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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找乐子 ...

  •   五十多平方米的房间,光线昏暗,人声鼎沸,呐喊声充斥耳朵,汗臭味浓郁得令人作呕。人们在这儿大多□□上身,痴狂地盯着台子,眼里俱是兴奋的火光。

      (删减)

      晏昀靠在墙上抽烟,抬头瞥了眼台上的人——他的前男友正在不可一世地挑衅着所有人,眼神阴郁又兴奋,像赌徒似的迷恋孤注一掷的快感,又像一团火,恨不得毁灭所有东西。
      晏昀长长呼出一口烟,忽然有些烦躁,扯开衬衫的领口。

      台上惨叫声起伏不定,他专注地望着台上肆意妄为的观辞,欣赏够对方的野性,看了眼手机,四点。
      “差不多了,”晏昀走出角落,扬声道。

      (删减)
      他走下台子,拳馆的选手不约而同往后退,先前带路那个少年抖着手送上来一个箱子,“这是您的奖金。”
      “不用了,就当是给他们的医药费吧,”观辞随手拿过一条毛巾,走了几步大概觉得自己身上实在太脏,转头问,“对了,你们这儿能洗澡吗?”

      (删减)

      (一些不需要看的内容:
      一场戏在这里草草结束。
      观辞回到家后洗了个澡,睡到凌晨五点半,醒来。
      黑暗中,旁边贺靖连抱住他的腰,哑声问,“今早有通告吗?”
      “对,得去录个节目,”观辞亲了他一下,刚想下床就被对方握住手腕,压上来猛亲几口,“结束后我去接你?”
      “不要,”观辞低笑出声,将他推开,起身去把门打开。

      “早上好!”
      然而不想才打开门,便听到一个女声,摄影头迎面怼来。
      观辞被吓一跳,眯着眼看过去——原来是他的经纪人张然。
      “你干什么?”他把门轻轻关上,问。
      “节目组让我拍点你出发时的素材,昨晚我和贺总打过招呼了,”经纪人道,“吓到你了吗?抱歉啦,是节目组说让我给你一个惊喜。”
      ....观辞看了她一眼,有点无奈。他现在是素颜出镜,睡衣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没扣扣子,里面白净的皮肉清晰可见。经纪人“啧啧”几声,叹道,“这期节目的收视率一定很高。”

      《你好搭档》是一档大型真人户外竞技类节目,由国内收视率最高的红楼卫视总导演冼如生策划,共有十名嘉宾参加。期间两两分组,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一些关卡,最先到达终点算赢。
      这类节目其实在不少卫视间都有出现,但区别在于《你好搭档》是古代背景,不仅嘉宾是古人打扮,节目组设下的关卡也大多和古代有关。
      观辞之前不知道这点,一直到他到达录制现场,被工作人员领着走进一间房——看到放在里面的十件服饰,才恍然大悟。
      十件衣服各自代表不同身份,有刺客、医师、将军和算命先生等等,观辞到的时候已经有六位嘉宾在里面,他快步过去一一问好,听到其中一人问他喜欢哪一件衣服。
      “算命先生吧,之前就很好奇这个职业,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我倒喜欢琴师那套,和我的职业比较匹配,”对方笑了笑,“我叫李衿。”
      这是几个嘉宾里观辞唯一没印象的人,好像是最近一个选秀歌唱类节目出来的冠军,观辞记住他的名字,与他握手,“你好,我是观辞。”

      几人坐在一起寒暄,当时针指向七,晏昀作为最后一个到场的艺人,踩着点出现在众人面前。
      还挺大牌,观辞撇撇嘴,看向别处。
      他站在中间靠右的位置,晏昀和每位艺人打完招呼后,走到观辞身旁的李衿身前。对方没想到影帝会注意到自己,受宠若惊地和他聊天,正想拉近彼此关系,却见晏昀忽然往前一步——
      李衿本能地往旁边退让。
      于是晏昀顺理成章地站到观辞左边。
      “......”后者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拉过右边一人的衣袖,刚想不动声色地换位子,便听到对面总导演冼如生道,“好了,我们现在开始录制。”

      观辞定在原地,偏头望向旁边——晏昀回以一笑。

      “早上好各位,想必现在你们都看到身后有十件衣服,今天我们会进行射箭和划船两项比试,确定之后三期自己的搭档。”冼如生带着众人来到一片空地,只见十五米外放着一个箭靶,旁边三十米外有张桌子,上面放有一个手掌高的瓷质花瓶,再四十五米外,有枚铜钱被吊在半空。
      观辞看到后,双目亮起。
      “只要将箭射中靶子与花瓶就算完成任务,铜钱是额外的项目,可以不参与。完成后坐上小船,”冼如生来到一百米外的一条河边,“划船到指定的方位就好。最先到达的人有优先选择衣服的权利,但请注意——”
      他顿了顿,目光落到观辞和晏昀两人身上,“并不是最先选择衣服的人就能选到心仪的搭档,每件衣服上都有一个牌子,上面写有你那件衣服对应的搭档身份。”
      “.....这么说靠的几乎全是运气?”一个艺人道,“第一个到达的有奖励吗?”
      “有,会有一张通关卡,可以用来pass掉下期节目的任意一项关卡。”
      所有人听完,频频点头——这么看拿第一还是有必要的。

      之后半小时嘉宾们进行射箭训练,观辞漫不经心地听着,随手拿起一张长弓试手感——虽没上箭,但气势已在转眼间发生变化。
      出众的样貌与气质,很容易引来他人注意。李衿刚巧在他身边,挑眉叹道,“动作很标准啊,之前玩过?”
      “和别人玩过几次,但用的不是这种箭,”观辞放下手里黑色的长弓——这弓的重量虽不轻,但比起之前他惯用的牛角弓,还是要轻上许多。
      ——到底还是不趁手。
      “怪不得,我看你手上有茧。”李衿不知他心中所想,目光落到观辞握弓的右手。
      “我可以教你。”
      “那走吧,”李衿怔了下,和他来到另一处。他摆出拉弓的姿势,侧目问,“这样吗?”
      “头往下低一些,肩膀打开,身子侧向左边,”观辞来到对方左边,和他挨得很近,李衿原先注意力都在前方箭靶上,但当观辞凑过来时,还是忍不住分了神。
      “专心点,”观辞敲了下他的右手,“眼睛看前方,对准靶心后把箭射出去,不要犹豫。”
      他的语气在刹那间变得严肃,李衿眼皮一跳,手上的箭在下一瞬射出——
      正中靶心!
      这实在有些出乎意料,李衿不可置信地道,“中了!”
      观辞站在他身后,“我教的人,当然能射中。”

      此时除他们外没有其他人上场,大家都在摸索,原以为要在这个关卡上耗上一段时间,不想李衿一举拿下第一关。气氛顿时变得紧张起来,好几个嘉宾都打起精神来。
      李衿问,“你不试试吗?最先通关的有奖励。”
      “等会儿,”观辞目不斜视地望着对面的箭靶和花瓶,这些对他来说都太简单了,就连那个铜钱,外行人或许觉得匪夷所思,但射箭是观辞在很久前经常做的一件事,因而都不过如此。
      他忽然觉得无聊,偏头望向旁边。
      ——就听到“咻”一声,晏昀拉开弓弦,箭杆破风而出,深深扎进靶心。

      观辞向晏昀迈步走去。
      “什么事?”对方问。
      “我无聊了。”
      “你说什么?”观辞的语气又轻又柔,仿佛回到两人还在交往的那会儿,晏昀眼皮一跳,想起些不大好的事,警惕地问。
      “我要你站到第三关前,将那枚铜钱举起来。”
      “.....这里这么多人,你收敛点。”晏昀眉头皱起——他不意外观辞对他提出这样的要求,但私底下对方可以乱来,现在是工作时间,身边围了至少有二十几个工作人员。“我怕你成为众矢之的。”
      “那又怎样,你知道我不在乎,”观辞转身拿起长弓,拉动弓弦两下,利箭森然射出,毫不例外地射中靶心与花瓶。晏昀望着他,就见对方没有一点停顿,将第三根箭放在弓上——尖端对准旁边一人。
      是刚才聊过几句的李衿。
      晏昀拽住他的手,“不要胡闹,录完节目后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
      意料之内的答复,晏昀在他耳边说出两个字。
      观辞挑起眉毛,“当真?”
      “嗯,现在好好录节目,结束后就带你去,”晏昀觉得自己像在哄小孩,逼着他放下弓箭,把人拉向河边。

      冼如生望着被晏昀牵着的观辞——他之前没和对方合作过,只听闻他演技不错,背后的金主是贺靖连,除此外对观辞没太多了解。可是就在刚才,他忽然觉得对方很有意思,把他放在节目里,或许能带来不少话题和热度。
      “好好拍,”他叫了声跟在两人身后的摄像师,道。

      节目拍了近五个小时,在下午两点结束,最后得出的第一名不是观辞和晏昀。两人虽然最先完成射箭项目,但在划船上出了点问题,因为后来节目组将规则改成二人划船,观辞和晏昀大概不擅长合作,在划船途中竟双双落水,被后面的人反超。
      两人湿淋淋地站在岸边,头上都盖了一条毛巾。
      晏昀不会游泳,因而在水里呛了好几口水,拽住观辞的手,咬牙低声问,“为什么要故意扯我下水?不是说了待会儿带你去玩么?”
      “我现在就觉得无聊,你得负责给我找乐子,”观辞在和旁边人聊天,挣脱开他的手,无辜地道。
      晏昀深吸口气。
      “好了,我得去选衣服了,”观辞向前走去。
      和之前对李衿说的话一样,他选了那套算命先生的服饰,看到里面写的牌子——有钱人家少爷。
      是谁?
      观辞望了望四周,就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选了它。
      他向那人走去,可是还没走到那儿,就见晏昀捷足先登,率先站在年轻人旁边。
      观辞停下来,很快看到晏昀拿过对方手里的衣服,向他走来。
      “我的搭档是你?”观辞问。
      “嗯,”对方扬了扬手里的牌子。
      “好。”
      观辞点头,等到节目导演宣布今天录制结束,问晏昀,“现在去么?”
      “嗯。”
      两人走向停在一旁的黑色加长车,观辞的经纪人走上来问他去哪儿。
      “他说要带我去找点乐子。”
      “什么?”经纪人明显愣住,“你五点得去片场。”
      “来得及,”观辞偏头看了眼晏昀,眉眼间忽然闪过一丝笑,“只是去发泄一下,对吧?”
      “对,”晏昀点头,“我会把他送到片场。”
      “可是贺总如果看到.....”经纪人皱眉,低声在观辞耳边道,“宝贝,你和前男友两个人去玩吗?”
      “玩?”观辞挑起眉毛,顿了顿,“是去做正事。”)

