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异闻录》一条老狗

6、大乖

　　别墅里闹哄哄的，五颜六色的暧昧灯光随着音乐节拍不停地闪烁。

　　此时大概算是“酒过三巡”了，沙发上、地毯上、楼梯上，到处都摊着一群神志不清的人。还能喝的三五成群地聚在一块，玩着各类酒桌游戏，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和尖叫。

　　郁泱把目光从一对激吻的男女上挪开。那女孩做猫女打扮，穿着本就十分清凉，此时吊带滑到了不知何处，丁字裤下更是有只手四处点火。

　　“外头是妖魔鬼怪，里头还是妖魔鬼怪……”郁泱满头黑线地想道。

　　她刚一进门，立刻就有几个醉醺醺的男人贴上来，被她嫌弃地推开了。

　　郁泱径直往二楼阳台走去。然而等她到二楼阳台时，柳亦如已经不在那了。她只好钻到各个嬉闹的人群里找柳亦如。

　　正当她经过一个德扑牌桌时，一个穿透力很强的夹子音在她身旁响起。

　　“姐妹！生面孔呀！你好漂亮呀！”

　　郁泱停下来，四处找了一圈，没看见说话的人。

　　“嗨！我在这呢！”

　　郁泱又找了一圈，还是没看见人。

　　“哎呀！姐妹！我在你脚下！”

　　郁泱低头一看，一只白色的小型贵宾犬不知何时蹲在了她的脚边。

　　她想起李达瑞说的安插人手，顿时无语凝噎：“你是狗妖？”

　　那贵宾犬歪了歪脑袋，颇为矜持地纠正道：“请称呼为我犬修，姐妹，狗妖听上去像骂妖的。”

　　“好吧，借一步说话，”郁泱从善如流地点点头，领着贵宾往角落里的沙发去，她可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对着狗自言自语，“你叫什么名字？”

　　贵宾哧哈哧哈地吐了吐舌头，它咧开的嘴角配上那双黑色的豆豆眼，看着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我姓卫，在犬族里的本名是卫梦，你也可以叫我人间行走的名字，大乖，也就是我主人给我取的名字。”

　　郁泱张了张嘴，实在无法对着这么一条没有膝盖高的小狗叫威猛，只好点点头叫了一声大乖，问道：“你是仙灵泉大会主办方安插在这里的人手吗？”

　　“没错，姐妹，你怎么知道呀？你是新来的同事吗？”大乖摇了摇尾巴，耸起鼻子闻了闻，“欸，闻不出来耶，姐妹，你是什么妖怪？”

　　“呃，我倒也想知道……我叫郁泱，你可以叫我名字，”郁泱被一口一个夹子音姐妹叫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转移话题道，“你的主人也是妖怪吗？”

　　大乖那狗脑袋摇了摇：“不，我的主人是人类，喏，就在那呢。”它抬起前腿指了指。

　　郁泱看过去，目睹了正滚作一团、进展到激烈情节的猫女郎，大为震撼，迅速收回目光。

　　“……你是妖怪，怎么还做人类的宠物？”

　　大乖露出一副“这你就不懂了”的神情：“哎呀，做宠物有什么不好？不是吃就是睡，一日三餐有人伺候，不仅不用上班，还有人顺毛、有人陪玩，不香吗？老实说，我最近都在考虑把这边的工作辞了，做个全职主宠呢！真是的，大过节的，我竟然在这里加班！五十年一遇的仙灵泉大会欸！只因为我主人正好被邀请来参加这个派对，就临时派我跟来加班！听说还不给三倍加班费！真是压榨民妖，没有妖权！明天我就要去执宰阁投诉！”

　　大乖说着说着激动起来，狗嘴叭叭叭地疯狂输出。

　　郁泱心想原来夹子音吵架还挺厉害的，问道：“执宰阁是什么？”

　　大乖大惊失色：“姐妹！你怎么连执宰阁都不知道！你是刚从山里出来的吗？看着不像呀！执宰阁现在就是我们的头头，相当于妖怪的政府。政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郁泱连忙制止了热心大乖给她科普现代政治制度。没想到妖怪还有政府，真是与时俱进，拥抱新时代。

　　她又问道：“那这儿除了你，还有别的妖怪吗？”

　　大乖再次抬起狗脚给她指了指：“喏，那个cos蝙蝠侠的，它叫大福，是江西神农宫一只两百年的蝙蝠精；那边那个穿僵尸服的叫陈清轩，前两年才从陕西一个古墓里被刨出来的，啧，听说他最近在僵尸片剧组跑龙套，赚了不少钱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融入了现代社会；还有那个在和别人合照的女巫，好像叫什么格劳莉亚，她是洋妖怪，不会说中文，我又不会说英语，这次出外勤，都不知道要怎么交接工作。唉，21世纪，连狗都得学英语了，真是太卷了！”

　　大乖对做社畜颇有微词，抓住郁泱这个陌生妖就大倒苦水。郁泱好不容易才打断道：“大乖，你认识柳亦如吗？是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师。你看到她了吗？我找她有事。”

　　大乖摇摇狗头：“不认识耶，她是人类吧？这里人太多了啦，我狗鼻子都失灵了。”

