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植物人的我醒了》壮士宁阿婵

1、第一章

　　医院向来看尽人情冷暖。
　　从电梯里出来，缓缓关闭的电梯门隔断了电梯里家属无助迷茫的哭喊，乔可霖沉着脸大步向走廊尽头的病房走去。
　　他不喜欢这种伤心欲绝悲恸万分的哭喊，像是被拉长刺耳的悼歌一样让人不适。
　　还让人容易联想到其他不好的预兆，让人慌乱如麻。
　　急促的步伐在病房门口停下，深邃没有波动的眼神透过玻璃窗看向里头那个安静的女孩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温柔。
　　他握着门把的手紧紧攥住，手心发烫满是细汗，泛白的骨节清晰可见，随着他深呼一口气之后，乔可霖推开了病房的门。
　　女孩还是照旧，一脸恬静地躺在病床上，撇去她松弛垮塌的面庞来看，她仿佛像是睡着了一般。
　　花高价请来的护工每天都给准点准时地给她的身体进行按摩和清理，也正是因为每天如一日的坚持，她的身体才没萎缩得那么厉害，像是正常人一样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
　　窗户里透出来的阳光照在她身上，阳光和煦温暖，显得她倒是精神了几分，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都柔化了不少。
　　将手中的蛋糕放到一旁，乔可霖用手背轻轻地触碰女孩的脸庞，声音也轻得似耳语，他刻意压低声音，就是怕极了自己的声音盖过女孩浅浅的呼吸声。
　　“阿妍，哥哥来看你了。”
　　“今天是阿妍二十三岁的生日，生日快乐，阿妍。”
　　“趁着今天过节，要不要试着睁开眼看看哥哥？”
　　“你看你一睡就睡了这么久，睡美人都没有你这么能睡的，难不成还真要找个王子来吻你才肯醒吗？”
　　说着，他低头看了一眼，女孩没有丝毫动静。
　　乔可霖嘴角扯了一抹苦笑，若是八年前的女孩，听到这话大概会顺着自己的话笑着说自己就是新授予赐封的睡美人还会指定让她的文锦哥哥来当她的专属王子。
　　如此想着，耳边也仿佛传来女孩甜甜又富有生机的声音。
　　时间一长，随着年纪的增长，他总是能听到自己耳边出现女孩的幻音，他觉得他快撑不下去了。
　　每天请来的医学专家看诊的结果都是醒来的希望渺茫，他想着希望渺茫总比没有希望来的好。
　　可是啊真的太渺茫了。并不是付不起医疗费，而是怕他等不起，怕阿妍会放弃，怕自己漫长的等待成了无用功。
　　乔可霖沉眉低低地叹了口气，从一旁的抽屉里找出了女孩用的随身听。
　　随身听已经有十多个年头，它主人睡了多久，它也伴随着用了多久。
　　本来就被摔破了壳，用着用着难免出些问题，还被乔可霖拿去修了几次，每次修都抱着能再多用几年的念头。
　　虽然现在可以用智能手机，但是乔可霖还是选择用了这个老旧得不能再去修补的随身听。
　　就像修随身听的老师傅总会摇头感叹这个随身听寿命之坚强，乔可霖觉得和它同时间受伤的阿妍也会和它一样坚强。
　　随身听里头的磁带还是八年前的流行歌曲，是暑假里女孩攒着钱跑去买的。
　　因为初三毕业了，她光明正大地将原本里面初中的英语听力磁带换成了它，整个暑假她的房间里传来的都是这些流行歌曲。
　　这些流行音乐其实对那时的他而言无疑是种噪音。
　　乔家房间隔音效果不行，他安静的房间总会传出来隔壁的音乐声，有时候大半夜都在放，扰的他入不了眠。
　　每当这个时候他只能去推开乔可妍房间门，毫不留情地去关上随身听，而罪魁祸首却在音乐声中入眠睡得死沉死沉。
　　乔可霖按下播放键，整个病房里传来熟悉又欢快的音乐声，听了千遍万遍的他已经能接受他原本认为的噪音，甚至产生一种其实挺有节奏的错觉。
　　他闭着眼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听着烂熟于心的歌曲，眼前浮现了八年前与女孩的点点滴滴。
　　记忆中的女孩笑得温婉甜美，只是他却记不太清女孩的眼睛了，明明应该是那样明亮璀璨的眸子，他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阿妍，八年了，久到我连你的眼睛都记不得了。
　　你怎么还不醒呢？
　　求求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乔可霖忍着眼中的涩意，深深地吸了口气，舌苔的苦味散发在整个口腔里。
　　此时响起了敲门声，三下，短暂清脆又无比地熟悉。
　　乔可霖身体一怔，一下子知晓了来人，他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站起身，关掉随身听。
　　转身看到门口清瘦又熟悉的人有些戏谑地开口：“你怎么也来了啊？”
　　听出他语气中的嘲讽，傅文锦暗暗捏紧了他的手上捧着的一束白色波斯菊花束，微收下颚算是无声地点头。
　　“今天是乔乔的生日，我应该来的。”
　　说完，他便越过乔可霖走到病床的另一边。
　　看着傅文锦如善从流地给女孩床头的花瓶插上鲜花，想到之前看到的照片，乔可霖并没有多大的触动，反而觉得多此一举。
　　“我觉得大可不必。”他这话不知道是在回应傅文锦的前面的话还是在说傅文锦插花的行为。
　　傅文锦垂眸细细地看着病床上的女孩，她还是像往常一样安静地沉睡在此，只是皮肤愈发松弛头发也愈发干枯。
　　明明才是二十多岁的年纪，本该是光滑紧致Q弹的皮肤却这样松弛得似老人迟暮，像是不好的征兆一样。
　　他的手指微颤，敢又不敢地去触碰她的脸庞，之前她是最爱拿她软乎乎的脸蛋去蹭人手掌的，像是只小宠物一样在人掌心撒娇。
　　“需要的，这是乔乔最喜欢的花。知道它其中之一的花语吗，是坚强。”他的声音坚定不移，就像是她瘦小的身影跑到他前面勇敢坚决地推开他一样坚决。
　　“乔乔是坚强的孩子，她一定会醒来的。”这是他们之间约定好的，在那个昏暗的傍晚，血一样的黄昏，约定下相互纠缠相互撕扯触目惊心的约定。
　　他只记得自己颤抖着双手堪堪抱着她，对她喊着别睡乔乔，你不睡我就答应你当你男朋友，撑住乔乔救助车就快到了!
