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肖有禁》万支

38、第 38 章

　　睡了特别踏实的一觉，只是在最后做了个奇怪的梦，现在还觉得自己某个意识停留在那梦境中的一片虚白的空间里。

　　“你总算醒了。”日常来这里挂点滴的护士正在调整吊水架，一脸笑意地说：“唐主任说专家组有了新方案，待会儿会过来跟你谈谈，早饭在床头，你先吃点。”

　　肖潼怔怔地看向床头的营养餐，脸色在苍白中闪现一丝厌恶和无奈，他缓慢抬头，眸光顺着那根银色杆子上缠绕的透明导液管，无望地移上那淡黄的药水袋。

　　对他来说，那不是治疗他的药物，是惩罚他的罪恶。

　　这种东西像恶魔的眼睛，时刻悬挂在他头顶，经久不散，一日一日消磨他的意志力，磨平他所有的挣扎和坚强。
　　最后……他不想熬了。

　　他并没很想活下去，如果以病魔为伍，得不到半点自由和解脱，生命孑然无味。
　　也再不想跟满是痛苦与哀嚎的人相遇，这间病房进进出出，换了无数个人，每一个都悲天悯人，熬死的解脱，熬活的庆幸，半死不活的熬尽了人间冷暖……

　　为什么要救他？
　　肖潼问了无数次，但这个问题在很多人眼里是不知好歹。

　　他试过回应些什么，能做的只有听从安排接受医院治疗，偶尔面对冷漠的摄像机，给相关机构发去言不由心的正能量的语句，为此，他才可以获得更多的救助，才能让福利院赋有更多的仁爱。

　　如果要以存活的奇迹来回报……他不想牵连那么多人的慷慨解囊。

　　护士出去后，很快进来一群白大褂的有着年纪和威望的医生，他们像士兵一样，围着肖潼的床依次站过来，后面还有几个参与学习的年轻医生，每个人都拿着一本记录夹子。

　　“肖潼，听说你最近很不配合治疗。”带头的是肖潼的负责人唐主任，他看着床上的人很不高兴：“还拔了点滴去楼下下棋，你这个状况不允许外出，不知道吗？”

　　肖潼并不回应，仰头望着雪白的天花板。

　　“好了，我今天不是来训你的。”唐主任朝他介绍一个金发的外派医生：“这位是瑞士来的心脏科医学博士，他带来一种新型的起搏装置……”

　　一言不发的肖潼就那么看着天花板，听他从头说到尾，临床试验，新设备，新技术与无与伦比的可行性。

　　直到他说要进行一次研究性手术的内容，肖潼面色发青地坐起来，拒绝道：“我不做手术。”

　　唐主任安慰：“你别怕，有那么多专家在，风险我们计算过，会控制好的。”

　　“我不做。”肖潼冷冷地瞪过去：“让我死不行吗？那么多资源，你们用在想活的人身上不好吗？不要折磨我了。”

　　“你这小孩说什么呢。”唐主任很是愤怒：“你想过那些资助你的爱心人士吗？还有福利院的童院长，你这个救助项目，可是花了他很大心血啊！”

　　肖潼直直地盯着被子，手捏着被面，紧紧地攥出青白色的静脉。

　　“又要插管子？”

　　唐主任回答：“是的，毕竟积液要排除，恢复了就会拔掉，目前看，你配合我们先把身体调理好，成功几率大很多……”

　　听到这里，肖潼掀开被子下床没穿鞋就要跑，但被挤在前面的几个医生一把按了回去。

　　“我不做……咳咳……”他被压得咳嗽不止，挣扎的力度远比不上医生的臂力，却是奋不顾身想逃出去。

　　“感冒药你是不是偷偷吐掉了？”唐主任怒不可揭：“肖潼，这手术你必须做，福利院已经签了同意书，治好了，你再反省你现在的行为……”

　　他转身朝一个实习医生吩咐：“小陈，你去把他的药拿来，给我灌下去，给护士长说，从今天起派个护士盯着他，药和点滴一次不能少。”

　　“好的。”
　　……

　　今天的清晨没有阳光，白色的雾在冷秋里迷蒙不清，有丝泛白的阴郁感，楼下的湖亭在夙夜之后落满了红色枫叶，亭中却少一丝风情，似乎……秋已褪去，冬已潜来。

　　慕青云到达病房时，看见肖潼正被几个医生压在床上灌药，困兽似的在反抗，偶尔一个医生被踹开，又换一个压上去控制，乱做一团。

　　见肖潼是在玩命抵抗，唐主任大声吩咐：“打一针镇定剂，不要压着他的胸腔。”

　　“哦，好。”实习医生转身去拿镇定剂，出门时差点撞到慕青云。

　　“我不做……”肖潼重复着这句话，这是他唯一的执着：“滚开……”

