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特蕾西亚家的魔女》白若珑

2、第一幕

　　近来多日阴雨连绵的天气，总是会给人将要发生点什么的预感。

　　啪嗒。

　　相貌极为出众的少女蓦地出现在宛如铅笔勾勒出来的灰暗街道上，头顶的天空上乌云迅速交织密集，叠染成难分的墨色。

　　她单手拉着行李箱，嘴里叼着一根棍糖，轻轻松松地越过了倒映着街景的水坑。

　　银色的长发带着耀眼的光泽，未束起而柔顺自由地散落在背后。

　　雪白的外衣半披在肩上，衣摆随着她的行走而轻轻摇动着。

　　蓝白的格子连衣短裙，腿上套着雪白的丝质长袜，脚穿深棕色的高跟长靴。

　　左耳孤零零戴着一只雪白的珍珠耳坠。

　　双眸火红如玫瑰色的宝石。

　　她从雨雾中的人群孤独走来，抬手敲了敲窗口玻璃，向无聊地打瞌睡的售票员展示了手中的墨绿色证件。

　　银色的枝条缠绕着四角，正中央是含苞欲放蔷薇徽记。

　　女售票员抬头后先是怔了怔，眼睛里划过一丝惊异，随后快速撕下一张车票递了过去，并且站起来一扫原先的懈怠深深地向少女鞠了一躬。

　　少女轻声道谢后，拉着行李箱走向了街边。

　　头戴爵士帽的黑衣人骑着马哒哒行至她身侧，从挂在鞍上鼓鼓的皮包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沉声道：“教廷送来的急件，在下次任务过后，你的外派就到此结束了。”

　　少女微微偏过头，周身气息霎时间停滞了一瞬，眼眸里闪过一丝讶异，但还是接过了它。

　　黑衣人见状也不再言语，冷淡地调转马头直接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街头。

　　......
　　没有售货员推着小车进进出出，没有打扫卫生的保洁员，更没有任何一个乘客。

　　走进去一看，这是一节空无一人的车厢。

　　少女却并不在意这些。待夜幕降临，她安静地打开行李箱，整理里面的物品，并取出面包和一瓶红酒放到小桌上作为晚饭。

　　然而还未拿起刀叉，少女的表情率先微微变了变，桌下修长秀美的右腿向前使力一踢，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嘭地一声，猛然飞了出去。

　　“好痛.....”
　　匍匐在地上的少年揉着肚子，感觉昨晚吃的硬邦邦的黑面包都要吐出来了，小脸脏兮兮地抬起来，看向少女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怨恨。

　　“你是谁？”
　　少女执着叉子的右手手腕玩味地转了转，叉尖直指少年，赤红色的眼眸冷漠而不带一丝感情地注视着他。

　　这节车厢之所以没有其他乘客和服务人员，是因为被人特意包下了，按理说不会再有其他人。

　　这名少年明显是偷偷避开人溜上来的。

　　而且还是发生在一两天之内的事情。

　　比起睡在冰冷潮湿的大街上，淋雨感冒，显然在这辆火车上是更好的选择。事实上这名母亲故去后流浪的少年也曾多次做过类似的事情，逃票什么的如同家常便饭。

　　“等等！等等了.....”深知自己一旦被抓住就会被丢下列车的少年见到少女站了起来，急忙摆手。

　　瞳孔收缩。

　　银制的叉子瞬间擦过脸颊钉在了身后的墙壁。

　　少年的后背被激起了一身冷汗。

　　“不管你是什么人，如果听得懂的话，现在，立刻，从那里出去。”

