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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垃圾朝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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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兴七年的夏天,好似天上有十个太阳一般炙烤大地。以致于赤地千里,寸草不生,颗粒无收,饿殍遍野。齐鲁之地更惨,已大旱三年,草根树皮都被吃个精光,甚至有难民饿到食、尸。但也有人性未泯的难民带着乡亲按着古老传闻的“闯关东”路线,历经重重坎坷,从夏天走到了冬天,终于来到了北疆第一大城开山城。
开山城乃是关内关外的分界线,素有京师咽喉之称,乃是至关重要的一道关卡。
此刻难民们没有人抬眸去看巍峨的城门,去看城门上铁画银钩,入木三分,据闻是本朝太、祖爷亲笔手书的开山城三个字。各个双眸泛着绿光,仿若秃鹫一般死死盯着城门口的粥棚。
若不是有装备齐全,又身形魁梧的士兵驻守在粥棚附近,且全都杀气腾腾的模样,都会有人控制不住直接冲了过去。
“有……”带着难民前来的陈明嗅着久违的粥香,吞咽了一下口水,但转眸间看见士兵,双眸还是不自禁带着些畏惧。
深呼吸一口气,感受到北疆初冬就有的刺骨寒意,陈明一个哆嗦,反倒是清醒了几分。陈明警告的看了眼有些骚、乱的队伍,“好不容易到此地,再等等。”
难民们信赖的看着陈明,眼含催促之意。
陈明见状,挥一挥早已破旧不堪的袖子,尽量弹去一路的尘土,勉强拿出曾经的秀才风度,行了个礼,问:“冒昧了,敢问这位军爷,是……是有赈灾吗?”
哪怕想要竭力的口齿清晰,但是陈明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的像是用砂纸摩擦着棉布一般,带着些刺耳。
士兵见多了难民,一听到这嗓音,便心中有数。是吃多了观音土造成的。
看了眼瘦如枯柴,浑身散发着恶臭的陈明,士兵望着人最起码还清明的眼神,又看看陈明身后一堆还听从号令的难民,收敛了些肃杀之情,面色温和,开口指引道:“看见悬挂的旗帜了吗?是楚将军家的公子和小姐想尽办法得了粮食接济你们,所以请你们务必按着将军府的吩咐来。”
陈明闻言抬眸,就见粥棚上方旗帜迎风猎猎作响。
旗帜上标标准准楷体所书——楚。
没有任何其他复杂的家族徽记,但是晋国人,尤其是北地人谁都知道这个楚是昭和将军楚国栋的姓。
楚家世代从军,满门忠烈,楚国栋更算得上名震天下的战神。十五岁杀海寇,三十岁在西北驱西蒙铁骑,四十六岁奉命镇守北疆。
且楚国栋长子楚瑚天纵奇才,曾力挽狂澜驱赶狄国铁骑,又英勇救驾,只可惜亡于双子夺嫡政变中。牺牲时不过十七岁。次子楚瑜也是因双子夺嫡政变救驾而牺牲。
楚将军即便是人到中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却也强忍痛楚,每日风雨无阻的练兵,成为晋朝最坚固的一道防线。
现如今,楚将军都已有六十五高龄,但据闻还是驻守晋朝边境,最最苦寒之地。
因此楚将军的铁血忠义,几乎都是用血汗书写出来的。
想着自己曾经作为秀才所熟知的政事,陈明笑了笑。
他之所以敢带着整个宗族还有乡亲们翻山越岭前来,也是因为敬畏楚家的风骨。
感慨着,陈明眼中带着些敬意看了眼粥棚,回眸带着警告看向随行的众人,道:“楚将军体恤我们,我们也得按着他们的规矩来。莫要抢食。”
最后四个字,格外拔高了音调,强调。
难民们极力忍住口水,胡乱的点点头,眼眸依旧直勾勾的盯着粥棚。但鉴于这些逃难岁月里对陈明的信服,此刻也不敢有其他行动。
镇守粥棚的士兵伍长见状满意的点点头。
自打收留难民后,还是第一次碰见算有纪律性的一队伍。示意下属留意领头的,伍长态度和善的开口朗道:“所有人分男女排队,去大澡堂洗个澡,一定要把身上的脏衣服全都换下来。少爷小姐们心善,都准备了衣物。咱们穿新衣服,这也算除除晦气,重新开始!洗澡后先喝汤药,直接吃饭肠胃都受不住。不是不让你们立马喝粥,是猛得一下子吃喝,身体受不住。都成功闯过关东了,咱们最后一步也坚持住!有生病的,也不用担心。等洗漱过后,会有军医前来……”