　　他不知道他该怎么办，冰冷又僵硬的双手捂住她胸口的伤口，但是指尖汩汩的温热细腻的触感让他深感无力，他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生命在渐渐流失。
　　他没有办法把血止住，他只能让乔乔别睡，什么他都答应，就是不要睡过去。
　　乔可妍的眸子半睁不睁，却还是努力地咧开嘴笑，只是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源源不断地流出。
　　“真好呀……文锦哥哥答应我了……”
　　傅文锦红着眼睛，狠狠地咬碎了自己的一口牙，像是野兽一样低吼着发出痛苦不堪的悲鸣，他伸手去擦掉乔乔嘴角的血，但越擦越多。
　　他的脸上手上身上，除了自己的，更多的是乔乔的温热又逐渐冰凉的血，就连他长如鸦羽的睫毛上都沾了她的血珠。
　　“别哭呀……男朋友……”
　　乔可妍觉得自己的身体越来越重，即使无力还是想抬起手擦掉他的眼泪，但是只能堪堪抬到他下巴，疼到爆炸的脑袋也逐渐变钝变沉。
　　她咬着牙用尽力气笑着说道：“我会心疼的……”
　　那样端正自持的少年为了她落下眼泪。
　　但最终，嘴上说着会心疼的乔乔还是在傅文锦的怀中闭上了双眼，自此再也没有睁开过。
　　地上的鲜血洒满了遍地，混着天边的黄昏，刺眼万分。
　　“我……已经拒绝了她，我会等到乔乔醒来的那天。”
　　想到女孩离开前伤心欲绝的背影，傅文锦闭上了眼遮住眼中不明情绪，抓着床单的手捏成了拳头，随后睁眼看向乔可妍，眼中一片清明。
　　认识傅文锦这么多年，乔可霖自知他的话不假。
　　从朋友的角度来看，乔可霖却是希望他接受那个女孩的，他不想让他像自己一样被阿妍拖住整个人生，封闭在漫长等待的岁月里，重复等待，他本该拥有光明灿烂的未来。
　　从照片中乔可霖看得出来女孩那几乎太阳般炽热真挚的感情。
　　傅文锦要说没有心动是假的，女孩像是娟娟细流滋润了他干涸的心，像抹阳光照射进他的那处阴暗地。
　　迟到的心动不假，沉睡前的诺言也不假。
　　乔可霖觉得傅文锦这一行为颇有偏颇一竿子打死，无疑会让两个女孩伤心。
　　不说被拒绝的女孩，单是对阿妍的了解，乔可霖会觉得自己的妹妹醒来若是知道这件事必定会觉得悲伤为难。
　　她清楚地知道那是她的文锦哥哥对她说的善意的谎言，为的就是让她撑到救护车来。
　　而现在的情况会让她感觉像是拿自己的救命之恩威胁傅文锦跟她在一起，让一对原本相爱的人被迫分开，而她棒打鸳鸯的凶手，难堪可恶至极。
　　傅文锦是她满心欢喜义无反顾舍身去救的少年，怀着满腔热情去救，并不是为了让他答应自己要求才去救的，她是自愿的。
　　即使再欢喜，她断然不会让自己这样，这样无疑是挟恩图报卑劣至极的小人。
　　她一定会笑着退让，表面云淡风轻但决计不会让人看到她黯然地落泪。
　　因为啊，他的阿妍就是这样温柔理智又坦荡正直的人。
　　乔可霖看着傅文锦用鼻音冷哼了一声，微垂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看不清里面的情绪。
　　但不管怎样，他到底是站在阿妍这边的，他有私心。
　　阿妍沉睡之前满眼倒映的是傅文锦，那么她睁眼的第一眼也该是傅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