　　少女声音清亮疏离，纤细的手指指着的方向正是车厢的大门。

　　“我知道了......”少年嘟囔着摸着头，站到了门口。既然对方无意将他交给警察，大不了他再蹭下一辆火车过夜好了。

　　然后他呆住了。

　　因为就在这时，车厢开始晃动，铁轮急速滚动，汽笛发出了长长的响声。

　　眼前的风景一帧帧不断变换着。

　　少年犹豫着。

　　若是现在从那里跳下去，不死也是双腿瘫痪的重伤吧。

　　而且。

　　水珠接连不断地从渲染乌黑的天幕啪嗒啪嗒地坠落，敲打着玻璃窗与车厢的铁皮，从远处时不时还传来几声爆炸般的雷鸣声。

　　“真是麻烦。”
　　他听见少女从身后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于是他不仅荣幸地坐到了女孩的对面，还得到了对方的一半晚餐。

　　据少女所说，她的饭量极少，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维持生命与行动。

　　维持生命特征什么的，听起来像是她不是人似地。

　　但是名为里奥的少年却不敢当面说出来，毕竟对方不仅提供了他食物，还破例允许他留下。

　　已经是极大的恩情了。

　　“喂，小鬼。”

　　少年放下吃的满脸是渣的面包，迷茫困惑地看向少女。

　　在喧嚣的风雨声中，盛放面包的盘子霎时摔到地上，七零八碎。少年震惊地张大了双眼，他站起身，双腿战栗，想要拔腿就跑，却发现他的座位周围，早已被少女用粉笔画出了一个圆圈，周围还撒上了晶莹的粉末。

　　头顶的灯泡刺啦刺啦地忽明忽灭，暗淡的灯光映衬着少女阴影下晦明不清的表情。

　　“不管你信与不信，这个列车......”

　　已经沦为了妖魔的巢穴。

　　而且很大部分的原因也和她有关。

　　少女一面在列车里行走，一面表情冷淡地跨过一具失血多时、了无生机的尸体。

　　事实上，还能在妖魔的袭击下有一具保存完好的尸身，已经是很难得的情况了。

　　鼻尖萦绕不绝的血腥味让她微微皱了皱眉，正要从口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含在嘴里，一滴粘稠的液体啪嗒一声落到了地上。

　　她仰起头，红色宛如玫瑰般的双眸与萤绿色的妖异瞳孔看似不经意间相对。

　　长发如瀑般披散开，成熟女性的美丽面容，纤细令人无限遐想的腰肢下却是骇人的巨大蜘蛛般的躯体，六条钢筋粗的关节的腿紧紧扒着天花板。薄薄的唇瓣下，露出的犬齿还沾着黑红色的液体。

　　其名为人面蜘蛛，喜欢吸食人类的妖魔。

　　是人类之敌。

　　也是少女寻找的目标。

　　在她们对视的那一瞬间，人面蜘蛛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伴随着沙沙的足音，顷刻间一条锋利的蛛腿抬起猛然刺穿向少女的腹部。

