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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挤 车 ...

  •   张工——张天翼工程师,从家里到凤凰山化工厂,要花两个多小时。堵车!

      六点钟不到,天还没亮,八路车站已经是一片黑压压的人群,大家都翘首以待,望着远处汽车驶来的方向……

      车来了!大家奋不顾身地迎头湧去。司机急忙刹车,停在了马路中央。首先抓住车门的人,便用力扒开汽动门,于是后面的人便一拥而上,挤倒了前面的人,堵住了车门,谁也挣脱不了。

      围在车旁的人看见门口已经堵住,便开始爬窗。完好的车窗经过大革命的洗礼,已经没剩下几块了,爬进去的人急忙抢占座位,抢不到座位的只好准备站两个多钟头了。

      几个穿兰大褂的车站调度、安全员、站长,好不容易才摘开了堵在门口的人,人们这才得以跌跌撞撞地爬进了车厢。

      改革开放初期,机关、学校、工厂逐渐走上正轨,乘车的人越来越多,可是车还是那几辆破车,国家百废待兴,没钱买车;路还是那条破路,也没钱修路。这种糟糕的局面还要维持多久,谁也说不清楚。

      张工也要开始行动了,他选择了一条最省力的路,贴着车厢往里挤,这样就只有一侧受力,另一侧是坚硬光滑的车皮做支撑,挤起来省力得多;再加上他穿了一件苏式黑皮短大衣,滑得像抹了油的泥鳅,在后边人的推拥下,毫不费劲地就滑进了门口。

      这件苏式黑皮短大衣,是那年四川武斗最厉害的时候,躲避武斗,跑到内蒙,他姐姐送给他的。那可是件好皮,是他少校姐夫的心爱之物,可是他却没当个好东西,穿到身上就不脱了。

      这不,已经磨得吐鲁番张的,干脆就当工作服穿了,因此便成了张工的一张特殊名片,厂里人老远就能认出他来。

      车厢里已经挤得满满当当,再也挤不进一个人了。交通公司的员工和干部一齐上阵,把吊在门口和窗口的人,一个一个往下拽,把门里的人用力往里推,好不容易才把汽动门拉上,只听“咔喳”一声,大家才终于松了口气,客车慢慢地启动了。由于超载太重,半天都提不起速来。

      车里的人一个挤着一个,毫无松动的余地,你就是把双脚提起来,人也不会掉下去;有几个女同志被挤得“叽哇”乱叫,旁边的人也只能投去一丝同情和歉意的苦笑。

      挤在张工身前的一位姑娘,痛苦地仰起头来,望着张工的下巴,哀求地说:“师傅,您能不能把脚挪一挪,我都站不住了。”张工听说,急忙把身子伸直,极力地挪了挪脚。那姑娘这才松了口气:

      “谢谢您,这回好多了。”那姑娘接着说,“其实我认识你,你就是那位最会挤车的人,大家都叫你‘老八路’,只要跟在你后边,就一定能挤上车,没问题。”

      张工没想到自己挤车还挤出名来了,于是,抱歉地说:“对不起,让你见笑了。”“什么见笑,能挤上车就是好样的。让,能让完吗?再让十趟车,也让不完哪。”

      天渐渐地亮了,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多,还夹杂着一些板车、三轮车和自行车,再加上超载太多,走起来往往比人行的速度还慢;下车走路吧,更不行,有些道路很窄,只够两辆车错车,又没有人行道,弄不好会被挤下悬崖,悬崖下,便是滚滚的长江。

      张工愁的还不是这个,他心疼的是每天堵在路上浪费掉的两个多小时,他把时间看得比命还重要,这一直是他心里的一块病。

      客车在慢慢地摇着,不耐烦的人们便打开了话匣子:

      “乘车这么难,政府也不解决解决,迟到了还要扣工资,这不是硬跟寡妇要孩子吗?”“大革命刚结束,政府还没理顺,百废待兴,哪有钱往这里砸,还不得靠公交公司自己解决!”