听得吩咐,又有人在前头带路,陈明带着所有人按着规矩办事。每到一处,众人都觉得富贵堂皇,好似在仙境之中。
喝了粥,感受着粥缓缓流过身体带来久违的暖意,陈明一行人又按着吩咐到达户籍处。
因有了力气,又有对未来的憧憬,陈明不由得抬眸打量了一眼户籍处。
这一处也是沿着城墙修建起来的,占地极大。跟先前所见的换洗处、食堂、校医没什么区别,一看都是临时搭建起来,摆设极其简单,都是只有桌登,以及从未见过的图文编号。
不过相比其他几处,都有凶神恶煞的士兵镇守着,此处除却士兵外,更多的是书吏。
只不过其中有一个书吏,格外与众不同,让人踏进户籍处的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身穿大红的锦绣华袍,外罩着纯白的狐裘,怀里还抱着汤婆子,懒懒洋洋的依靠着椅背,仿若没有骨头一般。但偏偏对方硬生生的撑得住大红大紫的色彩,反倒是将肤色显得越发白皙靓丽,仿若嫡仙下凡。让人莫名就想感慨,对方仿若天生就来享受这人间富贵的。
这样没有仪态的坐姿,也让这富贵公子平添几分病弱的风韵,惹人怜惜。毕竟,现如今不过初冬,哪怕北地天寒,可也还没有到穿狐裘的时候。
且面色也过分白皙了,有些病弱之态。
就在陈明暗中打量之时,就听得身旁有人毕恭毕敬的禀告道:“三少,这一批的难民就是以陈明为首,带过来的。”
三少,也就是楚瑾年闻言猛得咳嗽了几声,捂着绣帕看向陈明,眼里有些愕然:“陈……陈明?哪里人士?”
陈明见状虽有不解,但听得士兵的称谓,也知晓对方乃是楚将军目前唯一的儿子楚瑾年,于是恭敬无比的回答:“回公子的话,学生是宜州人士,因是合族避难,也将鱼鳞图册以及族谱随身携带。可以此为证。”
话音落下,就有士兵呈送相关物件。
楚瑾年喝口参汤润润喉,静静的看着眼前面色蜡黄,但眉眼间依稀还有些俊貌的陈明,眉头簇了簇。
这……这长得虽然还可,但不符合楚飒飒的审美爱好。一开始就不合眼缘,难怪不管经历什么,最终还是有缘无份。
之所以这样形容,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界是由《女国公》言情小说形成的。
乱世背景下,从将军家的庶女到楚家唯一的遗脉,顶门立户,再到新朝的女国公,楚飒飒用自己的一生抒写了巾帼女子的传奇。
而楚飒飒,就是他楚瑾年的孪生姐姐。
作为弟弟,虽然被一笔带过,但却是小说前期最重要的炮灰人物。
中了名叫一线牵的奇、毒,需要用传说中的黄精灵来做药引子。
黄精虽然很名贵,但对于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来说,还是很容易取的。只不过黄精后头尾随着“灵”,就成传闻的东西了。根据《抱朴子》等书记载,是取之“黄土精华”的意思,形状宛若小孩模样。若是在楚瑾年二十岁之前没有找到,那就干脆定好棺材吧。
当然,小说里楚瑾年十五岁的时候,就因为中了砒、霜,一命呜呼了。楚飒飒因此得了执念,一直在寻找黄精灵,也为小说后期她出面筹建医学院等埋下铺垫。
当当然,楚瑾年现如今还好好的活着,都十六岁了。原因自然是中了砒、霜后,娘亲快准狠的又给喂了一蛊虫,以、毒、攻、毒,吊了楚瑾年一口气,硬生生的吊回一条命。
也是因此,楚瑾年误打误撞的激发了前世的记忆,才恍恍惚惚的发现自己竟然赶时髦的穿书了。
但无奈在前世,楚瑾年就是一条富贵咸鱼,拿着分红潇潇洒洒的富二代。这一世明白自家亲姐是女主角,也没想着仗着剧情出人头地之心,就想靠着姐姐继续过咸鱼生活。
可万万没想到这一次的大旱,实在太严重了。
严重到有难民奔向了北疆。这个在全晋国老百姓眼里,是最环境最恶劣,是流放穷凶极恶罪犯的地方。
因此楚瑾年只能硬着头皮,仰仗着楚家在北疆的力量,靠着自己曾经看过的小说,磕磕绊绊的建立难民收留的制度。
得亏《女国公》虽然是架空朝代,但北疆的地理位置,约莫的是东北。
东北这疙瘩,好歹还算地理考点之一,楚瑾年这个富贵咸鱼,记得黑土,记得振兴东北老工业基地,也勉勉强强的算有个金手指了。
至于其他的……
别问,问就是后悔当初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不过,到底还有个开国皇帝备胎姐夫在!
