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风雪夜挖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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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很大。
纷纷扬扬地下。
从边城外面一眼望过去，是一座鼓起来的雪包。
一片白茫茫中，陡然冒出两个小黑点来。一高一矮，穿着戍卫兵的戎服，领子，袖口，露出一圈黄色兽毛。两个人都拿着长矛，脸上稀稀落落淌了一层雪，看不清面孔。
“三哥。咱们就这么走了？”矮的戍卫兵一开口，脸上的冰渣子直往下掉。
“不然呢？回去？朱四七，我不拦着你。”
“三哥，我不是这意思。”朱四七说话急了几分，灌了一喉咙的强风，连咳了好几声，“要不要报上去？”
蒋三三一巴掌呼上去，“你傻啊？那帮人看着是好惹的？又不是柴兵，报什么报？小心哪个大人物摘了你的脑袋！”
“那个人看着挺可怜的。”
“这年头，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我们自个儿不可怜啊？”
“三哥，我们回去看看吧？就看看？”
“要去你去，我回城。”
蒋三三人高，步子大，脚底下加快了速度，很快就超出朱四七一大截。
朱四七顿了一下，连跑带走地追上去，“三哥，你等等我啊。”
他们两个都是戍卫二队的，进了城，慢慢地往城墙上爬。
临近傍晚，正是换防的时候。换防下来的戍卫从他们身边经过，互相打招呼。
二队队长就站在城墙上等他们。他很年轻，不过三十岁出头，下巴上结了一圈浅青色的胡渣，很高，肩宽体阔。领子和袖口是一圈红色的毛，这是队长戍服上才有的。
“回来了。”唐延道，“没什么事吧？”
朱四七嗫嚅着嘴唇没说话，蒋三三道，“没什么事，狼都没见着一头。”
唐延看向朱四七，皱眉，“你怎么了？”
朱四七抖了两下。
蒋三三伸出手搂住他的肩，笑道，“队长，他能有什么事？冷着了，说不出话来了。”
唐延看了看朱四七发乌的嘴唇，没再说什么，摆摆手，让两人走了。
蒋三三揽着朱四七下了城楼，登时拉下脸来，放开他，“你是什么意思？想报上去啊？”
“不是，三哥，我都听你的。”朱四七青着一张脸，说话哆哆嗦嗦的，“我就是害怕。”
“怂货。”蒋三三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就这点胆量，还敢来这儿当兵？”
朱四七凑到蒋三三身边，腆着脸傻笑，“我们家就我跟我妹妹两个，我不来，我妹妹就要来了。”
朝廷的规矩，一户至少有一个人服兵役。
“你还有妹妹？不会跟你长一个样子吧？”
“我妹妹可好看了，三哥！跟我不一样。”
“行啊，赶明儿给我瞧瞧。”
“三哥，我妹已经许了人家了。我走的时候，都说好了。”
“王八羔子，我还缺你一个妹妹？”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其实心里都知道，来了这儿，一辈子就算是跟家人断了，顶多就是死的时候，送点抚恤金。
蒋三三跟别的戍兵不一样。他不住戍卫营，在城里有一间自己的屋子。他十岁就到了这儿，在边城待了十年，有一点积蓄。别人要留着钱娶媳妇，去红屋子里找女人，他不去，也没打算娶媳妇。总之是过一天算一天，熬到六十岁就在这里养老。
边城的女人没点依靠过不下去，厉害的就自己去当了女兵，软弱的过不下去的，就在门口挂上红布幡，男人们就知道她是要做什么生意。管这叫红屋子。
蒋三三和朱四七都是最下等人出身，连个名字也没有，都是取的编号。两个人是同乡，蒋三三来得比朱四七早两三年，看他软弱性子，带带他。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雪色在夜里照旧是明晃晃的。
蒋三三的小屋地段中等，周围住的都是小摊贩，置办物件方便。
他把长矛抗在肩上，茅尖挂了一小壶酒，推开门，很快地关上，把强风和大雪都拦在外头。