      “公交公司怎么解决,二十年前就是一角钱一张票,现在还是一角钱一张票,逃票的又那么多,公交公司哪有钱买车呀。”

      “工资还不是二十多年没长,二十岁时拿这么多,四十岁了还拿这么多;老婆孩子一大堆了,拿什么养活?”

      “喂,你几个老婆?老实交代!”

      于是引起车上一阵哄堂大笑。

      挤在张工胸前的那位姑娘还在说:“要不是紧紧地跟在您后边,肯定就挤不上这趟车了,这个月我都迟到好几回了,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您挤车真行!”这姑娘还不依不饶、没完没了啦。

      张工想,你还不如骂我两句呢,在别人眼里我就是这种形象啊?那姑娘停了停又说:

      “师傅,您知道凤凰山化工厂吗?”

      “啊,我就是那个厂的。”

      “这个厂怎么样?”

      “不怎么样,快倒闭了。”

      “为什么?”

      “政府不让再发展了,报纸上天天发表文章,催我们搬家,叫了两三年了,也没结果。”

      “为什么呀?”

      “凤凰山自古就是个旅游胜地,有很多文人墨客留下的碑刻、墨迹,政府准备开发成旅游区;再加上离城市又这么近,污染太严重。”

      “那怎么不搬呢?”

      “没钱,……听说快批下来了。”

      “那就好,搬了就好,建个新厂多好呀……师傅,您在厂里是干什么的?”

      “钳工。”

      “钳工?那咱俩是同行,我也是钳工。”姑娘很得意地歪歪头。

      “你怎么能当钳工呢?这么纤弱的身体,当钳工是需要力气的。”

      “当钳工只需要力气吗?当钳工更需要的是脑子、是智慧!我看你更不像钳工。”

      “为什么?”

      “看你像个知识分子,满脸都透着智慧。”

      “智慧是写在脸上的吗?”

      “那当然,我看人是没错的。”姑娘一直是背着身子说话,很别扭,可是又转不动身子;即使能转动也不行,总不能和人家肚子贴着肚子,脸对着脸说话吧;只是脖子有点受不了,扭得生疼。

      张工心里在合计,一天两个小时浪费在路上,一年就是七百多个小时,七百多个小时能看多少书?时间就是生命,我这无异就是在白白地浪费生命。尤其是早晨这两个小时,是一天中最好的时间,除了必须上班之外,剩下的这点儿宝贵时间,一定要设法把它夺回来!张工想……

      经过了漫长的两个小时,车终于快到凤凰山车站了。姑娘又仰起头望着张工的下巴:

      “师傅,我认识您了,明天我还跟在您后边,就保证不会迟到了。”

      “从明天起,恐怕你就看不到我挤车了。”

      “怎么,您升官了,要坐小汽车了?”

      张工苦笑着“哼”了一声。

      客车终于停下,车门一打开,人们像下饺子似的,“噼里啪啦”往下跳,跳下车便跑,离上班还有五分钟了,再不跑就要响铃了,铃一响,考勤箱就上锁了,今天这一天的班,就算是白上啦。

      刚才挤在张工身前的那位姑娘叫洛雁,是武汉化工学院机械系刚毕业的,应聘到厂里,在人事科报到以后,被分配在机修车间实习;

      等她跳下车来,已经是最后一个了,实习不到两个礼拜,迟到了四回,管它呢,这个月工资不要就是了。可是以后怎么办呢?

      刚才那位“老八路”,说是从明天起就不来挤车了,肯定是有车接送了,还是当官好,要不怎么人人都削尖了脑袋往上爬呢?

      刚才也忘了问问他姓什么、叫什么,要是能认识他,搭个便车多好。从明天起我怕又要天天迟到了,没有老八路在前面开路,我还想挤上车?门儿都没有。我既然知道他在厂里上班,早晚会碰到他的。

      洛雁刚才跳车时不小心崴了一下脚,只好一瘸一拐地走,谁知道又把鞋跟崴掉了一只,只好穿着一只鞋,提着一只鞋,十分狼狈。心中这一股无名火,都归罪到那个“老八路”的身上;这个老八路太不讲义气了,看我遇到他,不好好报复他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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