      (还是一些完全不需要看的内容:
      顿了顿又瞥了封九一眼,冷淡道,“你别给我胡来。”
      封九莫名遭他警告,连忙挤出个乖巧的笑,讨好道,“怎么会,我很懂分寸的,你不是想见府里那两只鬼么,傍晚时我把它们叫过来,和你谈谈?”
      “好,“沈颂点头。
      封九看着他,又漫不经心地提高音量,问,“明兰,放在沈颂房里的棺材,是不是得抬出来?”
      “确....确实是,”小姑娘颤悠悠回道。
      “那你待会....“封九没说下去,眼尖地注意到沈颂忽然不冷不淡地看了过来,立刻改口,“我等下就将它拿出来放到外面,死人放在房间里晦气,你知道吧?”
      最后那句他是对温长思说的,右边的眉毛稍稍抬起,和对方交换了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眼神。
      长思僵住,磕磕绊绊地问,“要放到哪里?”
      “哪有空房就去哪呗,或者扔到墓地上也行,“封九道。
      长思眉头皱起,他可不想去墓地,那里不仅荒芜,还有很多游魂野鬼,指不定会发生些什么。长思无措地望向沈颂,才要开口,封九便走到他旁边,抬手扣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拽——
      温长思便跌出椅子。
      他有些狼狈地往后退了退,站稳后不悦地望着一尺外的鬼神。
      封九一字一句地道,“沈颂是我看上的人,这点,你给我记清楚了。”
      “你.....“温长思被他握过的手腕像被火烧般灼痛,却也想再挣扎几番,无礼道,“他昨夜已与我成婚。”
      “哦?“封九凉凉一笑,慢条斯理地问,“挂两条红布、穿上喜服,就算是拜堂了吗?”
      “该有的礼数都有,“长思加重语气,冷声道,”不管你承不承认,他确实是我的妻。“
      “不如你问问他愿不愿意?“封九面容扭曲,转头望向沈颂。
      对方恍若未闻,理都不理他们二人。
      于是封九又转回头,视线落到长思的青衫上——不知具体做了什么,但那垂落的衣裳却突然燃烧起来。
      长思瞳孔猛缩,往后连跳几步,尖声道,“你、你不可以对我乱来!”
      封九站在原地,好整以暇地偏头看他,对上温长思那双惊慌失措的眼,无辜地问,“我有做什么吗?只是衣服烧了,去鬼市再买一身不就行了?”
      他的眼神有些冷,“以后再让我看到你靠近沈颂,别怪我不客气。“
      “.....“温长思和他实力相差太远,站在三尺外咬牙切齿半晌,挥袖离去。

      封九打发走这只烦人的缢鬼,回到沈颂旁边,见对方已经放下筷子,奇问,“这么快吃好了?”
      “吵成这样,我还怎么吃?“沈颂撩起眼皮,很淡地望向他。

      立刻悟出些别的意思,放在桌上的右手悄然伸过去抓住他的衣袖,问,“你这是不想我破费的意思吗?”

      “别碰我,”沈颂挣开他的手,神色冷淡地道,“我要吃饭了,你要不吃,就别来烦着。”

      封九讪讪将人放开,在他旁边坐下,拿起筷子夹了块牛肉到他碗里,讨好道,“还想吃点什么吗?”
      沈颂冷淡地瞥了他一眼,直接站起身,似乎也要和那温长思一样愤然离去。
      封九一怔,拉住他的衣角,确定他不抗拒后温声细语地道,“我有个提议,可以帮你赚更多的钱。”
      沈颂背对他,“什么。”
      “我搬来和你一起睡。这样我的房间就可以让出来给那些鬼住,“

      回房后里面的棺材已经不见,继而温长思也不在了,沈颂没多大感觉,心里只记着封九说等到黄昏时分就带他去找那两只藏在府里的鬼。
      不料到了时辰,封九却道,“它们现在不在府内,得到晚上。”
      沈颂和他待在房内,正要出门,听到后停住脚步,眉头皱起,侧头问,“出去了?”
      封九坐在床上看他消瘦的背影,心想这人真得吃多点,含含糊糊地道,“差不多。”
      沈颂转过身,对上那双黑沉的眼,“你是和他们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是它们自己找上来,说要找个合适的时候再和你见面,“封九道,他可没闲功夫去找那两只鬼戏弄沈颂,待在他身边卖乖不好么。
      沈颂又问,“他们知道我要收房租的这件事了吗?”
      “知道了。”
      “你和他们说的?“
      “对。“
      沈颂长眉一挑,“所以晚上他们是想.....”
      “说是初次见面,要让你印象深刻点。”

      沈颂醒来,睁眼后无不意外地见到身旁赤身裸体的鬼神大人,在笑眯眯地望着自己。
      “你怎么还在?”
      “想和你再待一会儿,“封九看着他,视线落到沈颂脖子上——自己昨晚留下的牙印还十分明显。
      沈颂忍不住抬手去摸自己的脖子,后知后觉地想起昨夜之事,顿时目光一凛,“你对我做了什么?”
      “没有,“封九坐起身,坦白从宽,“昨晚不是咬了你一口吗,用了点法术,让你脖子上的印子能留更久而已。”顿了顿,又故作乖巧,不安地道,“沈颂,你不会介意吧?”
      沈颂糟心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想从床上起来,却又被对方拉住。封九黑发散落,像个要饿了几百年的妖精般缠上来,抱住沈某的肩,挽留道,“今天又没什么事,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得去收房租。”
      “画皮鬼和狐女的?“封九挑眉,又垂下眼,”不就二十两银子,昨天你都赚我一千两了,要是现在留下,陪我在床上多待一个时辰,我就再给你一千两。“
      沈颂不为所动,“昨夜不是让我别再答应别人的要求么?”
      “我又不是别人,“封九把手往下伸,摸上沈颂的尾指,”好不好?“
      “不好,“沈颂收回手,一把将贴上来的人推开,从床上下来。
      封九坐在床上,见他走向衣柜,立即快如闪电地过去,抽出件衣裳后回到沈颂身边。
      对凡人来说这不过是眨个眼的功夫,沈颂根本看不清他的动作,只觉得封九似乎始终都坐在床上,手里却莫名其妙多出件衣服。
      “今天穿白色?”对方问。
      “好,”沈颂不大在意这种事,从他手上接过。
      他当着封九的面换衣服,对方也乐于欣赏,翘起腿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动作。

      “你是喜欢我吗?“沈颂站在他面前,目光灼灼地与他对视,抬手举起右手,红线晃动。
      封九定定看着他,突然在那些缠绕于心头杂乱无章的情绪里,尝出一点慌张的苦味。
      “我.....“
      “但就像今晚我们去成家,你无所不能,制造的假象滴水不漏,又极其会玩弄人心,要我怎么去....相信你的真心?“
      沈颂问,“你说你先前问我要不要留下那些小鬼,是怕我会因为失去虞容而不开心,可是....你不也有私心吗?你想让道士抓住它们,向楚延玉证明后再来家里,抓走温长思。”
      他说着说着,忽然一笑,“封九,在那时我就很想问,会不会有天我发觉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第十一章念念不忘

      沈颂当然不可能让封九亲自己,对方现在不说,过两天孟周衍死了,他照旧会知道,继而转身走开。
      封九连忙追上,“不听吗?不亲我也可以说。”
      “不听,“沈颂撑着伞,快步走在街上。
      长思站在伞下,幸灾乐祸地探头望向封九。
      还没出声笑他几句,对面鬼神大人便眼神一冷,轻描淡写地瞥过来。
      .....于是长思又立刻缩回沈颂旁边。
      夹在中间的沈颂注意到这两人的互动,转头对封九说,“你又想干什么,别在外面生出些什么事端。”
      “哦,“封九垂眸,淡淡地回了句,伸出右手对缢鬼轻轻一挥。
      沈颂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旁边长思便已经飞了出去——落到街边一处卖水果的档口。那档口很简陋,摊主坐在一张小凳上,面前是几筐品种各异的水果,没有遮□□。
      缢鬼完全暴露在猛烈的日光下,宛如坠入火炉,立刻全身烧起,发出惊慌失措的尖叫。
      沈颂望了封九一眼,毫不犹豫地走向档口。
      明明对方空荡荡的眸子里没一点情绪,封九却没来由的觉得沈颂是在怪他,继而走到他身边抬手扯了扯衣角,正要开口,背对他的沈颂却侧过半张脸,让封九看到自己微微皱起的眉头,严厉地问,“我说了不要生事,你怎么就非和温长思过不去?“
      “阿思?“
      话音刚落,旁边却不合时宜地传来声音,语气听起来满是惊诧。
      沈颂和封九闻声望去,后者脸色不是很好,鬼神大人久居高位,几乎没有人会对他出言不逊,现在被沈颂指责几句,虽然对方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也有些挂不住面子。
      无法对沈颂做些什么,他干脆把气全洒在旁边半丈外的陌生人身上,目光凶狠地望过去。
      是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眉目清秀,肤色白净,穿一身有些破旧的白衫,看起来清纯又腼腆。
      两人齐齐抬头望去,青年先对上封九的眼神,被吓得后退半步,又慌张看向沈颂。无头村很小,顶多就一百多个人,如果从小到大都在村子里生活,几乎所有人都能认识。
      这位青年虽然只在无头村里住了四年,但也一眼看出,对面二人是外乡人。
      “你们刚刚....是在说温长思吗?“
      他身体往前倾了倾,目不转睛地望向沈颂,小声问。
      沈颂原先想将温长思扶起来,被他打断后撑着伞长身站在水果摊旁,长思咬着牙走到伞下,站在沈颂旁面沉似水地望着青年,侧头道,”我们走吧,别在这儿待着。“
      沈颂没说话,青年往前走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左边空荡荡的位置,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晃了晃身体,轻声问,“你们刚才是在说温长思吗?他现在在这吗?”他望向半空,“阿思.....”
      青年比温长思要矮一些,后者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对方一会儿,偏头对沈颂道,“我不想见到他,走吧。”
      于是沈颂沉声道,“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
      “大白天的没下雨你撑什么伞?!”青年一惊,似乎容不得他拒绝,语气稍重地在身后出声道。
      沈颂偏头,“关你什么事?”
      “……”青年没来由感到压迫,却也往前一步站到伞下,一字一句道,“你分明认识阿思。”
      沈颂面色平静,却也语出惊人,“对,我确实认识他,是他已过门的妻子。”
      青年脸色惨白,目光如炬,“他真的成亲了?“
      “对,不过是死了之后。“
      青年听到那个字,眼里就像下了场雨变得湿润,他垂下头,语气弱下,“我叫楚延玉....是他曾经的恋人。”
      封九长眉一挑,见温长思目光不善,楚延玉又似乎面带愧疚,于是故作敌意抬起下巴,谎道,”我听他说起过你,你怎么还有脸来见他?“
      楚延玉微微一震,“我.....”
      “你觉得他现在就算活着,还会想看到你?“
      “......“楚延玉被他说得后退一步,慌张道,“我没想到他会死....也对他的死感到很抱歉....”
      封九眼皮一跳,接得飞快,“他的死与你有关?”
      听到这里,温长思的脸彻底沉下,瞳孔骤然充满黑气,沈颂制止住封九,“走吧,别和他说了。”
      他撑着伞,不容分说地走过楚延玉。
      青年眉目稍惊,还没来得及答话便伸手扯住沈颂的衣角,轻而急切地道,“如果你真能见到他,能不能和他说...我很抱歉.....也很后悔,求他来看看我。”
      沈颂被他扯得脚步停下,一双灰眸无忧无喜地扫过去,宛如在看个死人,惊得楚延玉下意识松开,却又咬咬牙,死死捏住,哀求地望进他眼里。沈颂不说话,封九却听得想笑,冷冰冰地问,“他都死了,怎么看你?人鬼殊途,你想怎样,也把自己吊死,好下去陪他?”
      楚延玉猛然一震,脑海里立刻浮现温长思吊死在房梁上的画面。两人分开后他没去看过他一眼,即便是之后得知长思死讯,也只是在每个彻夜难眠的夜晚里反复幻想那惨烈的场景,怯懦得让人乍舌。如今被人提议不如下去阴府找他,想到先前和对方的一些事.....顿时觉得讽刺。
      沈颂望向温长思,对方仍站在自己左边,却低头失神地盯着自己腹部——方才楚延玉伸手捏住沈颂衣角时,穿过了他的身体。
      正正好应证那句人鬼殊途。
      无论生前曾与他怎样纠缠,曾如何深爱此人,都已然过去。
      “走吧,“长思抬眸,望向沈颂,眼里似藏有很多话,却不知是想与旁人诉说,还是要质问那曾让他百般心凉的人。
      沈颂点头,再没看楚延玉,和封九一同离开。

