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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六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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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律师沟通过,故意伤害、过失杀人,无期基本没跑了,死刑也说不定,但有一点,”霍町深吸口烟,缓缓吐出来,道,“可能需要罩铭作为人证出庭指认。”
“……太残忍了。”邱霖书摁着眉心靠进转椅里。
“八年了,梳子。”霍町语气沉重,“说句不好听的,罩家敏的尸骨都化成粉了,医院除了死亡证明什么也开不出来,没有目击证人指证,怎么给他定罪?”
邱霖书知道霍町说的都是事实,但他还是有种窒息的感觉。
连他都这样,罩铭怎么受得了。
“当时发生这种事,罩铭为什么不报警?”
霍町有些不能理解,“如果当时报了警,及时配合警方取证,哪来那么多事。”
邱霖书将转椅转向床铺,罩铭面朝墙壁正睡得香。
邱霖书深深吐了口气,心底泛起一阵密密麻麻的刺痛。
某次杨厂长和邱霖书聊起过与罩铭的初见,他表示虽然过了八年,但依旧印象深刻。
“我第一次看到那样无望的眼神,就那么遥遥看着你,满眼荒芜。”
八年前高考那阵儿,恰逢杨厂长规划扩张业务,想在A市弄个办事处,便和厂里几个老人到A市招兵买马。
A市属于一线城市,当地大型企业不胜枚举,小型个人企业更是遍地开花,职位供不应求,各区隔三差五就来场招聘会,通过审核的企业都可以在招聘会现场获得免费展位。
“我们就在那个大桥底下支了个摊儿,”杨厂长回忆说,“那时候去晚了,没拿到好位置,近水滩儿那儿,桥下河梯翻修还是怎么的,水泥地刚抹平,栏杆啊防护啥的都没做,水面都浸出来了,可深呢。”
他眯了眯小眼睛,“我当时看着了就想,这多危险啊,一不留神儿可就掉下去了。”
杨厂长喝了口茶,微微瞪圆了眼睛,一副“还没完呢”的表情看着邱霖书。
“我正想着呢,你猜怎么着?小罩来了!”杨厂长双手一拍,“他跟让太阳晒懵了一样,失魂落魄的,没几步就到那儿了!脚悬在边边上,好家伙,结结实实给我捏把汗。”
“我一拍脑袋,心想这娃娃莫不是高考落榜了回不过神儿来吧?”
杨厂长露出焦急的模样,“哎哟,你是不知道叔我多着急,我想喊他吧,又怕说到啥刺激到他的,他这当口钥匙吓着了脚一滑那真不得了啰!一时间给我架得左右为难,眼瞅他迷迷瞪瞪半个脚掌都快跨到河面了,我急得攥着招聘小传单的手下意识挥了起来,大声问他要不要跟叔来这边工作。”
“小罩慢慢转头过来看我,那眼神哟,一个小娃娃,眼底愣是半点生机都没有,比他面前的河水还要死气沉沉。”杨厂长嘴里“啧啧”两声,“他看了我好久才答说好,然后就问什么时候走。我心一软,当天就带他回来了,留下几个老伙计在A市招人。咱俩缘分就是这么来的。”
“他来了有一阵儿后,没那么生了,我寻思小孩吧还是得上学,脑子也不笨,不就是一次高考失利嘛,没啥,就劝了劝他,结果好嘛,我‘高考’两个字刚出口他就开始吐,我真是脑瓜嗡嗡的,一头雾水!后来我们摸出规律来了,谁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这两字。”
那是罩铭最无助的时候了,邱霖书那时候人已经在国外准备入学,即便是全新的环境,但有家里的支持,他的日子过得并不辛苦,可罩铭呢?他一个人孤困伶仃,他连述说都找不到人。
邱霖书试想了一下杨厂长描述的画面,简直又是后悔又是自责,心疼得无以复加。
霍町沉默了会儿,道:“......我再想想办法。”
“……嗯。”邱霖书说,“谢了。”
“梳子啊,你要不然......试着和罩铭沟通一下?毕竟亲手结束和别人替他结束意义不同。”霍町道,“还有个事儿要提醒你,罩建盅假释了,明天出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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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敏,小铭知道他出狱了。”覃勇舟靠坐在罩家敏墓碑前,“他会不会还那么想?”
覃勇舟是罩家敏的丈夫,得知罩建盅出狱,他心中难安,带着束花去了墓地,看望他的亡妻。
罩家敏去世八年,他已经再婚,并育有一名两岁的女儿。
他走出来了,可还有人陷在悲伤里。
罩家敏去世第二天,罩建盅被捕,罩铭疯了一样冲进看守所要杀了他。
他把罩铭领走,警察把水果刀返还给他,“看好他。”警察说。
“我要杀了他。”罩铭状若癫狂,神志不清。
那一阵太乱了,乱得他都记不得具体的白天和黑夜,四周充斥的悲伤和愤怒仿佛从未离去。
八年前那个夏天,他失去妻子和孩子,罩铭失去了他的全部。
难得没有落雨,云层撑出金芒万丈,覃勇舟伸出手掌挡了挡刺眼的阳光。
“......那孩子一直等着罩建盅出狱,亲手给你报仇。”覃勇舟望向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像是在倾述,更像是在喃喃自语,“八年了,他有没有放弃这个想法?有没有......遇见让他留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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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罩铭还是什么也没有说,他有心事存在心底。
邱霖书放心不下,找了个借口留在厂里陪他。
“喂,你觉没觉得罩哥不太对劲?”小刘说。
肖骆伟忙里偷闲削了个苹果,小刘躲在他这里吃午餐。
他闻言左右看了看,拉着凳子凑到他身边,感同身受道:“太觉得了,他今天居然忘记打卡了!那可是要扣工资的!”