　　锵——！

　　少女并没有被妖魔开膛破肚，人面蜘蛛也没有因此而更进一步。
　　钢铁般坚硬的蛛腿与银白如月的剑身相撞，擦出一连串的火花。

　　“又来了一个可爱的小东西。你和那些孩子身上的味道很不同哦......”女蜘蛛吃吃地笑着，同时加重了力量，另外的两条蛛腿也同时朝少女发起了攻势。

　　诱人的，充满着禁忌的芬芳。

　　最重要的，是这份气息她很熟悉。

　　银发少女快步后撤出些许距离，玫红色的眼眸流光闪烁，手中的银剑左右高速运转格挡着从三个方向刺向她的蛛腿，尽管只是单手操剑，却丝毫不落下风。

　　锵锵锵！

　　银色的发丝在身后轻轻飘舞，面容始终保持着冰雪般的冷静沉着。

　　偶尔因为些许失误而划伤了手臂，伤口渗出的丝丝血，让空气中的气息更加浓郁。

　　人面蜘蛛的眼睛中的贪婪越发洋溢，脸上的兴奋又多了几分，关于心中的某个猜想也越发肯定。

　　人面蜘蛛是来自于地狱岩浆池的妖魔。

　　恶魔亦是如此。

　　而人与恶魔之间所生的女儿，被称为“魔女”。

　　这个少女身上散发出来的“魔”的味道，虽然因为几代人类通婚而血脉稀释，变得很淡。但毫无疑问，她确实是魔女的后代。

　　对于那些来自于地狱的家伙来说，这些混血儿的血肉却是臻于完美的食材。

　　在拿到“那个”东西之前，她不介意再多花费些精力亲自捕捉。

　　“真是奇怪，明明是魔女，却连咒术都不会使用。”女蜘蛛吃吃地笑着，声音里带着十足的嘲讽。

　　“虽然能追到这里我应该称赞你一句，你的话太多了，”左手握着剑的少女一边冷冷说着，一边快速从右手衣袖滑出了一把银枪，在女蜘蛛大惊失措的表情中瞄准她的头部扣下扳机，“而且，我讨厌别人称呼我‘魔女’。”

　　“嘭！——”

　　血花从人面蜘蛛的眉间的小洞里迸溅出来。

　　“但若是在前面加上‘白银’的话，勉强还可以接受。”她喃喃着，露出了是怀念着什么样的寂寞眼神。

　　少女注视着她的身体软软翻过去，落在地上的一瞬间变成无数只小蜘蛛，密密麻麻的，顷刻间就全部溃散了。

　　尽管肢体十分坚硬，但是人面蜘蛛还是有着致命的弱点。

　　但是——

　　她的视线随着转身转向了身后的车门。
　　事情不但没有结束，还变得麻烦起来了啊。

　　......

　　少年蹲下来，伸手去够那半块还未吃完，在地上沾满了灰尘的面包。

　　尽管他现在已经很饱了，但长期流浪养成的习惯却驱使着他为下一餐贮藏粮食。

　　“不可以离开这个圈。”

　　少女临行前这样细心叮嘱将信将疑的他。

　　还差一点。

　　里奥微微皱了皱眉，咬咬牙勉强挪出圈子半小步，去摸那块面包。

　　够到了！

　　他惊喜地抓紧了它。

　　然而还未等他急忙返回圈子，一只利刃蓦地从黑暗中出现，猛然插进了面包块中，若不是他缩手缩的快，恐怕整只手都会血肉模糊。

　　少年呆呆地站起来。

　　巨大的黑蜘蛛正在他的面前虎视眈眈。

　　身后的车门也被用厚厚的蛛丝包裹封住了。

　　除此之外，无数黑色的小蜘蛛从看不到的角落里涌现出来，吱吱叫着形成包围，但因为忌惮着什么而没有冲过去。

　　蜘蛛从口器中喷射出白丝，缠上了少年暴露出保护范围的脚踝，顺势就要将他从那个圈子里拖曳出来。

　　“不要、不要!”少年惊叫着挣扎着朝相反方向而去，然而又有蛛丝又缠绕上了他的手腕，力道大的惊人，硬生生将他拽向黑蜘蛛张开的淌着口水的大口。

　　要死了么.....

　　他还没有，他还想再多活几年.

　　少年绝望地想着，双目失去了神采，渐渐也放弃了挣扎。

　　寂静之中，一阵大门被轰开的声音响起。

　　角落的小蜘蛛们不安地骚动着。

　　黑蜘蛛暂时将那少年扔到一旁，六条蛛腿挪动着，嘴里发出了威胁的声音，同时身体渐有黑烟冒出，女人的上半身从黑蜘蛛的头部破出挺立。

　　“在这里吗......”

