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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院中刮起了风。
      气温不知不觉变得高起来了。

      在春末最后一场绵绵的细雨结束后,繁华的落花褪去,京都迎来了绿意盎然的初夏。

      源梵音是在一个清晨拆了眼睛上的绷带的。

      其实拆不拆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影响,反正都看不见,但一直紧闭的眼皮在挣脱了层层的束缚后仿佛变得有些轻盈起来了。

      她慢慢睁开,随即试探性地眨了眨眼,在接受了眼前一层不变的黑暗后,她很快笑了起来,注意力被椿为她带来的新衣服转移。

      今天对她来说是个特殊的日子。

      因为父亲和椿要带她去见五条悟。

      五条悟已经很久没来找过她了,她一开始没有在意,但在漫长的等待中,她终于还是失去了耐心。
      她问椿五条悟为什么不来找她了,椿却只是摇了摇头,以缄默回答她的困惑。

      得不到答案,源梵音又开始闹。
      但这次与以前不一样,以前她喜欢无意义地乱叫,或是发疯般地乱砸东西,她的脾气总是来得直白而暴躁,除此之外她实在不知道要如何向他们表达自己的不满。

      但是五条悟教会她学文识字后,她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
      她尝试用声音、用明确的咬字告诉父亲和椿,说自己想见五条悟,她想让五条悟继续带她出去玩。

      明白了她的意思后,椿点了点头,在她的掌心上写下她能懂的笔画,无声地告诉她,她愿意带她去见五条悟。

      对此,源梵音很高兴。

      于是,那一天突然成为了她无比期待的日子,或许是因为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去找五条悟,也可能是因为她相比过去已经拥有了很大的进步,她很想将这一点展现给五条悟看。

      蝉鸣初起,她换上了期待的新衣服,在一个晴朗的夏日,同椿和父亲一起去了京都的五条家。

      他们搭的是绵长的绿皮火车,那是源梵音第一次坐火车,但她无暇关注这种交通工具的新奇之处,反倒一路上都在思考要送什么礼物作为见面礼给五条悟。

      但很快,源梵音就发现自己竟然不知道五条悟喜欢什么。

      糖果的话他自己就有很多,之前她送给他的茶点被他打翻了,他好像也不是很喜欢……

      源梵音思前想后,都不知道该送什么给五条悟。

      与此同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点都不了解他。

      即便他们已经见过很多次了,即便五条悟带她出去玩,又给了她糖果吃……但是,到头来,她依旧不知道对方生得什么样子,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有关他的一切,竟是那么的苍白和空洞。

      这么想的时候,源梵音正坐在火车上的窗边,折腾五条悟之前送给她的礼物。

      说是送,不如说是她某次出去玩时闹着要五条悟买给她的玩意。
      老实说,源梵音不知道那是什么,又有什么作用,她甚至一时忘记了当时为什么吵着一定要五条悟买给她。

      她只记得,五条悟最终将它交到了她手上,又在她茫然的神情中,将其轻轻架上了她的鼻梁。

      这会,源梵音仰头,抬手将手上的东西对着眼睛,似乎试图透过它看见什么。

      但遗憾的是,眼前依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在漫长的车程中感到无聊,她能感觉到火车行驶得很慢,颠簸的晃动带来了迷迷糊糊的睡意。
      许是车厢里闷,椿为她开了些许窗,就此,某种陌生而浓烈的花香伴随着清风和阳光,从窗外争先恐后地涌进来。