掐指算算,未来姐夫之一的顾靖此刻已经在家乡率领父老乡亲们反了。
所以未来还是很美好的。
楚瑾年越想,眉眼间的希冀神色也就浓烈了几分,看向陈明的眼神也亲切了几分。
毕竟,男配都上线了,离男女主偶遇就不远了!
陈明迎着楚瑾年望过来的眼神,心中忐忑不已,小心翼翼开口:“可……可有什么不妥?”
“你识文断字?”楚瑾年回过神来,面色一板,道:“那就协助书吏做好登记的工作。让乡亲们按着自己的长处如实填写自己能够干的事情。我们会以此作为分班的依据。”
顿了顿,楚瑾年横扫了眼屋内的众人,神色肃杀,眉眼间的柔光顷刻间带着些犀利,“我也不瞒大家,整个北疆,除我这个病患外,所有人都在节衣缩食,为明年开春的大战做好准备。狄戎等部落不是傻子,对方知道咱们晋国大旱大灾,因此就趁机来抢夺城池。所以,我们得供着前线的将士们。他们要是伤了要是败退了,我们等不到老天爷天气好转!”
“因此,你们要是不遵守新希望营地的规矩,休怪我不留任何情面,整族连坐!”
最后一句话落地,震撼的陈明一行人都惊悚了起来。
无声的威压在空气中流转,过了许久陈明才恍恍惚惚回过神来,再一次的弯腰行礼,郑重道:“谨记三少的教诲。我们一定会遵守营地的规章制度。”
一听陈明开了口,其他人也纷纷附和。
只要有口吃的,让他们干什么都成!
“每个人有三天的疗养期。在此期间,一切免费供应。三天后,按着规矩,多劳多得!用积分换取食物。”楚瑾年说完,也不给其他人反应时间,示意书吏开始登记。
陈明闻言行完礼,等待书吏的问话。
眼角余光瞟过书吏手里名为身份证登记的字样,心中惊骇不已,但也是老老实实诉说:“年芳十八,未有未婚妻,获得秀才功名,家中尚有老母……”
楚瑾年修长的指尖在汤婆子上轻轻敲了又敲。
未来姐夫之一,单拎出来,也算年轻俊杰了!
只可惜啊,挺讲究名分,不肯入赘楚家。因此原本看在人痴情份上想许婚的楚飒飒顺从心意,跟皇帝……暗中在一起,借个种,传承楚家的香火。
想想,亲姐也是挺牛逼的,不要皇后的位置。
等所有人登记结束,领到自己木牌身份证后,楚瑾年止住对剧情的回忆,不急不缓开口道:“现在大家集思广益,想一想一路上有什么野菜能吃,什么不能吃,到时候登记造册,方便按图寻找。”
陈明一听这话,眸光都亮了几分,知道自己没有带族人走错路。
于是率先说来自己知道的野菜,并且还画了些图。其他难民们也跟着补充。
楚瑾年翻了翻图册,很满意,继续问道:“沿途城镇情况如何?”
这话一出,难民们顷刻间面上了没了任何的血色,有些人低声的啜泣起来。刹那间偌大的户籍处弥漫着浓浓的哀伤之气。
陈明深呼吸一口气,强打着精神开口回答:“一开始沿途还能得善人施粥。但……但随着时间推移,难民越来越多,也就不见施粥了。朝廷赈灾也鲜少。且……且好几座城池还封城了,据说是发了瘟疫。”
最后陈明声音带着些哽咽,道:“多亏了族长当时当机立断,是带着我们直接走山路,翻山越岭过来的。我们到底是合族迁移,因此还能苟活到此。”
楚瑾年眉头皱成了川。
瘟疫,他也怕。
因此把难民集中到开山城外,建立了一个新希望营地。
打算在此熬过冬天,等明年开春了再进行分流处理。
可若是……若是接下来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那恐怕粮食以及各种必需品支撑不住了。
而且冬天,还得防着雪灾。
越想越嘈心。
楚瑾年眼前一黑,下一瞬间便觉得骨头里钻出万千的毒、虫在啃噬血肉,熟悉的痛感再一次来袭。
竭力支撑自己不倒下,楚瑾年压住疼痛,面色如常,只不过声音轻了些,缓缓开口,继续问自己关注的重点问题。
反正这个毒、发频率,比他姐的月经还准时!每月13号到17号。
习惯了也就好。
全神贯注的忙碌,时间总是过的飞快。楚瑾年叮嘱了新希望的营长几句,边坐上软轿回了镇国公府。
镇国公才是整个北疆的真军政一把手。因此每个北疆大城,都有镇国公府邸。
但前任镇国公,也是他礼法上的母族,在二十年前因为抵御狄戎不力,又被奸佞算计,被扣上私通叛国的罪名,被昭和帝下旨抄了九族。后来楚瑚为母族一脉平反,便受封了镇国公。可惜楚瑚楚瑜,他的两个哥哥都走了,以致于爵位传承成了难题。
因为按着晋朝太、祖爷说“非镇国公,朕不皇也。”因此就扼令子孙后代必须遵守规矩——镇国公世袭罔替,永镇北疆。
所以,在多方势力的决斗下,最终拟定了爵位传承计划:由镇国公的女婿昭和将军楚国栋暂且接管整个北疆军,等日后过继一子到岳家,继承爵位。
楚国栋老了老了,背负生子压力,据闻喝了不少良药,才喜得麟儿。
可惜,是个庶子,不是镇国公之女贾慧生的。
但从礼法上来说,嫡母也是娘!