小刘:“......”
“这两件事情乍一看虽然没什么联系,但是你细想啊,”肖骆伟搭着小刘肩膀,“发工资的时候差一分钱都要跟我掰扯的罩儿居然会忘记打卡?他不可能犯这种关于钱的错误!指定是出问题了。”
小刘也观察了遍四周,压低声音告诉肖骆伟,“早上在仓库,罩哥差点把叉车捅墙上,一准儿心不在焉。”
“邱经理不是来了吗?”肖骆伟说,“他肯定跟着罩儿呢,他怎样?看起来正常吗?”
“正常啊。”小刘说。
肖骆伟闻言放心了,信誓旦旦拍着小刘的.肩膀道:“那没事了,小两口闹个别扭。”
小刘将信将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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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铭!小铭你听我说!”八年前罩铭站在河边,覃勇舟在电话里劝导他,“你听我说!你现在还小!你不是还有喜欢的人吗?你不等他了吗?家敏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子……”
罩铭胸膛急剧起伏着,连呼吸都分成好几段,他眼眶模糊,无知无觉地走着,鞋底碾过粗糙的沙砾,每踏出一步便带起些来。
“……难道这世上你没有留恋的人了吗?”覃勇舟挫败地跪倒在床边,拼命劝慰着电话那头陷入绝望的少年,“小铭,你坚强一点,你还有好多事没有完成,你快回来……”
罩铭和红色水桶里自己的倒影对视,耳边又响起姐夫字字泣血的那通电话,他看着桶里的自己,仿佛同站在河边的少年相望,那个扭曲的念头强烈得无法容忍任何忽视,它顺着漫长的时间穿越八年光阴,再次侵略他的心房。
“阿铭。”邱霖书在仓库备货计划单上写写涂涂,到底经验不足,拿不定主意,“这些货物需不需要加量库存?我看最近进出货挺多的……阿铭?”
罩铭站起来,邱霖书看着他的倔强隐忍的背影,胸中“咯噔”一下。
“阿书。”罩铭似乎打定了主意,转过身时身体已经不再颤抖,他看起来那么冷静,面无表情地道:“我们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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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邱霖书垂望着给自己收拾行李的罩铭,反而冷静下来。
“为什么?”
罩铭把邱霖书的衣服笔记本之类重要的先打包好,将行李箱合上推给他。
“你应该知道你不属于这里。”罩铭握住他的手放在推拉杆上,连人带行李箱将他推出门,“不要和我浪费时间了,你真正的爱和责任不在这里。”
他说完便“砰”地关上了门,独自靠这门背,听到外面默了一会儿,接着,传来邱霖书提行李箱下楼的动静。
他仔细听着车子走远了,绷紧的神经才松懈下来,松懈的一瞬间猛地脱力,他跪倒在地上,勾着身子无法控制地颤动。
“快走啊……”他十指以几乎折断的力量抱着自己的头,不堪重负般重重磕在地上,眼角逼出两行泪来,“别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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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孙大爷提回来一个老大的冬瓜,和罩铭炖了排骨汤。
“哎?小邱上哪儿去了?赶紧喊他回来吃饭呀。”孙大爷道。
罩铭盛汤的手忽而一抖,洒了几滴在桌子上。
“他回家了。”
孙大爷打开电视,“哦,什么时候过来啊?”
罩铭抽了张纸擦桌子,“不来了。”
孙大爷扭脸看他,意识到不对,“开什么玩笑?干嘛不回来?”
“……不来就不来,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罩铭说。
孙大爷把筷子拍在桌上,“我打电话给他。”
罩铭摁住他掏手机的手,稍微抖着的嘴唇终于泄露了一丝情绪,眼神带着乞饶,“孙爷……”
孙大爷看着罩铭的红眼眶,妈的更气了,“这王八蛋是不是玩始乱终弃了?”
“不是……”罩铭坐回位置上,“别提了好吗?我怕我忍不住去找他……”
孙大爷假牙都快咬碎了,还要骂人,门忽然被人敲响了。
罩铭打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邱霖书。
他嘴唇冻得发紫,头发湿成一缕一缕的,往下滴着水珠。
孙大爷一瞧,登时就要开打,起身到处找扫帚。
罩铭目瞪口呆,“你……”
“嘘——”
邱霖书以两指封住他的嘴唇,执起他一只手放在自己心口。
“你让我去找,我都找过了,这里告诉我……”
他定定望进罩铭眼睛里,一字一句坚定地道:
“我的爱与责任,都长着你的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不能让分手过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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