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植物人的我醒了》壮士宁阿婵

2、第二章

　　乔可妍苏醒在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季节。
　　窗外春光明媚，俏皮的阳光穿过玻璃窗，洋洋洒洒地在她的鼻尖跃动，她卷长的睫毛像是蝶翼在光中轻轻颤动。
　　随着她的双眸轻睁，周围的机械发出尖锐又急促的声音，随即一大帮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一拥而上，脸上的表情惊喜又神奇。
　　沉睡了八年的植物人，在这个欣欣向荣的春天醒来了，醒的那么出乎意料却又那么适逢其时。
　　那个睡在病床上一动不动的睡美人没有王子的亲吻也睁开了她的眼睛。
　　乔可妍看到了一片洁白。
　　让人安心。
　　自她昏迷后，乔可妍感觉自己沉溺于血水深渊，一直一直往下堕落，却永不见底，睁眼闭眼都是一片血色。
　　血红色，刺目又惊心，像是梦魇一样日日折磨着她。
　　她蜷缩着身子，像是婴儿在母胎里的姿势，抱着双腿将脑袋垂于胸前，这样让她有着极大的安全感。
　　很多时候她是没有意识的。
　　她有意识的时候能听到身边的一些声音，她努力地去挣扎，去指挥自己的身体让其动起来，但是身体沉重得仿佛不像是她的身体，断了联系一样不听使唤。
　　她在心底迫切呼唤呐喊，但是他们听不到。
　　她只能悲伤地听着爸爸妈妈的，哥哥的，文锦哥哥的声音，还有那熟悉的流行音乐。
　　她很难过很自责，自己都这么大了马上就上高一，还要让爸爸妈妈来操心，甚至是操碎了心，明明他们的头上都被生活熬出了根根白发。
　　妈妈趴在她身边撕心裂肺地痛哭，她想让妈妈不哭，想抬起手来擦掉她的眼泪，本来妈妈的视力就不好还一直在为她哭，她怕妈妈会哭瞎。
　　但是，她做不到，她甚至连动一根手指头的能力都没有，她想着哪怕动一下也是好的，可是就是做不到。
　　她在心底里哭了，哭自己的无能弱小，哭自己给家人带来痛苦，无声地呐喊哭泣。
　　她真的好废物。
　　对不起呀大家，让你们难过了。
　　后来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好像再也没有听到过爸爸妈妈的声音，就连哥哥和文锦哥哥来的次数都减少很多。
　　她只知道有一回哥哥情绪崩溃地对她喊着指责她为什么还不醒来，为什么还不醒来。
　　声音沙哑又无力，仿佛经历了难以承受的事一样，无助迷茫失去了方向失去了支柱，逐渐绝望厌倦。
　　是呀为什么还不醒过来，乔可妍同样绝望并相当厌弃自己。
　　要是当时当场死掉就好了，这样也不用这般牵扯纠缠成为累赘。
　　她为什么还像水蛭一样卑劣可耻地活在这个世上。
　　但是一阵寂静之后，她听见哥哥抱住自己连连说着阿妍对不起，对不起阿妍，哥哥不该对你发脾气的。
　　阿妍不要放弃，哥哥说的是胡话，阿妍醒来就很好了，阿妍醒来就是我这辈子最大最大的愿望。
　　她感受到了哥哥冰凉的泪水落在了自己的脸上，明明一片凉意却在她心上烫出一个又一个丑陋的疤痕，滚烫得厉害。
　　乔可妍虽然不能动，但是她却敏感地感受了乔可霖那几近崩溃的复杂情感。
　　那样骄傲自信的哥哥，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才会这样无助绝望，才会有恨不得将她丢掉撒手不管的厌恶，却依旧像是渴望生命一样盼望着自己醒来，连连后悔自己一时说下的气话。
　　而她就像哥哥渴求的那样，既自责愧疚痛苦的同时又厚颜无耻地吸收着生的气息，卑劣又顽强地活了过来。
　　“哈……”
　　乔可妍转动眼珠想要说话，努力地张了张嘴，但是常年的沉睡让她现在失了音，发出的都是听不见的气音。
　　“乔小姐因为你睡了很久，刚醒过来失音是正常现象，等过一段时间便会恢复的。”一旁给她做身体检查的护士细心地看到了她说话的动作，微笑着跟她说。
　　“身体机能也尚未恢复，四肢还不能完全动，这些都是正常反应，不用担心，之后会有专门的康复训练锻炼四肢的。”
　　“还有我们刚刚通知了乔先生，他正在赶过来的路上，乔小姐别心急慢慢等就是。”
　　“啊……”乔可妍睁着澄澈的大眼睛，她的瞳色很淡，浅得能和阳光融合在一起绚丽夺目，此刻眼中净是少年人干净明亮的气息。
　　她歪了歪脑袋，试图开口询问护士姐姐对她的称呼。
　　是不是大医院的护士姐姐说话都这么客气，之前生病挂吊针的护士姐姐总是妹妹妹妹的叫她。
　　乔可妍并没有多想，目送着护士姐姐离开，打心底真的以为是客套之辞，脑中却在暗暗幻想之后爸爸妈妈来的场面。
　　见到爸爸妈妈该怎么跟他们说呢？妈妈肯定会哭吧，然后一边哭一边骂她傻，爸爸虽然不会像妈妈那样哭出来但也会偷偷地抹眼泪然后回妈妈她这是傻人有傻福。
　　不过，看到爸爸妈妈她肯定会先哭出来的，她都好久好久没有真的看到他们了，哪怕骂她也好打她也罢，她也是心甘情愿的。
　　啊还有哥哥，也不知道哥哥高考考去了哪里在哪所学校上大学，也不知道能不能立刻来看她，她也很想他，也担心他。
　　虽然不知道那时候在哥哥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她知道的哥哥真的只是气话，他气话说完的第一句就是对不起。
　　乔可妍歪着脑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病房大门，不管怎么样她都太想太想他们了。
　　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又沉重的声音，由远及近，病房的门突然被人迅速破开。
　　“阿妍!”