      三人走在回家的路上,封九往后瞥了眼,“楚延玉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要赶走么?”
      “他是想知道我们住哪儿?可我先前不才和他说我是温长思的妻吗,“沈颂走在路上,问。
      这话让封九有些不悦,条件反射地拽住沈颂右手,鬼神大人用了点蛮力,强迫他与自己十指相扣。
      “你想干什么?”沈颂挣不开。
      “没怎样,“封九难得在他面前强硬,故作自然地道,”就是又有点......“
      “吃味?“沈颂听到了个“又”字。
      “嗯,“封九听到他的话双眸亮了一下,以为沈颂终于能明白自己的心情,对上他视线后看到眸里仍然空荡无物,又有些丧气,连带着紧握他的手也稍稍松开些。他挪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笑道,“不过也没什么,就是突然想牵你的手,五十两银子可以让我们一直牵到家吗?”
      “可以,“沈颂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他虽然不喜欢被人碰,不过只要给钱,没什么是不可以商量的。
      长思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觉得两人似乎突然形成种独特的相处方式,不禁眨眨眼,目光落到两人交握的双手,封九见他望过来,抬头对上他视线,语气轻浮地道,“怎么,想起你和那楚延玉之前的事了?”
      长思面容一滞,“我没想起他。”
      “回去说说你们的事?“
      “你很喜欢多管闲事?“
      两人皆用反问的句式,封九长眉一挑,沉声道,“也没有,只是你会心怀怨念地死去,分明和这楚延玉有很大关系,如果能帮你解决掉这桩心事,说不定就会....”顿了顿,他拖长音调,“早点去找个替死鬼,挣脱白绫去阴间投胎。”
      “顺便让你少个眼中钉,好和沈颂两人在这生活么?”他这话说得体贴,温长思却冷笑一声,戳穿道。
      封九也不恼,大大方方地点头,“嗯,知道就好。”
      “好了,”两人正阴阳怪气地说着话,沈颂开口了,他加快步伐,先是冷淡吐出二字,再转头望向跟在后头的楚延玉,不过四五丈距离,沈颂便准确望进他眼里,在半空中与他交换了个眼神。
      楚延玉没从对方那双空洞的眸子里看出一点情感,但沈颂却感受到他的不知所措——楚延玉定在原地,眼神飘忽不定。
      于是转回头,对身旁正在掐架的两位道,“走吧。”
      “他不跟过来了?“封九惊问。
      “都被发现了,还跟什么,“沈颂随口回了句,和他走在回家的路上。
      楚延玉站在街道的左侧,肩膀贴着墙,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沈颂的背影。对方撑着把伞,却只站在右侧,将左边空出,看起来就好像....有个见不得光的“人”在旁边。
      会是长思吗?
      他的眼眸忽明忽暗,双手放在身前交握在一起,眉头微微皱起,脸上是一种近乎于迷茫的偏执。

      然而不想才踏入家门,却听到明兰的声音,“我知道,楚公子以前经常到家里来。”
      本要迈开的腿猛然收住,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他诧异地抬头,望向站在厅内背对他的少女。
      嗯?站在沈颂身旁的封九微微侧头,瞥了眼门口,唇角绽开一丝轻笑。

      没有人听到。
      正如温长思和楚延玉隐秘、而又热烈的爱情。

      第十一章往事

      长思望着被封九牵著手的沈颂,兀自道,“我和楚延玉认识四年了。”
      “嗯,“沈颂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这些,但路上无聊,当个故事来听也算解乏,应道。
      “我与他....本就不该认识,直到今日我都觉得是自己在一厢情愿,“温长思原以为与楚延玉的纠葛早在自己上吊那日便断去,不料在死后对方还纠缠着他。
      “我从小就在村子里生活,邻居有个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因为住得近,我们经常溜出门去玩耍,算是....两小无猜,“长思轻声道。
      封九长眉挑起,略有几分探究地道,“两小无猜,你喜欢上他了么?”
      温长思抬眸看了他一眼,犹豫着道,“对....我爹和娘亲平时不怎么理会我,整个童年我算是过得很孤独,只有他陪着我,久而久之就....对他有了非分之想。”
      封九长长地“哦”了声,意味不明地道,“原来你从小就喜欢男人。”
      温长思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但结结实实被伤到,抖了抖身子,咬着唇瞥过脸,没说话。他毫不掩饰自己反常的动作,沈颂再怎么不懂情感也能看出他被封九说的话伤到,继而拽了下封九,低声斥道,“别乱说话。”
      封九对他笑了下,转过头望着前方光亮的路,天色彻底暗沉,但浮在半空的鬼火一直在引路。“我虽然很少来凡间,不太清楚这里的规矩,却也知道你们并不能接受同性相爱,是么?”他漫不经心地望向缩到一边,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的缢鬼,字字诛心道,“发觉自己喜欢的是男人后,遭受过别人的欺凌?”
      “是....”长思回道,“少年时情难自控,一时忍不住和那人告了白,对方反扇我一巴掌,说我有癔病,又和我爹娘说,于是他们便将我.....”
      “把你关起来了吗?“沈颂望向长思,对方并不看他,有些落寂又孤苦地望着前方深而长的路径。
      缢鬼的声音轻若无声,“没....村里有三个年约四五十岁的老婆子自称神婆,说我是被鬼上身了才会对男人有爱慕之心,我爹娘将她们请到家里,天天做法,又将水洒到我身上,用藤条鞭打,说是身体痛了,藏在里面的鬼就会出来。”
      沈颂被封九牵着的手动了动,鬼神大人不着痕迹地往下瞥了眼,刚好看到几根青筋极快地往上突起。
      “她们也会把被火烧过的石头铺成一条几丈长的路,叫我走过去,说要烧死体内的鬼。我被囚禁在自己房间里,每日只能吃一点东西,有时饿得快晕倒了,向娘亲求助,也无人应答。“
      长思缓缓说着这些惨烈的往事,心里却又觉得痛快——他从未和别人说过这些,一方面是无人肯听,一方面是心死如灰,说了也不会有人感同身受,但是.....沈颂说自己是他的妻,长思死后便彻底断了在凡间的缘,与他那娘亲没了关系。去不了轮回台,被困在一根白绫里,每日孤零零地坐在房内发呆,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不料有日竟莫名其妙多了个夫人,对方甘心嫁给一个死人,还能看见他,对楚延玉说自己是他的妻。
      如今对方还能听自己说着那些痛苦的往事。
      长思停下脚步,垂眼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太苦了.....
      那些被人折磨、囚禁的日子根本不是人能过的,等他好不容易逃出去,那些“神婆”又将他喜欢男人这件难堪的事说出去,弄得人尽皆知,再无脸面。
      沈颂和封九站在他身旁,后者转过脸来望他,眼神有些阴鸷。
      “干什么?“沈颂问。
      “你确实很紧张他。“
      “我也体会过那种被人当作异类的感受,时间甚至比他要长,活了多久,就被人当作怪物多久,“沈颂看出对方或许在生气,破天荒地没表现出任何不耐,温声道,“因为没有情感,走到哪里都不会被接纳,虽然学着去模仿别人的表情,却总会犯错,甚至会遭到辱骂。”
      封九听着他说,“所以你是在同情温长思?”
      “没有,"沈颂答得很快,低头望着长思的脑袋,将话题转开,“这些经历和楚延玉有什么关系?”
      长思稍稍抬头,或许是觉得自己这么大个人了还哭得一塌糊涂有些丢脸,挡住脸道,“在村子里盛传我喜欢男人这件事时,那个人不堪其扰,离开了村子。接着过去了几年,在我十九岁那年楚延玉搬了进来。”他顿了顿,抬起头侧过脸,两道泪痕清晰可见,他与上方的沈颂对视一眼,又匆匆挪开,夹带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我很固执,即便被那人厌恶,被所有人取笑,还是死心塌地喜欢着他,刚巧楚延玉和他长得很像,就....”
      “你把楚延玉当作是他了?“封九稍稍站前,左肩挡在沈颂面前,道。
      “没有,那人走了半年后我就被爹娘放了出来,但因为被囚禁太久,变得神志恍惚,以为楚延玉就是他本人,主动过去接近,又见楚延玉完全不排斥我,更是心生欢喜,做了很多事让他喜欢上我。”
      封九听出他话里的羞耻与对自己的嫌恶,转头望了眼沈颂,对方脸上毫无波澜,又问,“楚延玉后来喜欢上你了么?”
      “......“温长思稍稍停顿一会儿,似乎被戳到痛处,味同嚼蜡地道,“没有。我曾以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会让他喜欢上我,以为所有付出都会有回报,原来不是.....他家境清寒,我日日给他送名贵的东西,又带他出去吃饭,只想讨他欢心,可惜....”
      再次提起往事,长思宛如吞了个极苦的果子,胃里一顿翻滚,有种想吐的恶心感。他抬头望向沈颂,老实说他只与对方认识几日,若说喜欢,倒也没有,他已经被人伤怕了,很难再轻易把真心送给别人,只不过现在他成了缢鬼,孤零零地留在世间,沈颂是唯一与他有关联的人。这少得可怜、来得莫名的缘分让温长思迫不得已与沈颂有了羁绊。
      他是我的妻。
      我不想成为孤魂野鬼,漫无目的地漂泊在世间。
      于是对沈颂有了依赖,情不自禁地想将对方占为己有,甚至与封九掐架。