　　面容冷峻的少女迎面而立，手中的长剑一个扫过，剑风骤起，那些较弱的小蜘蛛们顷刻间被消灭。

　　“它”其实才是先前那只死去的人面蜘蛛的本体。

　　因为吃不到少女而愤怒的人面蜘蛛，转而察觉到了车厢里的少年，选择了他作为猎物。

　　从得救的恍惚中醒悟过来的里奥惊喜道：“诺雅小姐！”

　　听到这个名字的人面蜘蛛舔了舔钢爪，眼神晦暗地盯着眼前人。
　　行走在夜晚，肩披着月光般的雪衣，银发红眸的魔女。

　　其名——诺雅·特蕾西亚。

　　隶属于圣都的特殊警卫部门，蔷薇骑士团。

　　“你是来救这个小鬼的吧，”人面蜘蛛说道，“那么，来做个交易吧，交出你身上带的东西。”

　　与少年又惊又喜的表情成对比的是，无论是少女的红色双眸，还是那轻轻抿着的嘴唇，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漠气息。

　　“你想多了。”少女面无表情地说着，此时清冷的月光透过云层直射到她那头银白的秀丽长发上，显得熠熠生辉，再落到那长剑的剑锋。

　　“这个不听话的小鬼待会儿是死是活，都对于我来说无关紧要，”诺雅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美丽却暗含着残酷的微笑，红眸昳丽，“杀掉你这个怪物，才是我现在最要紧的事务。”

　　少女一个侧身避开劈下的蛛腿，又一个猛蹬地面闪身跃至半空，银剑直冲向人面蜘蛛的背部，同时向后朝紧追过来的蛛腿开了几枪。

　　丝线。

　　白色的蛛丝如蛇般蹿出，缠绕上了即将逼近的少女的四肢，夺取了她手中的长剑与银枪，将她钉在了墙上。

　　人面蜘蛛舔舐着肢体上的伤口，缓缓逼近了少女。

　　与这个貌似美味的魔女一战，她受了不少伤。

　　分身陨灭，两条蛛腿重伤。

　　她急需要补充体力和营养来产下小蜘蛛为她觅食。

　　好在也不是没有收获。不仅宝物即将到手，还有鲜美的肉入口朵颐。

　　她打量着眼前娇小美丽的少女，思酌着要从哪里下口。

　　美味，实在是太美味了。

　　垂涎的目光从少女修长的双腿流动着，到洁白的颈部。

　　就从脖子开始吧。

　　她这么想着，眼神一冷扑向了少女。

　　即使面对着将要被吞杀的危机，少女眼中的情绪依旧是淡淡的，仿佛那个将死之人并不是她自己。

　　她粉红的樱唇轻启，吐出了一个在少年耳中听来极为古怪的发音。

　　风，强烈到将少女的衣摆和发丝吹得乱飘，倒在一旁的少年都感到呼吸困难，车厢里的玻璃窗扇扇哗啦破碎，强大的风从少女的周身席卷向人面蜘蛛。

　　束缚四肢的蛛丝尽数断开，诺雅轻轻落到地上站定。

　　“我说过了，讨厌被别人叫做‘魔女’，尤其是你们这种连‘人’都称不上的怪物。”

　　“要找出你的真身的确不太容易。”

　　“虽然这个术式的准备时间很长......”少女背对着被风暴裹挟、半身在惨叫中渐渐被风刃切割成碎片的人面蜘蛛，“但到现在也是足够了。”

　　少女并不是不懂咒术，会两三个实用的对她来说就足够了。

　　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一瞬间反转。

　　她行走过去，捡起被扔到地上的银剑和枪。

　　然后朝只剩下一颗头颅的人面蜘蛛，轻轻地开了一枪。

　　啪。

　　这一次，是彻底地将它消灭。

　　“喂，小鬼。”诺雅拍拍里奥昏睡过去的头。

　　然而对方却并没有醒来。

　　鼻间还有呼吸，但是已经变得十分微弱。

　　再联想到对方之前被人面蜘蛛的蛛丝捆绑。

　　可以大体推测出是麻痹类型的毒，蛛丝吗？
　　诺雅揉了揉额角，大脑多了了几分眩晕，视野逐渐变得模糊，有点像正常人戴上了高度的眼镜。

　　大意了啊。
　　她昏过去前的脑海里这样想着。

　　寂静。

　　晚风飒飒地从窗口吹入车厢。

　　联接两节车厢的车门把手拧动了两下，走进来的人环顾一圈后，目光落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