楚瑾年想着,不由抬眸看了一眼南边。
像是能够穿过层层云朵,跨过百里的距离,看见京城的昭和将军府。
嫡庶纷争,压根没有。
悬在他们楚家人脖颈上的是军权!
是奸臣们想要收军权为自己谋私利。
陈明上线了,就像一个信号,宣告着楚家也即将步入镇国公的下场,被污蔑被泼脏水被满门屠杀!
所以对他来说眼下的燃眉之急,还是趁早把两个娘都接过来。
古代的破规矩,武将守城,家眷留京。
他和楚飒飒是嫡母不惜自污上演嫡庶之斗,仗着自己是镇国公之女,是被先皇册封的超品诰命夫人,把他们“赶”出京城的。
“三少爷?”
听得耳畔传来呼喊,楚瑾年回神,看了眼满面忧愁的嬷嬷,笑了笑:“陈妈,我没有事。”
陈妈小心翼翼的搀扶着楚瑾年,心疼道:“您别骗我了,老奴斗胆,今日可是十三,您怎么会没事呢?现在新营地不是都规矩了,咱们就在家休息几日可好?”
说到最后,陈妈看着楚瑾年光洁的额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就知道人在隐忍着痛楚。越想越心疼,语调都带着些威胁,“您不依老奴,老奴可要给夫人传信了。”
“再等两天,姐姐巡边回来,到时候我就轻松了。”楚瑾年笑着回答,“可别拿娘来压我。”
“楚二小姐……”陈妈吁口气,“二小姐女孩家家的,到底不是男儿,岂能代您巡边防?”
楚瑾年闻言理解但也无奈。
他是个男子,就是被镇国公旧仆认定的接班人。
楚飒飒即便很快上手军务,甚至都带兵打仗了,也只是楚二小姐。
这也是造成楚飒飒日后功成名就,不要皇后头衔,宁可要当镇国公的原因。
因为这是她靠自己的实力,得来楚家旧将,乃至镇国公旧将的认可。
哎……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自打发现到重要男配陈明上线后,他就爱胡思乱想。
自我感慨着,楚瑾年便因喉间传来的瘙痒,咳个惊天动地。急得陈妈一行人传军医,恍若珍宝一般小心翼翼的呵护着。
躺在铺了厚厚一层软垫的床上,楚瑾年面无表情的喝着药。
还没来得及吃个蜜饯,就见相熟的小将张虎急匆匆来报:“三少,不好了,老将军气昏过去了。”
“什么?”楚瑾年惊的手中的药碗都跌落在地。
药碗顺着厚厚的地毯滚了一圈,倒也没摔。只不过将上好的波斯地毯晕染出一道黑痕,原本富贵无比的百花盛开图顷刻间变成了污渍,让人看着生厌。而地毯又工艺精湛,无法清洗,只能整块更换。
陈妈眼角余光扫过一眼地毯,心中下了更换的主意。
当然这样分神的念头,也只是为了缓解缓解笼罩在楚家,也笼罩在镇国公府的阴云。
张虎察觉到周遭环境的窒息感,立马带着愤怒解释前因后果,“京中传来密信,那狗丞相联合阉奴田公公建言,让百官上书立小姐为继后!若是……若是将军不允,则扣留咱们北疆军明年的军饷。说……说是得用于赈灾。”
“皇帝的圣旨要下达了。”
楚瑾年闻言便觉喉咙腥甜,随后不受控制的血水就吐了出来。喘着气,楚瑾年磨牙,一字一顿在心理呐喊:“垃圾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