      第十二章去鬼市了

      坦白讲鬼神大人也希望沈颂会接纳自己,顺带将余生奉上。封九现在是追在沈颂身后,虽说时不时就可以拉个小手,但如果没有银两作利诱,沈颂根本连衣角都不会让他碰一下。若沈颂肯停下,转身望他一眼,稍微回应下封九——鬼神大人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做些什么事。
      所以说,人都是贪心又自私的。
      谁不想得到喜欢的人呢,那种不求回报的奉献精神叫做善事,鬼神大人可能永远都不会领悟。
      他低头望着底下崩溃又难堪的缢鬼,竟出了神。
      长思答道,“嗯,自始至终,他都在享受我给予的好处,偶尔施舍几个笑给我,我已经很开心。”
      “后来呢?”
      “我们相处了两年多,之后被我娘发现,便....”
      “棒打鸳鸯?“封九想起阴间孟婆小丫头看的那些人间话本子,这样的情节很常见,插嘴道。
      长思僵了一刹那,点头,正想开口,封九却忽然脸色一变,打断道,“我们得快点去乱葬岗了,每日进去鬼市的人数都有限制,现在已经很多鬼在排队,过去晚了恐怕轮不到我们。”
      “你不是鬼神么,不可以走后门?”沈颂听着他说,疑惑地问。
      封九一愣,嘴角不受控地往上翘,语气轻佻道,“可以走后门,不过也得有真凭实据。”他身体往前倾,眼神侵略地望进沈颂眼里,对方与他对视一会儿,又冷淡地转过头,望向前方吐出两字,“走吧。”
      一旁的长思站起来,脸上的眼泪很快消散,恍若什么事都没发生般“嗯”了声。
      封九苦笑一声,与沈颂并肩走在路上。

      “你要出门吗?“沈颂又望向唐采。
      “药膏晚上我会和封九去帮你买回来,但钱,你得原封不动地还给我。“
      “我知道。“
      唐采应承道,于是沈颂偏头瞥了眼身后的封九,两人一同回房,长思跟在身后,犹豫着问,“你们要知道我和那....楚延玉的事吗?”他原先是不大想说的,但方才在外面沈颂亲口承认自己是他的妻,长思觉得既然自己与沈颂已结为夫妻,那么就必须向对方坦诚,老实交代以前和楚延玉的那些破事。
      沈颂与封九并肩走在一起,闻言后道,“你想说就说,我不是很感兴趣。”
      封九轻笑,“他似乎对温长思很执着,难保不会做出些什么。”
      “他会来府里么?“沈颂望向他。
      “可能,“封九想起方才那楚延玉魔障般的模样,笑得有些凉薄,“他与温长思的纠缠还是很深的。”
      “我都死了,他怎么还缠过来?”长思觉得难以理解,疑惑地问。
      “死了才知道你的重要么,“封九凉凉地回了句,握住沈颂的手,转过脸望向对方,表忠心似的道,”我就和楚延玉不一样了,我向来清楚自己的心意。“
      沈颂冷淡地看了他一眼,将对方的手甩开,“我们总共才认识三天,你知道什么心意。”
      “喜欢又和认识的长久无关,“封九满不在乎地回了句,又忍不住去寻他的手,”况且我一见到你,就对你很有好感。“
      “是吗?“沈颂干笑一声,“那可惜了,我对你完全没好感。”
      封九张张嘴,他猜到沈颂会这样回答,也清楚对方是个冷心冷情的人,可听到他这么一说,心里还是觉得疼,宛如被人捏住心脏。他垂下眼,悄悄碰了碰沈颂放在身侧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的脸,没看出有太多抗拒后又伸出尾指,勾了勾他的手指,。
      沈颂被他弄得有点烦,正想甩开,又见站在对面的温长思面露痛楚,于是目光向下——才发觉对方衣衫破烂,露在外面的皮肉被烧得变成焦黑色,还有几个水泡。
      “疼么?“沈颂问。
      “嗯,“长思刚刚被封九挥出伞外,虽然仅仅只在日光下待了大概半盏茶时间,但始终只是个死了不够半个月的小缢鬼,又不会法力,无法保护自己,继而伤得有些重。长思抬起手,让沈颂见到自己被烧焦的手臂,不动声色地攻击封九,“你看....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我怎么不可以,”封九站在一旁事不关己地抱着手臂,脸色阴沉道,“上次就警告过你不要靠近沈颂,”顿了顿,扯住两人缠绕在手指上的红线,向前一步,“月老说他与我有姻缘。”
      长思冷笑,正想反驳他“月老指不定是看错了”,面前的沈颂忽然插嘴,“这个伤.....是会自己好起来,还是也需要敷药?”
      温长思没答话,他不是很清楚,沈颂继而又转头望向封九——对方抿起嘴,顿了好一会儿后张开口,不情愿地闷哼道,“你不是不关心其他人的吗,怎么现在又要帮他治伤?”
      “我没有要帮忙,“沈颂抬眸,语气平和地道,“你无端把人推出去,让温长思被日光灼烧,就得负责。”
      “如果我不愿意呢?“封九与他对视,轻声细语地问,恍若在试探,”你会恼我吗?“
      “不会,“沈颂毫不犹豫道,”只不过温长思会一直难受而已。“
      “你不愿见到他这样?“
      “嗯。“
      “为何,你在意他吗?“封九不知道两人的对话怎么会变成这样,但又忍不住胡思乱想,执拗地非要问出个结果。他知道沈颂很大程度上对自己与温长思都是一个态度,并没有说更在意谁,但鬼神大人现在就是有点闹脾气,非要求个心安。
      “.....“沈颂无言,松开被他勾住的手指,转身想走。
      然而却又被人拉住,鬼神大人牵住他的手,垂下眼,“不问了....傍晚酉时四刻是一天里阴气最重的时候,我在那时与你去鬼市好不好?“
      “好,“沈颂点了下头,又道,”长思也一起去。“
      “嗯?“温长思一愣,反应过来,“对,我也去,你不帮我买药,我就自己去鬼市买。”
      封九皱眉,对这个总是干扰他与沈颂之间感情的缢鬼感到不悦,却也没再说什么,当作默认。

      “那是,不特别我还会看上眼吗,“封九想霸气的将沈颂一揽入怀,
      “放开,“沈颂道。
      “哦....“封九应了声,乖乖将左手拿下,余光瞟到孟婆含笑的眼,顿时又有些百感交集。心想他一个鬼神,哪里会对别人如此温顺,一时觉得开心....又不习惯。他微微皱眉,望向旁边沈颂,对方长得并不出众,更不通晓人情世故,从来都面目冷淡,吝啬于给他一个笑容。
      坦白说,平时阴间的人怎么对封九,现在封九就怎么待沈颂。
      恨不得做尽所有美好的事,想尽一切法子来讨他欢心,让他能转过头来看自己一眼,如此.....便心满意足,不管是为了一己私欲想上位,还是为那酸甜各半的情爱。
      就在此时,沈颂突然转过头,望进了封九忽明忽暗的眼眸。

      鬼神大人愣住,接着情不自禁地翘起右边嘴角,一双眸笑得顾盼生辉。
      怎么回事,他看我了.....
      明明与对方相识不过几日,却莫名觉得如释重负,像个在身后追了很久很久的人气喘吁吁地停下来,望着前方人的背影出神,正暗自神伤时对方毫无征兆地回过了头。
      封九看到沈颂眼里的自己,一时情动,凑过去吻上对方的唇......