      源梵音忍不住伸出手去,将手小心翼翼地探出窗外。
      窗外似乎正驶过一片茂密的花树,她能感觉到树枝划过掌心带来的疼痛感。

      可是,源梵音却没有因此缩回手,而是在某一刻突然死死地抓住了一道花枝。

      火车的速度带着向前的力量,根深蒂固的花树使劲拉扯着她的手往后拽,显然不愿被她摘下。
      于是,很快,枝条勒青了她的指节,上边的刺扎进了她的掌心。

      可是,疼痛没有让她放弃。
      她只是死死地攥着那根花枝。

      等她终于感觉到手上一松时,椿已经慌慌张张将她的手从窗边捞了回来。

      她的掌心似乎流了血,火辣辣又湿漉漉的疼。

      但是,源梵音却笑得很开心。

      因为,在她流血的掌心中,紧紧攥着一朵带刺的花。

      她决定将这朵沿途遇上的花作为礼物,送给五条悟。

      这致使她睡着后也始终紧紧地攥着它。

      醒来的时候,源梵音被父亲抱在怀里。
      头上的太阳似乎大了起来,她嗅到了夏日里一种暖洋洋的气息,尘埃在风声里浮动,焚香的烟好似缭绕在她和父亲之间。

      椿跟在后边将橘子味的汽水递到源梵音嘴边,她咕噜咕噜喝下几口后,就吵着要下来自己走。

      她父亲依她,将她轻轻放下来。

      落地那一瞬间,源梵音感觉到温和的风迎面而来,吹扬了她纷纷扰扰的长发。

      椿告诉她,五条悟的家到了。
      于是,她小心地护着那朵花,被她的父亲牵着走进了一扇敞开的大门里。

      老实说,来到新环境的陌生让她怯步,但只要一想到五条悟也在这里,她就好像拥有了一种莫名的勇气,得以继续往前走了。

      一路上,也不知道她父亲牵着她究竟走了多久,总之当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四周的风似乎也停止了流动。

      那一刻,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判断依据,鬼使神差的,她觉得五条悟好像就站在她的面前。

      明明看不见,也听不见声音,但久没有再见的人仿佛已经在她世界中拥有了某种无法忽略的存在感。

      对此,她放开了父亲的手,像初次见面一样,朝前方伸出了手。

      ——「是你吗?」

      她张开嘴,在黑暗中发出了对自己而言无声的询问。

      回答她的是淡淡的薄荷香气,还有一堵透明而坚硬的墙。

      但这一次,她不再感到害怕和恐惧,而是近乎明快地笑弯了眼睛。

      即便他依旧那么神秘,即便依旧碰不到他……

      但是,安心与快乐瞬间充盈了她空白的心脏。

      在这之中,源梵音向他递出了自己手中的花。

      她受伤的手不久前已经处理好了,椿为她擦了药还缠了纱带,还告诉她这种花叫茉莉花。

      它雪白而纯洁,有着浓郁的花香。

      她虽然无法想象茉莉花的样子,却莫名觉得适合五条悟。

      ——「我在来见你的路上,为你摘了一朵纯白的茉莉花。」

      她想这么告诉他。

      与之回应她的,是一只转瞬接过了那朵花的手。

      源梵音轻触着他微凉的指尖,终于在那一瞬压抑不住自己满心的欢喜,朝他扑了过去。

      她的双手紧紧地环抱着五条悟单薄的身躯,似乎将那个小少年撞了个踉跄。

      就此,她能感觉到自己漆黑的世界正在天旋地转,脚下的土地似乎在她开怀的笑声中变得晃荡虚浮起来。

      某种轻盈的风充斥了她的躯壳,无形的力量托起了满身温暖的阳光,五条悟在其中堪堪稳住了僵硬的身形,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而她埋在五条悟的怀里,感受着他胸膛里起伏的心跳,像个想要得到夸奖的孩子一样,开始向他展示自己这段时间学的新词。

      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期间她父亲和椿离开也没有在意。

      等到说累了,她就停下,眨巴着眼睛看他。

      但这一次,五条悟不给她糖了。

      她眨了眨眼,心想自己说错了吗?

      对此,五条悟也没有回答她,甚至还轻轻推开了她。

      源梵音愣住了。

      这一刻,她像只被掐住了脖颈的鸡,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不知何时回来的父亲趁机抱起她,示意他们该回家了。
      源梵音有些舍不得,轻轻攥住了五条悟的衣袖不肯放手。

