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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洛雁助理 ...

  •   “技术开发办公室”挂牌成立了。

      这是一间大办公室,张工靠墙给自己垒了一个小窝。一架倍速绘图机摆在小窝前面,这架绘图机是他特别向万厂长申请的。八十年代还没有电脑制图,用电脑画一条线,要输入两个坐标、四个数据,还不如手画得快。花三千多元买了一台倍速绘图机,已经是很奢侈的了,相当于一个二级工十年的工资呢。

      绘图机上的大图板,可升、可降,可正、可斜,和升降椅配合起来,可以坐着画图板上的任何部位;以前画大图时,要整个身体趴在图板上,一天下来腰酸背疼,直不起身来。这样画个一年半载,一般的体格还真受不了。

      有了倍速制图机。再加上张工美术和速写的功底很深,画起图来,速度飞快,一个人能顶几个人呢。若不然,像喷雾干燥这么大的工程,各工种的图纸上百张,由张工一个人来完成,那不要了他的命!

      张工摆好了绘图机,左边放上一张条桌,上面摞满了参考书和资料,右边放上一张条桌,摆着机械、化工、自动化的设计手册,和绘图仪器。

      一上班张工就把自己圈在这个小窝里,三个月来,就没看见他出来过。张工每天提前半小时从家里出发,早上六点就来到了办公室,钻进小窝就不出来了。晚上下班了,别人都走光了,他还没出来。到底是什么时候出来的,谁也不知道。

      —·—

      一天中午,阳光照在办公室里,暖洋洋的。

      突然一片黄光笼罩了整个屋子,大家不约而同地把头转向门口;

      原来是一位穿着淡黄色、大摆连衣裙的姑娘站在门口,阳光从她背后透过她的裙摆,勾画出了一个美丽的身影。

      还没等大家回过神来,那姑娘已经跳到了地当中,扫视着大家:

      “请问哪位是郑主任?”

      人们用下巴指了指地当中桌子后面的五十多岁的老头儿。

      郑主任用鼻子“ 吭吭”地发出两声响,好像是在清理喉咙,又像是在答应。郑主任有严重的鼻炎,经常发出这样的吭吭声。

      那姑娘向郑主任鞠了一躬,双手把一张调令递了过去。郑主任接过调令看了看,朝小窝的方向喊了声:

      “张工,是调给你的。”

      张工从图板旁边伸出头来看了看。

      那姑娘跑了过去把调令递给张工,惊讶地说:“张工,原来是您哪……”

      张工疑惑地摇摇头说:“我不认识你呀!”

      姑娘着急地说:“您忘了,那天挤汽车,我挤在你胸前……哦,对了,您只看见了我的后脑勺。”说着伸舌头一笑。

      张工接过调令问道:“你叫洛雁儿?”

      那姑娘纠正道:“不叫落燕儿,叫洛雁。洛神的洛,大雁的雁,沉鱼落雁的意思。”

      窗旁的描图员小陈:“咯咯咯……”一串银铃声地笑个不停。

      郑主任:“吭吭!”打了两个很大的响鼻,描图员小陈才止住了笑。

      张工指了指描图员小陈,对洛雁说:“你就坐小陈对面的空桌子吧,叫小陈帮你领一下办公用品和绘图仪器。”

      洛雁刚要走,张工把她喊住,递给她一本册子说,“这是‘喷雾干燥车间’的初步设计,你先看一看,熟悉熟悉。”

      洛雁接过来,施了一礼,便走到自己的座位上。

      洛雁对小陈说:“你刚才笑什么?”

      小陈笑道:“你知道我叫什么?”

      “谁知道你叫什么,我又不认识你!”

      “我叫陈妤,你叫洛雁,沉鱼落雁碰到一起了,你不觉得好笑吗?”

      “真的吗?是很巧。所以才把我分到你的对面,说明咱俩有缘。请多多关照,请你帮我领东西去吧。”

      自从洛雁一进门,坐在郑主任旁边的刘义便把她盯住,一边画图,一边斜着眼睛瞄着她们,听说她们要去领东西,便放下手里的活计,跟了过去,搓着手,笑着说:

      “我来帮你们。”

      陈妤瞪他一眼:“什么事儿都少不了你,领办公用品,又不是去搬家,要那么多人干啥?”

      刘义争辩道:“图板很大的,你们拿不了!”

      陈妤说:“那就走吧,跟屁狗。”

      刘义笑着说:“啥叫跟屁狗,那叫跟屁虫!”

      路上,陈妤向洛雁介绍说:“他叫刘义,是郑主任的助理,成都工学院毕业的,此人最热心,尤其对女孩子,因为他还没结婚呢。”

      洛雁听了“扑哧”一笑。

      洛雁领完东西回来,就坐在那里看张工给她的那本“喷雾干燥初步设计书”。这些理论性的东西,计算类的东西,读起来很吃力,什么喷雾干燥,越看越干燥,不觉地打起哈欠来,眼睛也睁不开了。

      于是便拉开抽屉,抽出一本杂志来,插在设计书底下,偷偷地看。这是在课堂上惯用的伎俩——鸵鸟钻沙堆,顾头不顾腚。

      第二天干脆把信也带到班上来写,一连写了好几天。这些事儿哪能瞒得住众人的眼睛,大家都是打那时候过来的。

      并且洛雁的信也多,三天两头就会接到武汉大学一个人寄来的信,看完以后便掏出信纸来回信,几乎是理所当然、习以为常、肆无忌惮了。

      —·—

      一天,洛雁不在的时候,郑主任隔着绘图机,对小窝里的张工说:“洛雁每天在看杂志、看小说、写信,你得管管哪!”