      他没有躲开。
      他的唇好软。
      鬼神大人握紧沈颂的手,想。

      孟婆在旁边鼓掌,“没想到我才来一会儿就亲上了,和我看的话本子一样精彩啊。“
      长思想去阻止,却又被孟婆用法术制止,站在原地动弹不得,咬牙切齿地问,“什么话本子,教别人怎么轻薄他人妻子么?”
      “嗯....好像没有,不过也有和自己爹谈恋爱这样的情节,“孟婆望着贴到一起的两人,突然走到长思对面,“喂,小缢鬼,和你说个事。”
      “什么,“长思抬眸,不悦地与她对视。
      “很多年前曾有个人跳下忘川,试图淹死自己,却因天生法术高强,即便在河里待了十日十夜,中了忘川水的毒也无法如愿死去。“
      “那与我何关。“
      “你猜那个人是谁?“孟婆望着长思,忽然一笑,放在身侧的手往前指了指,对他做口型道,我们家大人。

      封九站在半尺外,脸有些红,心跳快得离谱,顿了好一会儿才捡起自己那些油腔滑调,柔声细语地道,“我哪里敢,不是你容许的吗?”
      “我没有,“沈颂回得很快,对上封九那双含情脉脉的眼后又觉得心慌,生硬地撇过脸,目光落到旁边的长思与孟婆上。那两位可是完完整整见到他们接吻的画面,一个气急败坏脸色臭到不行,一个却啧啧几声,满脸兴奋,走到沈颂面前饶有趣味地打量他几番,侧头问封九,“大人感觉如何?”
      “很好,“封九在与沈颂分开那会儿还感到有些羞涩,但在回过神后那点儿不好意思便完全消散,神清气爽地站在沈颂身后,回味道,”这种事得多来几次,一次怎么够。“
      孟婆一笑,伸手拂了下颈后的长发,目光落到将封九与沈颂两人绑到一起的红绳,叹道,“会有机会的,大人真应该感谢月老。”
      “过几日去他那边走走,“封九脸上眉飞色舞,难掩喜色,快步走到沈颂旁边,扯了扯他的衣角,乖巧问,”可以拉手吗?“
      沈颂冷淡地给了他一个眼神,封九用手背蹭了蹭他的手,见他没太抗拒后温柔握住。
      沈颂没理他,转头望向孟婆身旁气到脸红的长思,对方与他对视,走到身边扯住他手腕,眉宇间尚有浓重怒意,望过来的眼神却委屈至极,小声责备道,“沈颂,你怎么和他…..你可是我的夫人!”
      “我和他没关系,”沈颂当着封九的面道。
      “那也亲了!“长思盯着他红润的唇,不肯罢休。
      “.....“沈颂无言,抬眸与他四目相视一会儿,道,“不会再有下次。”
      长思眼睛一亮,虽然不知对方是在安抚自己还是怎样,却也情不自禁向前一步,想索取更多,封九一直留心二人对话,见这讨人厌的缢鬼“逼”沈颂作出承诺,顿时沉下脸,语气不善地道,“什么不会有下次,肯定还会有很多次,不像某些人,明明已经死了还想些不可能的事。“
      长思被他准确戳中介怀之事,正想反击几句,

      沈颂把手从他手腕上挪开,却又骤然被对方抓住,封九强硬地握住他的手,牵着他大步向前走,妄想撇下那碍眼的缢鬼。
      长思心不在焉地跟在沈颂左边,他刚刚才被“安抚”好,决定不去追究夫人被轻薄一事,继而想起孟婆和他说的事,有点难以想象封九这样霸道的性格会投河自尽。回去路上长思偷瞄封九好几眼,想从他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然而这却让鬼神大人感到恼怒,封九早看他不顺眼,自动理解成对方是在挑衅,恶狠狠地望回去,凶道,“干什么,眼睛不想要了?!”
      .....长思被他唬住,胆怯地缩回,末了又觉得丢脸,探出头装腔作势地道,“看你有没有对我夫人动手动脚!”
      封九长眉挑起,突然有些想笑,举起他牵着沈颂的手,旁边一团小鬼火很机灵地游过来,让长思看得更清楚,慢条斯理地道,“只是牵了个手,也没怎么动手动脚,不过你也知道我们是住在一间房里,不像某些已经死了的人,还住在客房。”
      长思原本是想随便回句话让自己看起来没这么弱,不料对方一开口,便精准戳中他的脊梁,顿时又炸起,脱口道,“我今夜就搬回房里,和沈颂同房!”
      “哦?”封九笑盈盈地看了眼旁边沈颂,又给长思一个挑衅的眼神,轻描淡写地问,“你怎么搬进来?有我在,你觉得自己能踏进房间一步?”
      长思眼皮一跳,被他看得心里发凉,下意识挪开眼神,又恰恰好落到浮在他左边的一团小鬼火,那鬼火似乎也注意到他望过来的眼神,继而稍稍转过去看自家鬼神大人,犹豫一会儿后义无反顾地往封九那边游去,不为缢鬼照明。
      .....长思这边顿时暗下。
      封九看着那团识时务的小鬼火,抬手点了它一下,温声道,“做得很好。”
      小鬼火得到大人称赞,立刻激动起来,火势变得更大。
      长思无言地望着他们,他有些夜盲,晚上太黑的话会看不到东西,那小鬼火看似讨好了封九,却也让长思有借口靠近沈颂。只见他转过头,先是轻声细语地来了句“太黑了,我看不清路....”接着整个人靠过去,虽然没有实体,看起来也像是依靠在沈颂消瘦的肩膀上,一下便让对面鬼神大人....动了怒。
      封九眉头一皱,望了望面前两盏小鬼火,冷声道,“过去给他照明!”
      小鬼火被他斥得抖了抖,连忙哆嗦着过去缢鬼那边。长思向封九“感激”一笑,接着又状似好心般地体贴道,“太见外了,我有夫人,不用麻烦。”
      封九咬牙切齿,想将他整个人挥出去,却又怕沈颂生气,忍耐着怒气道,“没关系。”
      长思难得见他吃瘪,不禁有些得意,

      沈颂点了下头,转头望向右边,“楚延玉,请你和你带来的道士离开,别在这装神弄鬼。”
      楚延玉置若罔闻,固执地站在原地,不死心地看着那道士。
      沈颂望向封九,对方无声一笑,走到他身边体贴地问,“帮你将他们赶走?”
      “好。“
      “那我得要点报酬,“封九不急不慢地向沈颂讨好处,见到对方点头后心里盘算着该占什么便宜好,那边楚延玉却突然转头,目光专注地望向沈颂,语气稍重地道,“阿思就在这里,你把他藏起来了是不是。”
      沈颂今早初见楚延玉,那会儿还不知道他和温长思发生过些什么,因而对对方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对方有些莫名其妙。而当傍晚长思说出他与楚延玉的一部分事,对方似乎是在长思还活着时不珍惜对方,等他死后才来纠缠。沈颂不懂情爱,实在觉得楚延玉很无理取闹,冷道,“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请你马上离开。”
      楚延玉执拗地摇头,“不可能,今晚我非要见到他。”
      封九觉得好笑,玩味地看着他和温长思,两人现在站位还挺有趣,温长思说他生前一直都追着楚延玉跑,捧着颗真心想让对方看一眼,楚延玉却毫不稀罕,只想从他那儿得到好处。虽说现在看起来像是楚延玉在温长思死后便幡然醒悟,想求得他原谅还是怎样,可如今缢鬼站在他身后这么久,背对他的楚延玉却始终不曾感受到,和当年长思苦追楚延玉,对方不闻不问差不多。
      封九望向他们的眼里多出几分讽刺,人鬼殊途,看似楚延玉和温长思就隔几尺距离,实则早就在不同的世界,回不了头。
      于是挪开视线,望向那位还在和铃铛较劲的道士,道,“喂,别费劲了,回去吧。”
      “这可是镇上最有名的道士!”楚延玉在一旁道。
      道士先生侧对众人,听到质疑后大呵一声,”此处果然有鬼!“将铃铛摇得用力,声音极其尖锐刺耳。
      封九觉得心烦,抬眸见沈颂也有些不适,便挥了挥右手,让铃铛从道士手里脱出,四分五裂地摔在地上。
      “那可是我师傅传给我的宝贝!”道士愣了一下后陡然叫起,对上封九的眼后又不自觉挪开,嘴硬道,“你是什么人,随便弄坏别人东西不觉得很没失礼么?赔钱!”
      封九嗤笑,转头望向沈颂,眼里却多出几分真心实意的温暖,道,“我只会把钱给自己的心上人。”
      道士愣了下,目光在他与沈颂两人间游移了下,脸上顿时出现几分厌恶,没说话。
      沈颂望向楚延玉,对方感受到他的视线,虽然胆怯,却也勉强与他对视,沈颂问,“你真不走?”
      “不走,“楚延玉斩钉截铁地道,”我要见他。“
      “长思不在这里,“沈颂视线落到站在两丈外不说话的缢鬼。
      “那他在哪儿?“楚延玉觉得对方是在变相承认阿思的魂魄确实还留在世间,急迫地问。
      “他不会见你的,你对他做了那样的事,还想着要挽回么,他对你简直是避之不及。“
      “你胡说,“楚延玉骤然提高音量,似乎有些崩溃,”他虽然恨我,但我相信只要我一道歉,他就会.....“
      楚延玉没说完,脸上却也诡异地出现一个笑,温长思垂下眸,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接着毫不犹豫转过身,从他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地走向长廊。
      于是沈颂偏头,对封九道,“把他们赶走吧,”后者捏了个手诀,将道士和楚延玉轰出宅门。
      大门被法术牢牢关紧。任楚延玉在外怎么去拍打,都纹丝不动。
      “那道士的记忆可以消去吗,我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沈颂听着那“砰砰砰”的声音,道。
      封九有求必应,眨眼间就办好,完事后又凑到他身旁,轻声细语地问,“我是不是做得很好?”他靠得很近,沈颂偏头瞥了他一眼,想往左边挪远些,却又被对方揽住,封九强硬地道,“回答我。”
      “嗯,“沈颂敷衍地回了句,急于得到肯定的鬼神大人勾唇一笑,牵着他往屋里走。

      有天四个穷凶恶极的歹徒夜半闯进一家人的宅子里,虽然没被人发现,却也没拿走任何钱财,只拐走了那家人的女儿。而那家人在三日后去衙门报官,却在那儿出人意料地见到自己走丢的女儿。
      官大人问他们来这儿干什么?原本想说自己丢了女儿的夫妇二人傻眼了,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却看到那官大人丢给他们一张状纸——上面竟明明白白写着他们的女儿要告他们,夫妇二人得将整栋宅子和所有的钱都给她。
      “有这种事?“和尚道。
      “嗯。“
      “后来如何?“
      “夫妇二人和官大人说了之前宅子里进来过四个贼,猜想是那些人威逼利诱女儿,要她将自家所有财产都骗过来。经过一番查证后才知道原来那女儿并非是夫妇二人的亲生骨肉,她在幼年被他们拐过来,又常年受到虐待,想向他们复仇,所以想夺走那两人的所有财产。“
      “那四个窃贼呢?是她原先就认识的人吗?“
      “嗯,说是她的亲生爹娘与两个亲戚。不过.....“
      如观话锋一转,“这案子在那个镇上很轰动,官大人定案当日围了一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四个贼和女儿抱头痛哭。之后某日我去别的镇子,却在那儿又见到那个女子,她并没和那四个亲人住一起,反而一人独自住在一间大宅子里。“
      “你是说她其实和那四个贼并没血缘关系?但或许只是她喜欢独处呢?“
      如观微微一笑,“巧就巧在,我和溪亭在回来的路上路过一座山,又再次见到那四个人。原来他们就住在里头,是确确切切的山贼。”)