　　在返回的实习医生带着手套，要给肖潼打针时，慕青云一把将他拉开，又一个一个把压在肖潼身上的人扯出来。

　　“这样对病人，是不是有点粗鲁？”慕青云朝唐主任温和一笑，修养十足地伸出手拈起那白挂上的医生信息牌：“心脏外科主任医师——唐平。”

　　唐平认得他，这家医院最大的合作商，ZX生物医药公司的创始人，院长跟他关系极好，听说他得了肝癌，现就在这里治疗。

　　他怎么认识肖潼的？

　　揣着疑惑，唐平还是客气地跟他握手：“慕先生好，您怎么来这儿了，要注意休息啊。”

　　“他怎么了？”慕青云问：“要像杀猪似的对待。”

　　唐平一脸焦急：“很不配合治疗啊，把药都悄悄吐了，打点滴也拔管子，偷跑出去下棋，现在有条件给他做一次手术，他居然要跑。”

　　“手术成功率高于60%吗？”平淡问着，慕青云看向他，一股直视人心的锐利感刺来。

　　唐平犹豫了一下，说：“没……没有把握，50%是有的，况且这次汇聚了各处专家，成功率可以更高。”

　　轻缓摇了下头，慕青云转向床边把受惊吓的肖潼扶回去躺下，工整地给他盖好被子，再转回头朝唐平伸手：“他的病历我可以看看吗？”

　　这人是毕业南屿医科大的，唐平没有迟疑，把手里的病历和他们的治疗方案都递了过去。

　　看了几眼，慕青云把本子还给他：“他身体状况支撑不了这个手术，而且50%的概率是踩在风险的边缘，我建议你换个方案，瑞士的新设备并没有太多治疗数据，很不保险。”

　　这已经是慕青云说的保守的了，那份方案让他一眼看到里面潜藏的实验性质，最重要的是，肖潼的情况已经不适合手术，两次大创后，在承受这种手术，好比拔苗助长，只会更坏。

　　唐平笑了笑说：“所以我要他先调理身体，为手术做准备，效果好也是可行的，方案也没最终敲定，协会还会派人加入研讨，争取更高的成功率。”

　　“嗯…”慕青云不想再讨论下去，只是朝等在门口的私人护理招了下手。

　　护理恭敬过来：“慕先生你需要什么？”

　　“你跟陶采说一下，把他安排到VIP病房。”

　　“啊？”护理有点迷。

　　“去办。”

　　“哦，好。”护理领命去了。

　　肖潼冷峻的面色迷乱不清，伸手拉了一下慕青云：“你……”

　　慕青云转身过去，俯下身，单手撑在他颈项处，挡住那群医生的大半视线，低头在他耳边小声细语：“想摆脱现在的处境就别说话。”

　　那浅薄的唇瓣离开时，肖潼觉得耳朵有丝热流，传进了血液，激起一点不可思议的雀跃。

　　慕青云那种病房，一日的护理费都是两三千，唐平尴尬地笑问：“您跟肖潼是什么关系啊？”

　　“我就是跟他下棋的人。”慕青云温润如风道：“我让这孩子迎着感冒赴约，实在是有愧，好一点的病房或许更适合他调养，唐主任觉得怎么样？”

　　“那自然更好。”唐平笑得如愿以偿：“麻烦慕先生了，我这边会加派一个护士过去照顾他调理。”

　　慕青云摆了下手：“不用，我那边人足够，你让护士长过来交接一下。”

　　“好……”

　　.

　　下午换完病房，唐平又来骚扰了一阵，肖潼没有再拒绝说不，也没同意说好，就是默不作声，经过上午的事，他明白了拒绝的无用性。

　　再者，慕青云的出现让他踏实了很多，也判断他有什么方法让他不做这个手术。

　　而这个照顾他的护理也并不看管很严，趁她出去，肖潼再次拔掉点滴，悄悄去一步之遥的慕青云的病房。

　　推开门，侧身走进去，穿过客厅，走到床边，眼前的情景让他睁大了眼睛。

　　慕青云一向温雅的面孔此刻苍白如纸，嘴角咬破了一条口子，看起来是承受极大痛苦时自己咬破的，即便这样病侵五肺，那淡色眉宇间还是苍山不变的从容不迫。

　　不知道他内心有多强大，才能这样视病痛如无物，好像这世界都匍匐在他脚下，不向任何神明伏拜。

　　“不好意思，我刚化疗回来，别被吓到。”说话时，他脸上毫无痛苦之色。

　　“没有。”肖潼说：“我前几年做完手术后，比你恐怖多了。”

　　“我的病好不了。”慕青云侧头看着他：“你也一样。”

　　肖潼并不觉得这话可怕，而是觉得它真诚。
　　无数人想说却不对他说的这句话。
　　不是绝望，是解脱。
　　从未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