      但想了想,这样可能会惹人讨厌,所以她最终还是虚虚地收回了手。

      当周围的风好像再次流动起来的时候,源梵音就在满目的黑暗中,朝着五条悟所在的方向挥手告别。

      下次再见。
      她想说。

      记得要再来见她哦……

      ……
      可是,没有下次了。
      此后整整两个月,五条悟都没有再来见过她。

      温和的季节在逐渐火热的气温中奔向盛夏,她的世界和过去的每个夏天好像没有差别,但是今年特别没有精神。

      往年小白总会趴在阴凉的地方盛凉,但今年没有了。

      往年她总喜欢戴上草帽,跑进家中的大院子里摸黑探险,但今年也意外没有了兴致。

      炎热好像剥夺了她所有的行动力,无论什么解暑的甜食都激不起她的情绪,她时常懒懒地摊开手脚躺在走廊上,好像在等待一场期待已久的惊喜。

      她知道自己在等什么。

      她在等五条悟。

      她在等五条悟来找她。
      等他来带她出去玩。

      等他带她出去认识夏天的世界。

      她在等一场有五条悟的夏天。

      但是,五条悟很久很久都没有出现。

      对此,源梵音也不吵不闹,而是找了个时间自己走出家,打算独自去找五条悟。

      她想得简单,既然五条悟不来找她,那她就自己去见他。

      这个决定她花了很大的勇气,她没有告知椿,也没有让她的父亲知道,所以没一会儿就遇到困难。

      这个困难源于她的瞎,也源于她实在不知道五条悟的家在哪,又要往哪走。
      有记忆以来,她就没有独自出过门。

      好在椿很快找到了她。
      她当时刚从大门外的楼梯上摔下去,椿怜惜地将她抱了起来。

      但在知道了源梵音是要去找五条悟后,椿选择将源梵音抱回家中,而不是带她去找五条悟。

      许是怕她以后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椿过后便在手心上写字,告诉源梵音,她不能再去见他了。

      源梵音对此感到非常困惑。

      椿又告诉她,因为她和五条悟解除了婚约的关系,所以不能再见他了,上次他们带她去五条家就是去谈这件事的。

      源梵音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所谓的婚约是指她父亲和母亲那样的关系,她和五条悟本来以后也可以成为夫妻的。

      但是,源梵音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

      ——「为什么不能见呢?」
      她问椿。

      ——「不是夫妻就不能见吗?」

      燥热的盛夏,她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如果不能当夫妻,那我们就当朋友,当家人……」

      ——「……这样也不可以吗?」

      椿沉默了好久,却依旧摇了摇头。

      源梵音对此感到失望。

      她想,五条悟不再来找她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五条悟也是这样想的吗?

      她想要知道答案。
      想要知道五条悟自己的回答。

      于是,在一个晴朗的夏日里,她鼓起了勇气,再次独自出了家门。

      心中不再怀着惧怕,这次她好像走了很久很久,久到身上磕磕碰碰撞出了很多伤口,她也依旧努力地往前走。

      一路上,她好像遇到了很多陌生人。

      他们有些牵着她,似乎和她说了什么,但她听不见,同时,她竟也不觉得害怕,反倒发出声音,说自己想要去五条悟的家。

      那一刻,想要找到五条悟的迫切已经盖过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她只是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可是那些人一知半解,好像也都不知道五条悟的家在哪。

      源梵音便甩开了他们的手,开始向前跑。

      很多人好像都开始拦她,还要拉着她去哪里,对此,她终于发出了高亢的尖叫,她发疯地喊着五条悟的名字,然后对那些阻止她的人|拳打脚踢,还发狠地咬他们的手。

      等到她终于挣脱了那群坏人的手后,她就一路埋头,发了疯地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到她跑到脚下的木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丢了,等到她终于累得跑不动后,她才脱力般地蹲下,抱膝,将脑袋埋进膝盖里哭。

      下一秒,她感觉周身似乎刮起了一阵强烈的飓风,其中夹杂着沙尘与腥躁的气息,划过了她的脸。

      她受惊般地抬头时,有人轻轻牵了牵她的手。

      她一愣,在黑暗中望向手的主人。

      ——「……是谁?」
      她问。

      盛夏的清风中带来熟悉的气息,她感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一片浓郁的糖果香中,源梵音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五条悟,于是紧紧回握住了他的手。

      对方抬手为她拭去了眼角残留的眼泪,而后,他像之前一样,弯身背起了她往前走。

      对此,源梵音抽抽噎噎的,选择安心地趴在他的背上哭。

      等到实在哭够了,她便抱住他的脖颈,像小动物一样蹭着他耷拉在后颈上的发丝。

      ……你为什么不再来见我了?
      她很想问他。

      你为什么再也不来找我玩了?

      是因为我们解除了婚约关系吗?