      (他看着沈颂那张眉目清冷的脸,不甚出彩,却在他心上留下浓重墨彩的一笔。
      月老还真是牵得一手好姻缘。
      鬼神大人想,他确实是喜欢上这个凡人了。
      总共不过才相识两日,却觉得一眼万年,那些深埋于心底、缱绻万分的情意便一点点生出。
      直叫他震惊之余....又全然接受。
      沈颂见她不语,站在原地问,“你怎么了?”
      封九很淡地笑了下,“没有,想起一些人来。”
      “谁?“
      “九天上的神佛,“封九端详着沈颂的神色,见他眉头皱起,又忍不住从水里出来,幻化出一身衣服赤脚走到他身旁,伸手去将他的眉心抚平,轻声道,”我很不喜欢那群人。“
      “为何?”
      “很多年前曾打过一架,但具体是为了什么.....“封九停顿下来,脸上出现个纠结又迷茫的表情,“我居然不记得了.....”
      “这都可以忘记?”
      封九也觉得匪夷所思,顿了一会儿后尴尬地道,“还真是想不起来....我也是刚刚见到你....才想起来。”
      沈颂没太明白他的意思,潦草地点了下头,目光落到那一桶仍在冒气的热水上,“既然洗好了,就把这桶搬出去吧,我要歇息了。”

      于是房间再次寂静无声,封九在床铺上坐了一会儿,听到旁边沈颂轻而绵长的呼吸声后捏了个手决,一团黑雾破窗而出,消失得毫无踪影。
      当年在九天上和众神佛打的那一架,说起来似乎只有三言两语,但实际上那是封九经历过最为惨烈的一场战役。他从未受过那么严重的伤,到了最后打算和他们同归于尽,可惜他修为不够,不禁无法拉上仇人一起死,还险些魂飞魄散。
      然而这一段本该刻骨铭心的往事,封九却不记得缘由了。
      为什么要和神佛们撕破脸,为什么会对他们怀有仇恨,只想他们死。

      然而封九却似乎很想向他倾诉,把衣服往右手臂上一搭,款款向他走来,“昨晚我不是说我想不起来以前的事了吗,让无常去帮我查了。”
      沈颂接过他为自己挑选的白衣,抬眸看了他一眼,问,“忘记的那事这么重要?”
      “嗯,我一直都很讨厌那些神佛,讨厌到连看一眼都想吐,但若问我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记不起来?“沈颂接道。
      封九点头。
      “那你有查出些什么么?“
      “嗯,说是因为一个人。“
      “谁?“沈颂侧过头,问。
      “不知道,但怒发冲冠为红颜,我能为了那人与他们撕破脸,代表对方对我很重要。”封九拖长尾音,暗含深意地对上他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嘴角像控制不住般翘起,脸上出现抹坏笑。
      沈颂面无表情,“你说的那人该不会是我吧?”
      “很有可能,“封九见他猜到,用力地点了下头,加重语气念念有词道,”你想啊,凡人怎么可能会没有七情六欲,你这么特别,肯定是前世曾经历过些什么。“
      “比如?”
      “与我花前月下,“封九毫不犹豫地道,”说不定你我曾轰轰烈烈地爱过一场,接着被九天上的神发现,他们就棒打鸳鸯,拆散了我们。我从第一眼见到你那会儿就对你很有好感,你想,要没有前世因果,怎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这话....听得沈颂心情复杂,冷冰冰地道,“你想错了。”
      “不会,我觉得就是这样的....“
      沈颂打断他,“能因和你相爱而惹怒众神,你觉得我前世是什么人?”
      “或许是九天上的人。“
      封九不确定地答道,还未补充,就听到沈颂一字一句道,“即便你我在前世曾有纠缠,但我敢确定,那绝非是情爱,

      他想起昨夜在漆黑无灯的房间内,自己不仅清晰无比地见到封九的脸,还看到了这根红线。他似乎一直以来都能看到它,但按理来讲,凡人是不可能看到月老的红线的。
      难道封九真说对了,自己的前世曾是九天上的人吗.....

      第八章

      千年前,曾有一少年在凡间游玩时认识了个灰衣男子。

      倒在街上的少年在两刻钟后醒来。
      他很生气,夜里潜入男子住所,趁他熟睡将他的随行包袱打开,想说偷走里头的衣物,好让那总死气沉沉、不给自己好脸色看的人着急。
      然而才打开包袱,看到里头三件物品,少年便呆住了。
      木鱼、木棰与佛珠。
      原先躺在床上的男子不知何时醒来,面向他盘膝而坐,月光从窗户上洒落,照亮他那张无欲无求的脸。

      沈颂猛地睁开眼,直起身子左手撑在床上,右手捂住心口大口喘气,封九躺在他身边没怎么睡,听到动静后坐起身,侧头望过来,“怎么了?”
      沈颂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他现在心很乱,因为刚刚见到梦里那位男子.....居然和他长得一样!沈颂慌得不行,仿佛窥出一点无人所知的秘密,一下有些难以接受,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那是他的前世吗,沈颂想,还是只单纯是个梦境,不该太在意。
      那男子身边带着那三样物品,分明是个修佛之人,这么说.....他前世是个和尚?沈颂望向封九,破天荒的,他居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担忧和爱慕。
      他说他爱他.....
      梦里的少年也是自己喜欢他.....
      于是沈颂深吸口气,问封九,“你小时候....有碰到过什么人吗?喜欢过什么人。”
      鬼神大人一愣,立即道,“没有!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之前没有碰到过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封九沉默一会儿,认真道,“没有。“
      “......“沈颂垂下眸,心里松下口气,那梦里的事应该不是真的,本来还以为那梦是自己前世和封九发生过的事,既然对方这么肯定没有印象,那便是不曾发生过的事。

      封九在,那根红线。
      至死方休。

      第二十五章情误终生
      “原来你是对他一见钟情啊,“长思作为有过感情经历的人,一听便知狐女在那时就动了心,感叹道。
      回想起以前与祝惜辞的事,狐女到现在都有点害羞,听到他这么说后忍不住红了红脸,有些不好意思,又觉得丢脸,故意大声道,“是他先喜欢我的!”
      “他之后有向你表白?“询问的是沈颂,反应很快地道。
      “......嗯,“狐女不知想到些什么,支支吾吾地点了下头,不肯再说下去。
      长思有点无奈,这狐女到现在应该也有个七十几岁了,在凡间算是个老奶奶,怎么还像个少女似的说起情人来这么羞涩啊。
      “那晚我们算是正式认识,我没敢和他说自己是卫燕婉,谎称自己叫小胡,他是朝中的将军,要不是因为最近战事吃紧,也不会出现在宫里。我们彼此身份都特殊,他也不能在宫里逗留太久,聊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分开了。不过.....”狐女觉得脸在发热,抬手捂住两边脸颊,道,“我很喜欢他就是了。”
      长思挑了挑眉,他没怎么和狐女接触过,甚至好像话也没说过一句,但由于对方是鬼,他会有点害怕和不敢接近。
      .....完全忘记自己是缢鬼这件事。
      沈颂没说话,狐女便继续道,“虽然我们没有经常在一起,但我看出他很喜欢我,因为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会对对方产生占有欲与分享欲,况且在半个月后....他给我写了首情诗。“
      长思惊诧,沈颂则兀自沉思,占有欲?
      他莫名想起封九——说起来,对方到现在都没回来,去很久了。
      于是又转头望向外面,今夜星星很多,凉风习习,想来明天天气会很好。
      “具体是怎样我就不和你们说了,现在想起来也没什么意义,都分开了,“狐女先前眼睛还挺亮的,再怎么掩饰,想起那些往事,心里也有些欢喜,不过说到这里,她的眸子变得暗淡,因为两人才刚表明心迹,就要和他分别。

      狐女知道自己不可以和祝惜辞在一起,他们一个是皇帝的妃子,一个是朝中重臣,即便她是假扮的,但也是只鬼,祝惜辞不可能会接受她。
      凡间所有的狗血故事都会有吵架那么一个情节,一对真心相爱的恋人总会因为些芝麻绿豆大的事而心生间隙,甚至分道扬镳。
      而狐女,心里清楚当断则断,两人不能越陷越深,便不断找茬,试图让祝惜辞讨厌自己。然而祝将军是个一动情就全心全意的人,对她情深似海,且非常包容,每次狐女发脾气都温柔相待,反而是让作俑者很愧疚。
      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她向祝惜辞表明自己的身份,摘掉面纱站在对方面前,让他知道自己是卫燕婉,皇帝的女人,并非他这么个臣子所能染指。
      祝惜辞大惊,几乎是崩溃,慌乱地撇过头,“你.....”
      “我们不可能的,祝将军。“
      这是狐女第一次这样叫他。
      祝惜辞更为震惊,后退数步,仓皇走开。
      两人再没见过。
      而狐女....因为和心上人决裂,也心灰意冷,觉得没必要再在后宫待着,当初答应卫燕婉的事都做到了,便随意找了具尸体,设计让“卫燕婉”死于一场火灾中。
      重回自由后,她没去特地去打听祝惜辞的消息,心想只要没听到别人说他出什么事,就已经心安了。后来她回到以前生活的地方,重遇旧识好友唐采,那会儿对方似乎也遇到什么事,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狐女没去问,她自己就已经够伤心了,没必要再去听别人的伤心事。
      两人找了个山野村子,也就是无头村落脚,与世无争地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碰到沈颂这么个奸商,又莫名其妙得知唐采需要夜明珠,狐女这才.....迫不得已带他去皇宫偷盗。
      不料竟看到了祝惜辞。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过去,对方仍是她的心头刺,今晚只短暂一见,就已经让她痛了快两个时辰。

      狐女叹气,抬眼与自己的冷面房东对视,“我说完了。”
      “哦,“沈颂回道。
      “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没有,不是你想发泄吗?“沈颂在听完这么一段痛彻心扉的爱情故事后竟毫无反应,冷静地反问

