，从客观上讲祁霏白说的没有错，他连毒枭的名字都是最近才知道，何谈了解？他连迪卡现在在哪个国家都不知道！

　　祁霏白呼出一口气，平息了自己有些激动的情绪。

　　“抱歉，我无意打击你，但是这件事我不想牵扯到你。”祁霏白声音里带上一种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压抑，他看着贺恂低声道：“我不想有一天看见你死在我面前。”

　　祁霏白违背意愿说这么多，是想贺恂知难而退，就算他还是不放弃，依旧想要追查杀害那两个毒贩的凶手也没有关系，但祁霏白希望他就止于此。

　　“那你觉得我可以？我可以有一天看你死在我面前？？”贺恂已经气疯了，不为别的，就为他说的最后那句话。

　　“我们才认识四个月，要算清楚的话见面也不过一个月。”祁霏白垂在两侧的手一瞬间攥紧，但片刻后还是松开了，自然垂顺的贴在裤腿上，但仔细看他那双手正微微颤抖：“你是个好警察，好好活着才能为这个社会做更多有意义的事，而不是盲目冲动的帮助我，最后只能把名字留在墓碑上。”

　　贺恂真的给他气笑了，他看着祁霏白问到：“你就这么肯定我会死？”

　　祁霏白蹙了蹙眉：“现在不是你逞能——”

　　“我没有逞能。我如果连你都救不了，我还当什么警察？”贺恂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你想让我放弃你？我也最后一遍回答你祁霏白，这件事绝、不、可、能！”

　　祁霏白看着他许久，心里说一点触动没有那是假话。

　　半晌，祁霏白失笑，问：“值得吗？”

　　‘如果为此也许会把你的命搭进去呢？’‘值得吗？’

　　前不久两人的对话在贺恂脑中飞快掠过，那时候他还不确定祁霏白是牵扯到这样的一个国际毒枭，现在他知道了，但就算知道他内心也没有半分动摇。

　　“值得。”

　　祁霏白嗤笑一声，“执迷不——”

　　贺恂突然猛地把面前的人拉进怀里，没有丝毫防备的祁霏白就这样撞进了这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在他愣神之际，只听耳畔传来更加坚定的四个字。

　　“我说值得。”

　　“…………”

　　铿锵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从跟前传来，震的祁霏白五脏六腑都在巨颤。

　　此刻无数的声音在贺恂脑中闪过，郝岳洋的、闵局的、琚宁的、包括杰森的那句‘你知道他是谁吗？’。

　　“你根本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祁霏白偏过头冷冷道。

　　贺恂要是知道了他跟韩慎的关系就绝对不会再说出这种话，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

　　如果真到了那一天……

　　祁霏白不想继续想下去，那个稍加思考就能得出的答案，此刻压的他几乎不能呼吸。

　　黑与白中间本身就有一道泾渭分明的线。

　　“我知道你还有很多事没有告诉我。没有关系，我可以等你开口。”

　　祁霏白微微一僵，只听耳边继续传来贺恂的声音。

　　“你也不必怀疑，如果你真的有罪，我会亲自把你送进牢房。”贺恂喉结动了动，更加用力的揽住了祁霏白的肩膀，像是坚信着什么，低声开口：“但是我相信你。”

　　“所以不要让我失望，祁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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