      但是,最终,她却是将其总结成了一句请求般的言语。

      ——「我们当夫妻吧……」

      她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是怎么相处的,也不知道所谓的婚约需要什么条件,但若是只有成为夫妻才能见到五条悟,那她想和五条悟成为夫妻。

      可是,五条悟对此停下了脚步。

      很快,他又继续往前走了起来,但隔了好久,他才轻轻摇了摇头。

      他拒绝了。

      源梵音垂下湿漉漉的眼睫,终于忍不住出声问道:「……为什么?」

      ——「……你不想再来见我吗?」

      她轻轻攥紧了他的衣袖。

      ——「……你不喜欢我吗?」

      ……一直带她出去玩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她呢?

      ……他给她糖吃,教她认字说话,还会像现在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帮助她……

      他对她这么好,难道不是喜欢她的吗?

      可是,回答她的依旧是五条悟的摇头。

      这一刻,她终于感觉到了一种如潮水般涌来的害怕。

      恍惚间,她又尝到了那种久违的痛苦与无助,这致使她又哭出声来。

      ——「……你不和我当夫妻,是因为不喜欢我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

      对方顿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她呼吸一窒,眼眶很快又湿了。

      ——「……那你不喜欢我,是因为我看不见和听不见吗?」
      她近乎绝望地问。

      因为她和别人不一样,天生存在这样的缺陷,所以他才不喜欢她吗?

      因为她学东西比别人慢,到现在也不知道颜色究竟是怎么样的,所以他才不喜欢她吗?

      因为她走路都容易跌倒,离开了人就不行,所以他才不喜欢她吗?

      因为她是个没用的人,所以他才不喜欢她吗?

      伴随着这些不断上涌的悲鸣,这一刻,源梵音又觉得不公平了。

      五条悟看得见,所以他可以随时随地来见她,可是她却不行。

      ……为什么?
      这真不公平……

      明明大家都是人类……

      凭什么她什么都没有……

      五条悟想来找她就来找她,想不来见她就不来见她……

      ……难道因为他们之间的这种差异,让她对他的这种期待和奢望都只能变成五条悟偶尔心血来潮的施舍吗?

      她忍不住在黑暗中落下泪来。

      温热的眼泪濡湿了他肩上的衣服,明明这一刻,他背着她,他们以这样亲密的姿态紧贴在一起,可是源梵音却觉得自己和五条悟好像隔着一道巨大的、无法跨越的沟壑。

      就像她今天始终无法找到火车站,她在去见五条悟的这条路上,隔着她自己都无法测量的万水千山。

      她这么想时,五条悟将她放下了地。

      隔了好一会,他突然用力地弹了一下她的额心,疼得她呲牙咧嘴,眼泪狂飙。

      与此同时,他这才开始在她的手心上笔划,说他不想和她当夫妻并非是因为她看不见。

      ……那是为什么呢?
      她垂着眼泪。

      五条悟没有回答。

      又隔了好一会儿,他才又说,彩虹出现了。

      彩虹。
      源梵音知道这个词。

      据说,它是所有颜色的集合体。

      是她从未感知过的东西。

      许是为了转移她的注意力,又或许是为了哄她,五条悟竟说要带她去感受一下彩虹。

      对此,她停止了哭泣,慢半拍地点了点头。

      五条悟牵着她的手,转瞬就带她脱离了踏实的地面。

      她不知道五条悟为什么能做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

      明明都是人类……
      为什么他就这么厉害……

      ……难道他其实是无所不能的神明吗?

      这些在心中闪闪发光的猜想,让她一瞬间几乎遗忘了所有不愉快的事物。

      但很快,源梵音就又哭了。

      并非是因为突然腾空带来的失重感,也并非是因为周围的风大到可以卷走她,而是因为她绝望地发现,所谓的彩虹其实也是一道摸不着的东西。

      就此,她伤心得不得了。

      ——「我看不见,五条悟……」
      她对他这么说。

      ——「我摸不着彩虹,也看不见彩虹……」
      那一刻,她向着虚空之上的黑暗伸出手,被五条悟牵着的另一只手同时有了想要放开他的冲动。

      即便放开他的手后,她可能会就此掉下去摔死。

      她也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可能会惹他生气。

      ——「我摸不着,也看不见……」
      但是,她还是这样说了。

      ——「……所以,它于我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就像你一样……」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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