      封九躺在床上,不停去想那两个人到底是谁,又和沈颂有怎样的渊源,接着还想到从鬼市得来的戒指,在此之前它到底属于谁?
      封九思绪杂乱,满心疑虑,旁边沈颂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他的心一直跳得不行,左手情不自禁地摸上右手腕戴着那条链子,总觉得当封九抓住他的手腕,心脏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痛,像从未有过的七情六欲在刹那间涌上心头,直叫他招架不住。
      上一次这样,还是在鬼市见到那戒指那会儿。
      两人各怀心思,正烦躁苦恼之际,外头突然传来稀稀疏疏的声音。封九眼神一凛,随即出现在窗台前,轻轻推开——是几日前曾出现过的、有着长长脖子的落头式。
      好久没见了。
      落头式之前不知去了哪,今夜突然心血来潮想找沈颂玩,却没料到迎接他的是阴间凶神恶煞的鬼神大人....
      它脸色一变,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封九先是鄙夷地瞥了它一眼,接着无声质问,你跑来干什么。
      落头式挺怕他的,但又很想看沈颂一眼,继而鼓起勇气,艰难地抬头往左边探去,试图瞄里头那人一眼。
      然而这已经够某位小肚鸡肠且占有欲极强的鬼神大人生气了,封九眼神骤然冷下,道,“他是我的人。”
      我....我只是想来找他玩.....他能看到我,也不害怕。落头式往后急退半丈,不死心地辩解道。
      封九冷笑,凉凉地问,“我也能看到你,怎么不见你来找我?”
      落头式垂下头,不敢……
      夜间山里会偶尔吹起几阵凉风,此时窗户半开,又正对着屋内那张床,封九转身瞥了眼床上的沈颂,接着回头恶狠狠地警告落头式,“别再来骚扰我的人睡觉。”
      伸出右手凭空打出一掌,落头式便突然摔出十丈外,没一点声音。
      两团暖橘色的鬼火在房中悄然燃起,封九关上窗户走到沈颂身旁,看着对方闭着眼装睡的模样,突然嘴角上扬,很轻地笑了下。
      真可爱,无论怎么看都喜欢。
      沈颂睁开眼,正好对上他极亮的眼,问,“刚刚是那落头式来了么?”
      “你还记得它?“封九长眉挑起,躺到他身边。
      “嗯。“
      “想把它弄进来吗?“封九刚刚才将那妖物吓走,很不是滋味地道。
      “有点,但它会不会很穷,“沈颂转过头,认真问。
      封九笑出声,从善如流道,“挺穷的,落头式这种妖物都很穷困潦倒,付不起房租。”
      “当真?“沈颂听完他中午说的那些话后,现在对他不是很信任。
      “嗯,“封九一本正经地撒谎,其实落头式也没有很穷,每年过节都能收到它们一族送过来的奇珍异宝,不过封九确实不想家里的人变多,而且这落头式对沈颂好像也挺感兴趣,更不能让它住进来。鬼神大人侧身抱住沈颂的腰,埋进他肩里,虽然被对方的骨头硌得难受,但还是一脸满足,轻声道,“沈颂,我可以养你。不要其他人,只要你想要的我都可以给。“
      “.....“
      “我说真的,“封九抬眼,里面俱是深情。
      沈颂撇过脸,僵了一会儿,几不可闻地“嗯”了声。
      封九浑身一震,迫切地问,“你同意了?!”
      “有人白白送钱给我,为什么不同意,“沈颂抬眼望着上方发黄的天花板,漫不经心地道。
      封九弯弯眼睛,牵住他放在身侧的左手,轻声细语地道,“我殿里还有很多金银珠宝,你要喜欢,改日去我那儿拿好不好?”这也算是带他回家了。
      封九就想让阴间所有鬼都能看到沈颂,知道对方是他鬼神大人的心上人。
      “再说吧,“沈颂扯下他的手,翻了个身,”我累了,睡吧。“
      “好,“鬼神大人乖巧地应了声,也侧过身子把手放到他腰上,闭上眼。

      沈颂和封九平躺在床上,前者闭上眼假装睡着,后者睁着眼发呆,彼此沉默无言。
      送出这样贵重的礼物,封九本该借机油嘴滑舌几句,和沈颂浓情蜜意一会儿,但沈颂只回句“知道了”,便走到床边准备歇息。
      封九跟在他身后,扯着他衣角道,“我也想上去。”
      沈颂侧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封九当他是默许,灵活地跳上床钻到他右边,回到自己的老位置。
      “不要吵我,“沈颂偏头说了句,合上眼。
      封九嘴角翘起,忍不住转身去看他,这人昨日下午才说自己和他没关系,要和他保持距离,现在不还是和自己躺到一起了。封九心情舒畅,吐出口气

      两人安静了会儿,封九,只专注地听着旁边沈颂绵长的呼吸声,却眉目突然一惊,轻声问,“沈颂,你还没睡着吗?”
      他的心上人平时都沾枕头便倒,今夜不知怎的,始终没能入睡,甚至还在假装已经睡着。沈颂被他戳破,耳垂陡然发红,顿了一会后淡淡地应了句,“嗯。”
      “在想什么?“封九看到他那粉红的耳垂,很想伸舌舔一口,心痒难耐地问。
      “没有,“沈颂敷衍地道。
      “要出去走走吗?“今晚月明星稀,夜色还算不错,封九提议道。
      “不要,”大半夜不睡觉出去散步,沈颂没这个闲情,一口回绝。
      封九想了会儿,“那去皇宫走走?可以劝说上次见到的那个人住进来。”
      说到和赚钱有关的事,沈颂积极多了,立即坐起身,背对他道,“我换衣服。”
      封九笑盈盈地看着他,“好。”

      前世的他是和尚,心中无欲无求,却因一位偶然遇见的少年,而被迫拉入红尘,从此万劫不复。
      今生他不过一介凡人,却仍与对方相识,纠缠不清。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么。)

      (
      中年人“噌”地心火烧起,当即想叫人过来,却突然脖子一痛,像被什么东西咬了口,条件反射地捂住脖子。
      “奇怪,怎么这么痒......“
      中年人脸色一变,屈起手指上下抓挠□□在外的皮肤,然而越挠他就越难受,像有无数条细小的虫子在啃噬自己皮肤。中年人高昂脖子,仪态皆失地用双手去抓挠。此时巷口无人说话,静得离奇,继而可以听到他抓挠的“嘶嘶”声音。
      中年人力道很大,像要抓破皮肤似的,脖子上出现道道红痕。
      家丁余光瞥到老爷的异态,正要走过来,站在沈颂右侧的封九却突然转身,对上其中一人的视线。
      那双眼黑沉如此时阴暗的天色,家丁骤然停在原地,像被看不到的人握住脚踝。
      “咣当”一声,手里的长棍也莫名其妙跌落在地。
      封九讥讽地笑了笑,“我不能对活人直接动手,不过这人如此无礼,我倒可以....“
      声音恰到好处地停下,温长思飘到中年人身旁,去看他被挠得血红的脖子,只见那里竟生出个火红色的肉瘤,只指甲盖那么大,表面并不光滑,似乎还遍布很多小疙瘩。
      温长思看得头皮发麻,不禁后退一步,匆匆瞥了眼从头到尾都瘫在地上被打的那个人,追上沈颂。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街口上,普通人见不到温长思,只看到封九仿若是在对着空气说话,旁边的沈颂表现得也有些奇特,不禁投来异样的目光,对两人避而远之。
      沈颂看到路人们的反应,又责备道,“你看你都干了些什么?”
      封九垂下眼,故作委屈的同时也不忘把矛头对准温长思,“是他先挑衅....”
      温长思听到,长眉挑起,还想再与他“理论”几番,旁边沈颂轻描淡写地瞥过来....立刻又鹌鹑状地缩回去。
      “那中年人在哪,“沈颂问封九。
      “应该在府邸里,我那天在他身上种了点东西,能感应到它在哪,”封九扯扯沈颂衣角,“这边。”

      孟府。
      孟周衍衣衫凌乱地瘫坐在地上,疯狂抓挠他的脖子。此时长在他脖子上的那颗肉瘤已经变得很大,像个鸡蛋似的,血红色的外皮像包裹住个什么奇异的东西,在一阵阵往外突起。他的脖子又粗又短,继而那瘤子几乎是占据大半位置,远远望去,十分显眼。
      他不敢碰长在脖子上的那东西,即便瘙痒难忍,也只敢挠别的地方。
      刚回家那会儿孟周衍还没意识到自己脖子上的那个怪东西会长大,只觉得难受,到了晚上和夫人同房时,才被告知原先指甲盖大小的红瘤子已经长成半个蒜头那么大。
      孟周衍痒死了,他坐立不安,无时无刻都在抓挠脖子,脾气也变得糟糕至极。他发现自己好像在发脾气时脖子会没这么痒,可以稍微喘一口气。虽然这算是治标不治本,但孟周衍也管不了那么多,他不断找茬,辱骂周边所有人,把家里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家里人都说孟周衍疯了,不仅脖子上长了个怪东西,还越发像条疯狗,见人就吠。
      孟夫人实在受不了,请了个大夫过来给他看病,可大夫给孟周衍把脉,见他中气十足,除了脾气太燥肝火旺盛外没什么不妥,竟说孟老爷的身体没事。
      于是又去请街头处瞎了眼的刘先生——据说此人通晓风水之事,或许对孟周衍身上的异变有所解释。
      刘先生被请到孟府,然而还没走进去,便停下脚步,转身要走。
      同行的孟夫人一愣,忙问是怎么回事。
      刘先生用那一双灰白的眼眸望向孟夫人,脸色严肃地道,“我帮不了你们,你们家老爷身上住了个恶鬼,必死无疑。”
      青天白日,刘先生一番话让孟夫人从头凉到脚底。
      她心怀不安地回到家,打开房门就看到自己相公头发凌乱、像疯子般瘫坐在地,声声哭叫,“好痒....好痒啊....谁来救救我.....”
      犹如在呼唤厉鬼快来索命。

