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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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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是欧阳第十三次来见水母,天气有些阴沉,早春空气中还带着寒意,熬了一冬的树木尚未返青,到处都是暗沉的颜色。
一次次徒劳而返令她心情很不好,迈进那扇沉重大门时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如果可以的话,她一点都不想来见这个男人,这个双手沾满血腥,早就该死的人。
警卫处的小战士之前没见过,检查证件时对着照片看了好几眼,递回来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欧阳组长,我们处长在审讯室等您。”
“好,谢谢。”欧阳拿回证件点点头。
这里犯人少,放风的地方也小,穿过广场对面立着一栋小楼,前楼办公后楼用来关人,审讯室就在一层。
窗子里周浔阳正在摆弄什么东西,看到欧阳隔着玻璃用口型问道,“东西拿来了?”
欧阳亮了亮手里的牛皮纸袋,从大门进去找他。
周处长是上面为了水母的案子特地调来的专家,海外回来的心理学博士,多少机关抢着要的人才,窝在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跟一群死有余辜的恶徒勾心斗角,知道的都说可惜,他自己倒挺乐在其中。
审讯室的门虚掩着,欧阳进来就看到窗前那支玫瑰,颜色热烈灼人眼目,不由疑问地看着周浔阳,“这是今天的道具?”
周处长放下剪刀,把剪下来的叶子扫进垃圾桶,“算是吧,”向她伸出手,欧阳把袋子递过去,看他一张张取出里面的照片,对着阳光打量。
“这些日子他有交代什么吗?”欧阳走到窗边看着那支玫瑰问道。
“有,说的可多了,滔滔不绝,”周处长抬眼,弹了下手里的照片,“就是——拿你们局长的话说,都没用。”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没有任何有用的情报,说来说去全都是苏文谦,苏文谦,苏文谦,”周处长嘴角撇了撇,看过来问,“苏教官最近在忙什么?”
“出摊,雕东西,接孩子做饭,”欧阳看了眼他的手,“就是照片上这样。”
照片有十几张,有的清楚有的模糊,黑白色画面并不能传递很多情绪,不过上面那人瘦削的身影流露出的了无生气太过鲜明,也不需要多好的表现力。
“心如死水啊。”周浔阳极轻地说了句。
欧阳沉默半晌,“他不知道水母还活着。”
“如果知道的话会怎么样?”周浔阳很有兴趣地问。
“我不知道,”欧阳摇头,“我跟他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曾经我以为我是了解他的,可是后来发现,并不是。”
如果知道亲手杀死水母会令苏文谦再次崩溃,专案组不会同意他的计划。
她的情绪明显比刚才更低了一些,周浔阳若有所思道,“这是当然的,人是很复杂的生物,有时候连自己都不了解自己,何况他人?”
看完照片周浔阳把档案袋系了起来,问欧阳,“那我们就再会会他?你准备好了吗?”
欧阳点头,周处长拨通电话,叫人带水母过来。等待的时间不长,几分钟后两人听到铁门开合的哐啷声,和拖着镣铐的脚步声,欧阳的表情明显紧张起来,周浔阳忽然道,“苏教官,长的很好看。”
“从前一定有很多人喜欢。”
欧阳正想问为什么是从前,敲门声响了,便没有问,只听周浔阳道,“请进。”
随着开门声进来的男人长的十分高大,相貌堂堂一张脸,却让欧阳忍不住攥紧了手。
不提他当年欺骗苏文谦害死杨之亮的事,就只是他这个人本身,都有种令她惧怕的气息,仿佛在他寻常的外表下藏着一只野兽,随时都要择人而噬。
周浔阳看了欧阳一眼,过来替水母拉开椅子,对押送的战士点了点头,“两小时后来接池先生。”
池铁城满不在乎地在椅子上坐下,问,“我要的东西呢?”
监狱里不准蓄发蓄须,他顶着头短发,胡子也刮的干净,一点看不出丧心病狂的样子,甚至囚服都穿的整整齐齐,如果不是手上的镣铐碍眼,倒像个体面人。
周浔阳把档案袋递过来,示意欧阳先坐下别那么紧张。
池铁城扫了眼他的小动作,嘴角扯了个意味不明的笑,打开了档案袋。
照片上是偷拍的苏文谦,各种场景时段,家里码头路上,早上中午晚上,不同的苏文谦,活的苏文谦,他的苏文谦。
他先是有些贪婪地盯着那张脸看了会,然后慢慢留意到其他。
整个过程周浔阳都默不作声地观察,看到他脸色变了,现出隐隐怒意时,微微扬起了眉。
“你们就让他过成这个鬼样子?”池铁城缓缓问道,他的声音不大,表情也十分平静,却让人无端感觉到杀意。
“他拼了命救了你们一个城的人,你们就是这么对待你们的英雄?”他坐直身子看向对面那两人,声音轻缓语带嘲讽,问道。
他话中蕴含的某种东西刺痛了欧阳,女警察不顾周浔阳眼神阻止反驳道,“让他变成这样的不是我们,是他自己,是你!池铁城,苏文谦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当年误杀……杨之亮他就自责内疚了三年,后来殷先生的事他也觉得是自己的责任,他就是这样……总是这样,虽然我认为你不值得,不配跟他们相提并论,但苏文谦没办法放过自己,所以才……害他变成这样行尸走肉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你池铁城!”
糟糕,周浔阳忍不住捏了捏眉心,池铁城嘴边嘲讽敛去,直直看着欧阳,“你们没有告诉他我还活着?”
欧阳忽然意识到什么,紧闭着嘴没有回答,池铁城眼中亮起光芒,像是问,又像是自言自语,“果然,杀了我他很后悔是不是?”
“他很后悔所以把自己弄成这个鬼样子是不是?”
他看起来有点疯,欧阳不安地往回坐了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把苏文谦扯进了麻烦里。
“我就知道,”池铁城忽然笑起来,头向后仰着,闭上了眼,“我就知道他不是那么无情无义的人。”
欧阳受不了他神经质的笑声,刚想拍桌子,被周浔阳按住了,周处长静静看着对面装疯卖傻的男人,开口道,“你的要求我们已经满足了,池先生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池铁城停下笑,霍然俯身,眼神像刀子一样看着周浔阳,“叫他来见我!带他来见我,我告诉你想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