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工和他的女徒弟》凤凰重工

2、新 厂 长

　　一辆黑色“大红旗”开进了厂前区。

　　楼前嘈杂的人群瞬间都静了下来。大家眼里看见的不是大红旗，而是两亿元人民币；

　　大家日盼夜盼，盼望了几年的迁厂费，终于跟随着新厂长一起，降落在凤凰山的厂院里，你说，能不兴奋和激动么！

　　厂办徐主任眼尖手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迅速跑步上前，双脚立正，躬身向前，拉开车门，伸出另一只手遮住车门上沿，以免碰了新厂长的脑袋。

　　这一连串动作那么利索、标准，说明徐主任很有素养。其中不乏表演的成分，让大家看看，厂办主任应该是怎么当的！

　　车上下来一人，瘦挑身材、长挂脸、双目炯炯、脸上透着机智，这就是新调来的厂长兼书记——万宝才。

　　改革开放以后，实行厂长负责制，厂长身兼二职，即是厂长又是书记，一个人说了算，免得扯皮，实际上也就取消了党委的监督。

　　万厂长扫视了一眼花园里的人群，问徐主任：“怎么这么热闹，像自由市场似的，你们不上班哪？”徐主任陪笑说：“大家听说新厂长要来，都在等着欢迎您哪。”

　　万厂长边走边说：“这也不像欢迎啊，两眼直勾勾地把我盯着，好像看什么怪物似的，我有那么怪吗？”说着进了走廊，上了楼梯。厂长兼书记办公室设在二楼尽头的一间大屋子里。

　　万厂长刚一上楼，厂院里，销售科的蔡包子就耍起了怪象，喊了声：“同志们好！”

　　大家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学着徐主任的样子，跑步到“大红旗”旁边，一个立正，拉开车门，另一只手挡住车门上沿，喊道：“厂长，请！”，

　　司机刚出车门，被他吓了一跳，还以为是个神经病呢！把大伙逗得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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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辆大红旗，照理说，万厂长不够级别坐，这是万厂长去局里报到时，张局长送给他的。上边正在清理政府领导用车规格，局长是不能用大红旗的。

　　那厂长就能坐大红旗了吗？厂长不属于政府干部，改革开放以后，厂长自主经营、自负盈亏，只要你厂里挣得了钱，别说坐红旗，坐飞机都没人管你。

　　其实这也不是张局长送的，只能说是换的。张局长再去买辆新车，拿到厂里报销就完了。旧车换新车，万厂长不是亏了吗？

　　不亏，你知道“大红旗”是什么身份吗？全国警察都知道，大红旗是首长用车，坐在里面的最小也是个市长；到哪儿去，都是一路绿灯；堵车也不怕，警察一个手势：“红旗先行！”。

　　因此，万厂长也得了个不小的实惠。

　　万厂长在徐主任的引导下，进了厂长办公室。这是指挥全厂的司令部，是徐主任亲自领人布置的。宽敞而又大方，舒适而不豪华，就像徐主任本人一样，挑不出一点儿毛病。

　　万厂长在主位落座以后，示意请徐主任坐下。徐主任说：“不坐、不坐。”仍然立在桌旁，等万厂长的指示。万厂长见他不坐也不强求，问道：“我们厂一共有多少位工程师？”“十位。”

　　“怎么才十位？两千多人的化工厂最少也得有百位以上。咱们又是高分子化工厂，技术要求高。”

　　“原来是有一百多位，那时还不叫工程师,统称技术员，改革开放以后才晋升工程师。工厂建完以后，从江南、沿海来的人，有办法的一个一个都调走了，没办法的挨到退休也都回老家了。招人又招不到，都嫌这里偏僻，没发展。”

　　“技术员一共有多少？”

　　“一共五十四位。”

　　“差得远，最少也得二百个，招人，马上招人，光有钱，没有人怎么行！”“是。”“到各大院校去招，招足二百人；谁愿意来，立马加一级工资。”

　　徐主任没敢答应，他以为万厂长说着玩呢。那时工资是个大事情，全国一盘棋，牵一发而动全身，全国曾经二十年没长工资了，你万宝才就敢答应长工资？

　　“看什么，没听明白呀？现在企业自主经营，厂长说了算，愿意长几级长几级，只要能挣出钱来。”

　　“是，是。”这回徐主任算听明白了，万厂长没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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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把工程师名册拿给我看看。”徐主任答应着出去，瞬间就把工程师名册拿了进来，好像早就准备好了一样，说明徐主任办事能力之强、效率之高。

　　万厂长一张一张翻看着，怎么专业都不对口？考古的、冶金的、勘探的、生化的，干什么的都有？

　　徐主任说，对口的都调走了，这些都是照顾关系才调进来的。

　　万厂长准备摔册子了，突然发现最后一页有个叫张天翼的。原来万厂长的老厂黄龙湾化工厂也有个叫张天翼的。

　　仔细辨认了一下照片，是他。张天翼怎么调这来了？这个人可不得了，黄龙湾厂几个大工程都是他设计的；这个人胆子大、点子多，往往出奇制胜，他经常能拿出些不可思忆的奇招来，使人望而兴叹。

　　由于万厂长那时候上北京进修去了，这一年多黄龙湾厂发生的事儿他都不知道。

　　没想到老天爷把张天翼先调在这里等着他了。这不是唐僧取经，佛祖派孙悟空前来保驾了吗？我想不成功都不行了！便问徐主任：

　　“这个张天翼现在在干什么？”

　　“本来在生产科当调度，和王科长弄不到一块儿去，今天早晨，因为一句话，两人闹翻了，不在生产科干了，非要到三废车间当设备员去不可，刚走。”

　　“一句什么话？”

　　“王科长说，咱们厂，十个工程师，九个草包。”

　　“怎么好那样说话？叫我，我也不干哪。”

　　“ 不是说的他。”

　　“说谁也不行啊。对人要尊重，尤其对工程师。我说怎么人都跑光了呢！”

　　“那咋办，把他再调回来吧？” 徐主任望着万厂长，等着他的指示。

　　“调回来也不行，怎么能叫他当调度呢？你们真是不识货 ！先别动，这个人我要派大用场。你们先着手招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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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厂长到厂以后，真是忙得不可开交。首先是选厂址，然后是搬迁农户，平整土地，审核总图，通水、通电、通气、跑银行、批钱；

　　国家拨下来的两个亿，只是个数字，每个项目用钱都要报计划，送建设银行审批，才能转到工厂的账上。所以晚上要陪银行审查人员吃饭是免不了的；

　　还要陪国土局、国税局、地税局、建设局、环保局、消防大队以及直属上级——化工局所有对口的各个处，喝酒、吃饭、沟通关系。几乎是日出而作，日落不息。

　　你当是做个厂长容易吗？经常喝醉了，倒在路边上就睡着了。

　　转眼小半年过去了，来到了万厂长上任第一年的年底。万厂长布置给办公室，召开一个全厂干部座谈会，万厂长到现在，厂里的干部还没认全呢。

　　秘书问：“都请哪些人？”

　　万厂长感到奇怪：“往常开干部会，都请哪些人？”

　　“只请班组长以上的管理干部；技术干部都不请。”

　　“技术干部就不是干部？你们真拿豆包不当干粮。”

　　“只有研究技术问题才请技术干部，改革开放以前一直这样，免得耽误他们的工作。”

　　“真是奇了怪了，你们凤凰山厂就是与众不同！从助理技术员、技术员一直到工程师，一个不拉！”

　　“是，是！”秘书接到命令去办去了。

　　“真是莫名其妙！”万厂长还在生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