      沈颂和封九站在孟府前,“进去么?”前者问。
      “不用,时机还没成熟,再过两天就差不多了。“
      “两天?”沈颂没能明白,“你是说两天之后,他身上的那只鬼就会....出来?”
      “嗯,”封九转头向他温柔地笑了笑,但他接下来说的话过于惊悚,继而让这个人看起来很诡异,“顶多再过两天,孟周衍就会死掉,这样长在他身上的那只鬼才会成型,从体内出来。”
      温长思听着他说,心惊胆战地问,“从哪里出来,他的脖子?”
      “是那只鬼杀了他吗?“封九没理长思的话,沈颂又道,”如果你是因为那日我们去买菜,和孟周衍有些小争执就要去杀他,我觉得不应该。“
      他仍是那样无悲无喜,眉目冷淡,但说的话却很温和,不甚赞同地望向封九。
      鬼神大人看着他,忍不住抬手去抚平他皱起的眉心,心想对方或许冷心冷情,但抛开那层皮,他却能看到沈颂柔软的内心。
      他撇过头,目光落到他们对面,藏在巷口拐角处的一人,“只有厉鬼不会杀人,他的死完全是咎由自取。”
      沈颂同样侧头望去。
      那是....
      “那天被孟周衍殴打的人!”温长思惊讶,脱口而出。他怔了一会儿,见那躲起来的人身上有很多伤,拄着拐杖,四肢都被缠上纱布,却仍勉强走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孟府,眼里似有深深怨恨。
      “他想对孟周衍动手?”温长思转过头,目光灼灼地望向封九。
      对方看也不看他,只专注望着沈颂,道,“这不关我们的事,我们来,只是想看看孟周衍情况如何,什么时候会死,他一死,家里可就多一只鬼了。”
      “.....“长思望向沈颂,对方点头,“追寻这事来龙去脉的是官府的事。”
      “可我们今日过来,也没见到孟周衍啊,“长思被他二人弄得有些无奈,道。
      他侧对孟府,转头望着沈颂与封九,凑巧的是,仿佛映衬了他那句话,长思才刚说完,孟府的大门就开了。沈颂用下巴点了点那边,“孟周衍出来了。“
      长思应声望去——那人是被抬出来的。
      两日不见瘦了很多,皮肤发黄脸色暗沉,两边手的指甲通红一片,脖子上硕大的肉瘤很显眼,不过望一眼,就令人作呕。
      “动作快点,把老爷运去医馆,让大夫把瘤子切掉。“
      孟夫人站在后头,目光只落在丈夫身上一刹那,便慌忙挪开,迅速道。
      抬着孟周衍的两个家丁点头,把人送上轿子,抬起后奔去医馆。
      “他是晕了么?“长思端详着孟夫人的脸色,又看了下逐渐远去的那两位家丁,喃喃。
      ”应该是,“沈颂问封九,“你给他弄的那瘤子,能切掉吗?”
      “可以,不过切了后还是会再长一个,”封九有点诡异地道,“你别怪我,这瘤子其实是他心中的恶念所生。孟周衍以为自己只要对别人发怒,就会让脖子没那么痒。其实不是这样的,他越是对别人抱有恶意,身体就会越难受,瘤子也吸取更多养分,不断长大。只要他对人怀有善意,不再总打骂其他人,瘤子自然就不会再长出来。”
      “孟周衍是个经常作恶的人吗?“沈颂望向长思,他才来无头村几天,对村里的人不大了解。
      长思点头,皱眉道,“他仗着自己有钱,经常欺压其他百姓,听说总拖欠家里仆人的工钱,有时候还会对丫鬟们动手动脚。”
      “当日被打的那人,可能和他曾有什么矛盾,继而对孟周衍有恨,想杀他?”沈颂望向封九,“你是能看到些我们见不到的东西吗?“
      “嗯,每人身上都有气运,好事做多的话运气也会变好,但如果像一些经常作恶多端的人,气运会变得很差,继而影响整个面相。算命的那些人之所以会说印堂发黑、相由心生之类的话,也是一个道理。”封九顿了顿,眉目含笑地与沈颂对视,“你猜我在你身上看到了什么?”
      “什么,“沈颂本能应了句,又觉得他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毫不犹豫抗拒道,”我不想听。“
      “.....“封九是想夸沈颂几句讨他欢心,不料被直接拒绝,僵了一会儿,余光瞟到对面的温长思,又不甘心地张开口。
      “你闭嘴,“然而沈颂先他一步,将话题转开,“前面你说孟周衍会死,却又不是被他身上的那只鬼所害,那会是谁,我们刚刚见到的那人?”
      封九点头。
      长思问,“要通知官府的人吗?”
      沈颂没说话,封九道,“说了也没用,都是注定的事,人力改变不了。孟周衍原先能活到六十岁,但由于做的恶事太多,被他害死的那些人在某种程度上缩短了他的寿命,让他会在.....”顿了顿,“四十五岁,也就是今年死掉。”
      “所以你才会在他身上种鬼?“沈颂问。
      “嗯,一般人即便生前作恶多端,死时如果没太多怨恨的话都不会留在人间,生前做的事只会影响下辈子投胎时会成为什么,牲畜也好、再为人身也罢,都是既定的。按理来说孟周衍不会成为鬼,不过.....”封九阴森一笑,抛了个媚眼给沈颂,柔声细语地道,“他那日不是冲撞了你吗,我很不开心,所以干脆让他...受点苦好了。”
      “那在他身上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鬼?“
      沈颂侧目,与封九对视。
      鬼神大人回以一笑。
      沈颂:“嗯?”
      就见对方凑到自己耳边,居心不良地道,“亲我一下,就告诉你。”)

      (
      “离殿试还有两天,我们要快些确定是否存在泄题的情况,并赶在开始前将那些人找出来,“平微道,”晚上去那些家中确实风险有些大,除此外齐大人有想出更好的办法吗?“
      齐正寻思了会,叹气,“没有。”
      “那你这边借出三个捕快,今晚和贺洲一起行动?八个人,每人负责两个宅子,有问题吗?“
      “没有。“
      “有临京城的街道地图吗?我们来看看那些人住的比较近,分下每人具体负责哪两位。“
      平微看向齐正,对方立刻起身让人拿来地图。
      “大人知道这些人分别住哪里吗?“
      “知道,“齐正在临京城待了快十年,那八人又都来自城内有头有脸的家族,他执笔在地图上迅速圈了几个处,沉声道,“这些人基本上都集中在临京城最中间,有两位在稍远一些的西面,也有位在东边,但相隔都不远。”
      “东边?“平微愣了下,他们刚不就从那里来的吗,”那边不是比较贫穷吗?如果是想作弊,首先得贿赂考官或背后的人一大笔钱吧?如果是住在东面的人,会有足够钱财支付吗?“
      “说不定是卖光全副身家,只为在殿试上得个好名次,“贺洲站在他对面道,”之后若入朝为官,得到的可远比现在付出的要,这买卖不亏。“
      平微“嗯”了声,侧头问齐正,“你打算怎么分配人手?”
      “我的人可以去这几处地方,“他用笔的末端指了指,将最中心的地段留给贺洲,“这里离你们住的地方不远,来去也不用花太多时间。”
      贺洲看了眼,难得道,“你倒是有心。”
      ——他确实不想将晚上的时间浪费在去别人家找东西这种事上。
      齐正没回应他,顿了顿后又看向平微,“殿下觉得会有哪几位考官参与了泄题?“
      “我对前两年的殿试并不熟悉,你能弄来当年考官和批卷人的名单吗?“平微望向齐正,见对方不语,问,“有难度?”

      “既然如此,我们就得赶紧着手开始调查了,今晚戌时四刻我就让捕快潜入那些人宅子里。贺侍卫意下如何?”
      “可以。“贺洲点了下头,“张灵思说那些人用的一般会是宫里使用的纸,就让捕快专门去找就可以了。同样如果我这边找到,会第一时间送过来衙门,和你们会和。”
      “好,”齐正应道,又望向平微,“考官那边,殿下打算如何?”
      “我去找二皇子谈谈,“平微道。

      “那是自然,“张灵思勾勾唇角,问,“前两年殿试都由大皇子主办,按你刚刚说的,是想将他扳倒吗?”
      “嗯,“平微见他毫不顾忌地问出来,也不再掩饰,大方道,”要帮忙吗?“
      “好,“张灵思不假思索地回道,”就光他两次让我落榜,我就不可能站他那边。“
      平微笑了下,“不是还有二皇子么?”
      “不喜欢,“张灵思目不转睛地望着平微,”我见过他一次,怎么说,不大合我眼缘,你很好。“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话倒是引起身后一直默不作声的贺洲注意了,他原先神游在外,听到后晃散的眼神一下聚焦,目光似藏有刀剑般射向那灰衣书生。
      张灵思被他吓了一跳,下意识抱住手臂,向后一步警惕地望向贺洲,与对方对视两秒后迅速移开,投向平微,“我....我是说错了什么?他怎么这样看着我。”
      平微笑了下,抬手轻轻拍了下贺洲,漫不经心道,“没事,只是突然想宣告下主权罢了。”
      主权?张灵思没太明白。
      “还有两天殿试就要开始了,你有什么打算吗?“平微并不想和他多说自己与贺洲的事,转移话题道。
      “我有特意接近今年的考生,“张灵思听到,又转身走到书桌前,平微看着他的动作,上面堆了厚厚几大叠纸,张灵思抬起一大部分,抽出最底下的那张。”这里有几个名字,是我觉得最有可能会参与作弊,去买答案与试题的人,他们的家世我也都查好了。“
      平微看了下,足有三十人。
      ”你是如何得出来这么些人的?“
      “省试一结束,我就重金托人去帮忙查全大齐要参加今年殿试的名单,找了足足两个月,临近殿试,考生一般最早可以在两个月前就抵达临京城,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接近和调查他们的。“
      话说得轻巧,但要搜集全国殿试的人选,又提前两个月开始调查并筛选出可疑的人,区区一个穷书生能做到这种地步,平微发自内心道,”了不起。这里头有哪些人你觉得是最有嫌疑,和哪些人你觉得不大确定的?“
      “这五个是我最有把握的,“张灵思指了下名字,又划到最右侧的三个名字,“这三个我不确定。”
      平微点头,“好。”
      “殿下打算如何?“
      “去那些人的屋内看看?“平微笑了下,转头望向身后的贺洲,扬了下眉,”去吗?没报酬。“
      “嗯,“贺洲应道。
      ”你有他们的住址吗,“平微又问张灵思。
      对方愣了愣,似乎还不大习惯这位皇子的做事风格,对方竟就这样三言两语间下决定,好像还要夜探他们的屋内,过了一小会才道,“有,我写给你?”
      “嗯。“
      张灵思拿出笔墨,又抽出张纸,边写边问,“你们今晚就打算去吗?八个目标,就你们两个人?”
      平微轻笑了下,“怎么,你也想去吗?”
      “我去只会拖累你们,“张灵思背对他,听到笑声后也无奈苦笑了下,”还以为你们会找人帮忙。“
      “你有什么好的人选吗?“平微闻言,温声反问道。

      流向它旁边的都城南陵——此城在临京城的东南面,是大齐与邻国东胡的交界处,当封都的两条河流汇成一条时会形成条又宽又长的护城河,用来防止东胡的侵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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