　　乔可妍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破门而入的成年男子。
　　一身西装革履，年纪三十上下，气喘吁吁的模样仿佛跑了很久，就连那被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都被风吹得凌乱了不少。
　　那双酷似她的双眼眼底充着血，面容陌生又熟悉，而他喊自己的声音她是相当得了解，那是每次在她床边说话的哥哥的声音。
　　“啊啊!？”哥哥!？
　　乔可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连忙眨了几次眼，乔可霖脸上的成熟与沧桑没有消失，印象里少年气的男孩的的确确变成了可靠令人心安的成熟大气的男人。
　　“阿妍你醒了。”乔可霖冷峻多年不笑的脸上终于浮起来真心实意的笑容，“醒了就好，我先去找医生了解情况。”
　　乔可妍没有听清他的话，木愣愣地看着他出了门去找医生。
　　哥哥怎么会老了这么多？!
　　她究竟是睡了多久？!
　　她恍惚间想到之前护士姐姐说的称呼，如果真的睡了很久的话她真的应该被叫乔小姐，而护士姐姐口中的乔先生便是哥哥？!
　　爸爸妈妈或许变成了乔老先生和乔老太太？!
　　乔可妍一时间倒也不是没法接受，就是心里特别扭，她也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爸爸妈妈，也不知道他们变老了多少，头发白了多少。
　　想到这，她鼻子就酸了。
　　她都没有陪他们慢慢变老。
　　她左等右等可就是没看到爸爸妈妈过来，明明她一生病爸爸妈妈第一时间都会围过来的。
　　病房门开开关关，她没等来自己的爸爸妈妈，却等来了哥哥的助手和保安。
　　乔可妍看着眼前一脸严肃认真工作的哥哥，心底莫名地惧怕。
　　之前哥哥是很爱笑的，笑起来嘴角边还会有两个浅浅的梨窝，现在却严肃刻板得像是学校里抓人的教导主任，拿着钢笔签字就像批改作业一样。
　　她顶着畏意，用尚灵活的手指扒拉住她哥哥靠在床单上拿着钢笔看文件的手指。
　　乔可霖感觉到手中轻轻的触碰，他垂眸望过去，然后抬头看向了乔可妍。
　　“啊啊啊啊啊？”爸爸妈妈呢？
　　“是我疏忽了。”乔可霖觉得她急切想要说话但发不出声音的模样像小时候那样有趣，轻笑了声后朝助理挥挥手。
　　一旁的助理从公文包里拿出了平板递给了自己的老板。
　　乔可妍被扶了起来，半坐在床上，一脸茫然地看着手中的平板，这是什么怎么用她不会。
　　“阿妍可以那它来写字，在这里。”乔可霖递给了她苹果笔，细心地给她讲解了一下用法还亲自演示了一次。
　　看到这个乔可妍震撼又吃惊，她虽然身体已经长大了，但是记忆却停在科技不太发达的八年前。
　　她仍记得她的随身听，但是最心心念念的是哥哥假期打零工挣钱买回来的小手机，她可以在里面玩贪吃蛇，玩两个小时都不带腻的。
　　那时文锦哥哥家就有台老师口中的电脑，虽然笨重但是方方正正的屏幕里有着一番不一样的花花天地。
　　她最喜欢去文锦哥哥家，因为文锦哥哥总会给她找好看的电影，而他就坐在一旁的书桌那里安静地翻书。
　　“阿妍，你睡了八年，外边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要害怕，哥哥陪着你。”
　　乔可霖将笔轻轻放回她的手心。
　　乔可妍颤颤巍巍地拿着笔写，一笔一划努力写得平整，那四个字仿佛写了一辈子一样。
　　乔可霖安静地树立在一旁，深邃的眼底似乎结着颜料块状的浓郁厚重，嘴角几不可见的轻笑似乎已经知道她要写的是什么。
　　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手紧紧握拳，大拇指不自觉地一下又一下扣着食指，留下一道有一道鲜红的指甲印。
　　那是自小练字的妹妹写的最丑最抖的字，同样也是最触目惊心的字。
　　而她明亮的眼睛满怀期待地望向自己的时候，乔可霖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度绷不住，汹涌的情感也要一股脑地失控。
　　在那一瞬间，他觉得既悲伤痛苦又深感无奈酸涩。
　　他的妹妹问他我们的爸爸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