屋子里简陋，一方木桌，一把椅子，一张床，还有一个大箱子，往里走，有一个隔间，里头是土垒的灶台。他几乎不用。
蒋三三摘下毡帽，搁在桌子上，随意抖抖身上的雪，把整个人扔在床上，一动不动。
白天巡逻的时候撞见的一幕猝不及防地闯了进来。
十几个人，身上都配着刀。那种刀，他见都没有见过，颜色很黑，中心有一片银白色的芒，刀尖上的寒气能戳到人骨子去。
就是这样的刀，往那个人身上划，血涌出来。
他一声都不吭。
蒋三三知道，那个人看到他了，用那双黑白分明的，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看着他捂着朱四七的嘴，头也不回地走。
他从床上坐起来，灌了一口酒。驱寒的酒烈，喝的人喉咙里像有刀子在刮，密密麻麻地疼。
那双眼睛在脑海里，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算了。
蒋三三把酒绑在长矛上，戴上毡帽，拿上火折子，心道，“我就去给他收个尸，免得被狼啃得不像个样子。”
朱四七胆子太小，他没打算叫他。
外头的雪下了一整天，也没有要停的意思。
蒋三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唐延还站在城墙上，一眼就看到他站在城门边，喊道，“蒋三三！你大晚上不休息，跑这来干什么？”
蒋三三对着他喊，“队长，我白天巡逻的时候东西掉了，我得出去找找。”
“什么东西？”
“我家传的宝物！不能耽误！雪下这么大，一会儿就给埋了！”
“行了，你去吧。”
“队长，你给我留门啊？”
“知道了，你快去！”
城门旁边有一个小门，堪堪够一个成年士兵通过。这是专门给晚上在外面巡逻，回来晚了的戍卫兵用的。
蒋三三出去了，直奔着记忆里的地方跑。
夜里黑，到处都是雪，方向不好辨认。他时不时就要蹲下来看看雪地里有什么，以此来辨认方向。
听说一些千夫长看星星就能知道方向。他不会看，也不想学，反正他又不当千夫长。
到了。
蒋三三蹲下来，掏出火折子，小心翼翼地用身体护着火苗，什么也没看到。八成是被雪盖住了，埋到底下去了。
那些狼，精明的很，有些人撞见了，就躲进雪里，不管多深，它们都能把人刨出来，一口咬在人的脖子上。
火折子被吹灭了。
蒋三三把剩下的酒喝完，狠狠搓了搓冻得发红的双手，取下腰间的短刀就开始刨。
时间过得不久。
他很快就摸到了一只冰冷的手，拽着手腕把整个人都从雪里拉出来。
蒋三三半跪在地上，凑近了，想看看人长什么样。
白天匆匆的，他只记住了这一双眼睛。
借着星光，他看到了一头浓密的头发。这个人应当很白，年纪比他还要小。蒋三三看不真切，把人背到背上，一手托着人屁股，脚尖勾起长矛，往上一挑，另一只手就握住了。
他掂了掂，这么大个人竟然就这么点重量。
蒋三三准备找一个好点的地方把人埋了。耳边有细碎的风声，吹得他耳朵痒，浑身都不舒服。
他走了几步，惊出一身冷汗。
大雪天的，哪来的热风？
蒋三三扔了长矛，把背上的人放下来抱在怀里，耳朵凑近了去听。
一下又一下，微不可闻。但，的的确确是有呼吸的。
蒋三三直起身子，脸色怪异。捅了那么多刀，竟然还活着。
救，还是不救？
蒋三三这回无比希望这是个死人。他咬咬牙，非亲非故的，好心来收个尸就已经是极限，救人？这不是明摆着给自己惹麻烦吗？
蒋三三站起来，弯腰捡了长矛，抬脚就走。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又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和之前定定地看着他不同，这双眼睛里，有笑，单纯的不世故的笑。
原来那时候他对着他笑了吗？
蒋三三低着头，步子越来越快。得快点了，不然队长回家了，谁给他开门，其他人可没那么好说话。
雪地里的人一动也不动，浅浅的星光洒下来，只模糊的看到一团黑影。
远处有人呸了一声，很粗很沙哑的青年声音。
然后那个人左右晃着从远处跑回来。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风雪夜挖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