      这些事情张工也不是没看见,一来是总图还没完,洛雁也帮不上什么忙;二来是一天到晚,层出不穷的难题,繁绕在心头,顾不上那么多,也就放纵了他的助理;三来是张工他不会管人,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说了以后双方都会很尴尬,弄不好还会影响双方的关系。

      今天,郑主任既然正式提出来了,就不得不管。但是得想个办法,这件事说起来也怪自己,没给她弄点事儿干干。

      于是张工便抽出一沓纸,开始画草图。花了两个多小时,画了二十多张草图。本来这些草图也是可有可无的,总图还没出完,画些零件图有什么用,主要是找件事儿给她干着,免得别人看着碍眼。

      洛雁接过草图,认真地裁纸、削铅笔、撸胳膊、挽袖子,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画图是她的长项,在学校读书的时候,她就是制图课代表。画出的白纸图,你不仔细看,还以为是铅印的呢,经常受到全班同学的赞扬和老师的夸奖。

      这是洛雁进厂后,接到的第一份工作,要是不做个样子出来,你们还不知道我洛雁的能耐哪!

      从这天起,洛雁像换了个人似的。从早到晚,埋头画图,除了中午吃饭,你还看不见洛雁离开过图板。于是大家都开始刮目相看,这姑娘是个干活的料,和张工一样亡命,真是有什么师傅,就有什么徒弟!

      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终于完工了。洛雁把整整齐齐的一沓图纸双手递给了张工。张工仔细地修改以后,放回了洛雁桌上。

      —·—

      洛雁从外面回来,翻开图纸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自己精心绘制的图纸,被张工改得乱七八糟。

      洛雁拾起图纸,气冲冲地走到张工的小窝前,大声喊道:“张工,你为什么用铅笔在我的图纸上乱改、乱画!哪里错了你告诉我就是了,为什么把我的图纸弄成这样!”

      发完脾气,就把图纸摔到自己桌上,夺门而去了。

      张工被她弄得莫名其妙。张工本来是好意,体谅她是新来的大学生,没有用红笔改她的图纸,而使用的铅笔,让她拿回去擦掉重画就是了,没想到,好心没得好报,被她大发雷霆一番。

      张工站在小窝里哑口无言。全室的同事也都把张工望着。

      郑主任问道:“张工,什么事儿,她发那么大的脾气?”

      “她说我用铅笔改了她的图。”张工回答。

      郑主任笑笑说:“那你用毛笔改呀,为什么要用铅笔改呀!”

      郑主任这是在说笑话,若是用毛笔改了,图纸还能用吗?她不得跟我拼命!张工心里想。

      描图员陈妤趁大家不注意,溜出门去找洛雁,看这丫头跑哪儿生气去了。

      在厂前区花园里,找到了洛雁,洛雁傻呆呆地坐在那里,眼泪汪汪的,似乎是刚哭过。陈妤跑到她跟前笑道:

      “这傻丫头,还真哭了。别不知好歹,张工是照顾你,才用铅笔改你的图。按条例规定,要用红笔改图,并且不准擦掉,作为档案备查,如果加工中出了质量事故,要根据白底图查出责任人。

      “咱们厂以前就出过一次大事故,翻砂翻错了两口大锅,可不是吃饭的锅哟,是一人多高的两口铸钢锅哟,直接损失二十多万。于是便翻查底图,发现审核人改过的,设计人没改。结果设计人被记大过处分,并且降了一级工资。你当是闹着玩的。这是生产,不是你在课堂上做作业!”

      “真的呀!那怎么办?”洛雁傻了眼,把陈妤望着。

      “去道歉吧!张工是多好的人,从来没跟人红过脸,除了郑主任以外。”

      “张工跟郑主任吵过?”

      “何止吵过,简直是大发雷霆,就像你刚才那样,真是有什么徒弟就有什么师傅!”

      “为了什么?”

      “为了方案呗。本来郑工就反对张工搞喷雾干燥,认为技术不成熟,太冒险,万一搞不成会影响全厂的工期。无奈厂长坚持要搞,郑主任就没好气,处处找张工的麻烦;

      气得张工大发了一顿脾气,找到厂长,请求调动工作;

      厂长问他,啥子事嘛?

      张工说,郑主任不同意上喷雾干燥,处处设障碍,没办法工作!

      厂长说,他这是冲我来的,与你没得关系,我去跟他说,叫他不要管你的事。

      于是,从此以后,郑主任再也不敢过问张工的事,张工才得以把全部的精力集中在他的设计里;

      可是郑主任却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是这样啊,那,张工是要发脾气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人哪。……你说我这事儿该怎么办哪?”

      “怎么办?去给兔子道歉吧!”

      “那多不好意思。”洛雁低下头,脸都红了。

      “你猜你走后郑主任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郑主任说,张工,她怪你用铅笔改了她的图,那你就用毛笔改呀!”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知道郑主任对我印象不好。”

      “不要老怪别人,你也做得太过分了,上班看小说、写信,哪来那么多信,是给你男朋友写的?”

      “胡说,不要瞎乱猜,根本就不是,以后再告诉你。你说我来到室里还不到一个月,就犯了这么多错,大伙会怎么看我,我在这室里还能呆吗?”

      “这就要靠你自己了,我可救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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