　　郁泱点点头，告别话痨的夹子音小狗：“我知道了，那我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谢谢姐妹。”

　　谁知大乖突然把脑袋一别，扭捏地说了一句：“人家是公犬啦！”

　　郁泱目瞪口呆地走了。

　　然而郁泱找了两圈都没看见柳亦如，倒是和那几个妖怪打了个招呼。也并不是她主动去搭话的，那些妖怪仿佛都能通过什么方式发现她这个“同类”。

　　她路过蝙蝠侠时，蝙蝠侠对她阴森地笑了一下；路过女巫时，女巫远远地朝她抛了个媚眼；路过僵尸时，僵尸也蹦跶了两下以示友好。

　　郁泱思索道：“难不成我真是妖怪？我这么好看，该不会真是狐狸精之类的吧？”

　　她推了推醉得不省人事的赵婧，心想这个晚上大概是见不到柳亦如了，也不知道经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是为了什么，真是做了一回纯纯大怨种。

　　此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她有点困了，于是上楼想找一个安静的房间睡觉。

　　这是一座独栋别墅，一共三层，底楼有个游泳池，楼顶还有一个花园。郁泱在楼顶花园旁发现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房，大概是看星星用的。

　　玻璃房里有空调，还有躺椅，最重要的是门能从里面反锁。离一楼够远，隔音效果也好，在玻璃房内基本听不见楼下的尖叫。郁泱很满意，决定就在这玻璃房的躺椅上凑合一晚。

　　她躺在躺椅上，望着天上的圆月和星星出神。一个晚上光怪陆离的经历在她脑海中走马观花地闪现。

　　先是打的车爆胎，被骗去做妖怪公交车，在车站等车时好像还从空中看见了自己，还遇到了木乃伊，下车后逃跑撞上透明的墙，接着发现发小是个吸血鬼，这个吸血鬼坐着会飞的南瓜马车，从蓝月亮之中飞到她面前，还有什么仙灵大会、执宰阁、狗妖、女巫、僵尸、蝙蝠精……

　　以及李达瑞那几句不清不楚的话，她的种族，她身上的封印……

　　“也许我还是在做梦。等我醒来就会发现自己躺在家里，或者其实是在酒吧里喝醉了。”她想道。

　　郊区的夜晚是静谧的。亘古不变的点点繁星，闪耀在苍茫而渺远的夜幕之中，隐约可以辨认出几个常见的星座。月亮大得出奇，像一颗巨大的心脏。时不时传来不知名的虫叫声。

　　就在郁泱迷迷糊糊快要睡着之际，她听见一声十分悠长浑厚的乐器瓮鸣声，好像是芦笙。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在天地之间回响。

　　郁泱坐起来，望向乐器声响起的方向。似乎是李达瑞所说的仙乐泉那边，也是那公交车上的妖怪们进山的终点。

　　她看见天边亮起一阵柔和的光，那感觉像是朝阳初升，又像是夜色降临。非黑非白，非明非暗，仿佛天地鸿蒙，宇宙初开。

　　接着，一个格外耀眼的光点在中心出现，渐渐地扩散成了一团温暖的黄光。黄光聚集、变形，渐渐出现了婴儿蜷缩的轮廓，然后生长、变幻，那轮廓在短短的几十秒钟就从一个婴儿变成了一个纤细的少女。

　　“仙灵降世！仙灵降世！”郁泱听见了嘈杂而激动的呼喊声。

　　“礼成——！”又是一声长长的吆喝。随后爆发出一阵欢呼。

　　这时，一行奇怪的车列从地面奔腾到了空中。

　　打头的是两排八个小妖怪，那小妖怪们头大身小，憨态可掬，手里各拿着一件中国乐器，分别是琵琶、二胡、箫、笛、琴、瑟、埙、笙，而后是一个莲花坐台，上面驾着一只大鼓，正由一只有许多触手的妖怪敲打。这九个妖怪组成了一个行走的民乐团。

　　紧跟其后的是一个三乘三舞蹈方阵，一群梳着高髻、做汉服打扮的美女妖怪，正随着前方音乐翩翩起舞，水袖翻飞，衣袂飘飘，真是婀娜多姿，光华夺目。

　　这一番吹拉弹唱、载歌载舞之后，才是一群妖怪抬着一个龙椅似的轿辇。那辇车上并排坐着两个穿着华丽古典服装的人，均是长发，一黑一白，看身形似乎是一男一女，显然是这支队伍的主角了。

　　那两人端坐在华盖之下，郁泱看不见他们的神情，只觉得威风凛凛，十分有逼格。她心道，李达瑞真该好好看看，什么叫拉风的出场方式。

　　辇车之后又是一个舞蹈方阵和一个民乐团，最后还跟着几个女妖怪往空中撒着不知什么东西，一把一把的，撒向空中后会像烟花一样闪烁湮灭。

　　这行人从仙灵泉那头的地面出发，逐渐升高，随后绕着月亮在空中四处巡游。车辇所到之处，便有各色妍丽花朵绽放在虚空之中，待车辇远去花朵就又消散了。

　　郁泱心想，这大概就是李达瑞说的花车巡游了，那车轿上的大概就是执宰阁的人了。不过她不是已经出了结界吗，怎么还能看见？

　　她又看了一会，终于支撑不住，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