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烬》朝花旧意夕拾晚

2、第二章

　　当日晚，楚席被召进了宫中。
　　然而，楚席并没有被召去御书房或椒房殿，楚席被召去了宫中设宴用的敬天殿。
　　令楚席没有想到的是，一入殿，群臣分立两旁，帝后高坐主位。
　　司礼太监见太子到了，高呼“太子驾到”，群臣连忙俯首叩拜，口呼：“恭贺太子寿辰！太子万世永安！”
　　只有沫朗一人没跪下，仅是躬身行礼。
　　元和帝特许的。
　　陈皇后见太子到了，笑道：“席儿来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母后特地给你设宴，高兴吗？”
　　楚席有些意外，自己如今已经十九了，这生辰过不过其实是无所谓的，但他更惊讶的是，如今可以说得上是国难当头，国库都空了，母后哪里来的银钱为他庆生？
　　元和帝笑道：“放心，我大凌还没穷到连一场生辰宴都办不起。”
　　楚席急忙道：“父皇，如今淮南百姓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此时给儿臣办生辰宴实属不该啊！况且国库……”
　　陈皇后连忙打断道：“孩子，设宴的钱是母后的私款，并非国库存银，明日你便要去淮南了，今日恰巧是你的生辰，母后……想让你再陪陪母后和你父皇。”
　　陈沐青站出来道：“太子殿下，百善孝为先，孝乃大善，殿下此去淮南，若淮南百姓得知太子乃为孝子，乃为大善之人！对殿下安抚淮南百姓亦有好处啊！”
　　群臣接附和道：“国舅所言极是！”
　　楚席欲再说几句，但看到帝后与朝堂诸臣的目光，楚席无法，只得顺了帝后的意思。
　　自己真他妈没出息！
　　接着，诸臣开始献礼。
　　“陈国公献玉璧一双，南珠五件，金如意三只——”
　　“沫相献桂花乌龙茶一盒，锦绣河山图一幅，劝帝书一封——”
　　群臣心下不禁感叹，年年送礼，只有沫朗送的最寒酸，且年年都送茶，这是当天家喝不起茶吗？但这劝帝书，沫朗可真敢送啊！
　　劝帝书是前朝御史呈给皇帝的劝诫书，意在劝诫皇帝勤俭治国、莫忘先祖遗训、莫贪美色，沫朗这在这个时候送……
　　这不自己往枪口上撞吗！他是哪来的自信陛下不会治他的罪？
　　果然，元和帝一听到“劝帝书”三个字，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
　　敬天殿顿时鸦雀无声。
　　本也就没有什么声音。
　　殿中的红烛“刺啦”地响了一声，蜡油滴了下来。
　　烫在人的心上。
　　而沫朗本人却安安稳稳地坐在位置上，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甚关系。
　　纵使是政敌，也在心里捏了把汗。
　　刚要发怒，却突然感觉到皇后轻按住了自己的手。转头看了看，皇后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笑了一下，轻声道：“陛下，今日是我们囝囝的生辰，高兴一些。”
　　元和帝的目光柔和了下来，宠溺道：“好。”
　　群臣看元和帝没发怒，顿时松了口气。
　　群臣又羡慕起来了，年年送礼，只有国公府送的最豪气，年年不重样，今年的玉璧，一看就是用上好的羊脂玉雕的，那五颗南珠，一颗就有婴儿拳头那般大，金如意更是个个精雕细琢，华美之至。
　　唉，女儿在宫中得宠就是好。
　　晏中，楚席不经意间往殿下一瞟，沫朗的位置空空如也。
　　楚席低头问身旁的太监，太监告诉他沫朗不胜酒力，出去了。
　　楚席不知整地，让太监告诉陈皇后自己有些不舒服，想出去走走，陈皇后知道了，看了看楚席，目光有些焦急，楚席只是摇摇头，表示没有多大事情，出去走走就好了。
　　拐过长廊，来到御花园。
　　楚席很郁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地就想出来。
　　大概是大殿里的酒气太浓了。
　　又或者是大殿里镶金龙烛的光太晃眼睛了。
　　也可能是今夜的歌舞太过嘈杂了。
　　有些累。
　　突然，他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声音。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
　　“呵！那一杯酒里，栽了百姓多少年的骨血？”
　　“昏君……骄奢淫逸，酒池肉林！”
　　“呵！劝帝书？呵……劝得住他吗？我真傻……”
　　“太子？怪没用的……守不住一方百姓。”
　　“这酒啊，依旧是不够烈啊……再醉一些就好了。”
　　随后，沫朗貌似累了，靠在池边睡着了。
　　楚席貌似还听到他讲了句什么，是什么呢？
　　好像是，今天也是……谁的……生辰？祭日？
　　没听清。
　　楚席看着出来的时间差不多了，便要回到殿内，走前特地叫人把沫朗送回了相府。
　　楚席走的时候，那侍从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杀气，顿时脊背一凉……
　　侍从把沫朗扶上了马车，沫朗昏昏沉沉地靠在马车里，口中不停地在呢喃着什么，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人听到。
　　“今天好像也是我的生辰啊，为什么没有人给我庆生呢？”
　　“就算有一个人给我说一句生辰快乐也好啊……为什么没有呢？”
　　“母亲也忘了吗？我是她的亲儿子啊。”
　　“哦，对了，我的生辰不吉利，不能庆。”
　　“多大了，还过这小孩子的玩意儿？但是，我上回过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五岁？八岁？忘了。”
　　随即，沫朗低头想了想，到底为什么不吉利？他上回过生辰是什么时候来着？他好像喝点有点多，忘了。
　　马车外的侍从听着这些话，只当是沫朗喝多了，把自己的生辰和太子殿下的记混了。
　　就算真的是同一天，又有谁敢说这日子不吉利？
　　笑话。
　　到底为什么沫朗的生辰不吉利，这还得从他九岁那年说起。
　　那一年啊，花好月圆。
　　尚书府的公子九岁的生辰到了。
　　那天，尚书府收到了公子斗诗金榜第一的消息。
　　双喜临门。
　　那天，尚书府的许姨娘给小公子送了一盘桂花糕。
　　这一吃，出问题了。
　　沫朗的眼睛瞎了。
　　桂花糕有毒。
　　老尚书念及旧情，没有赐死许姨娘，待她却再也没好到哪去。
　　许姨娘被关在玲月居那一方三寸的小院儿里，自生自灭。
　　沫朗的眼睛后来可以看见了，但他一开口，老尚书险些晕过去。
　　他说：“为什么到处都是黑白色的？咱院里谁……走了？”
　　后来，沫朗再没过过生辰。
　　柳姨娘自沫朗眼睛出事起强撑了三年，临死前想见一见沫朗，老尚书不准，沫朗不愿。
　　含恨而终。
　　“老夫人，相爷回来了。”
　　王氏看到沫朗醉醺醺的样子，皱了皱眉，道：“这成何体统！扶回去。”
　　“是。”
　　接着，王氏身旁婢子问道：“老夫人，是否要给相爷备醒酒汤？”
　　王氏点点头，道：“备点儿吧，对了，刚才那本书放哪了？我还要呢。”
　　婢子答道：“回老夫人，那书奴婢放在案上了，老夫人想看，奴婢这这就去拿。”
　　“嗯。”
　　那婢子斗胆又问了一句：“老夫人，相爷他……夫人不去看看吗？”
　　“怎么了？还想怎么样？见也见了，醒酒汤也吩咐了，还想怎样？难不成还要我这个做娘的亲自去伺候儿子不成？笑话！”
　　婢子见惹王氏生气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不停道：“是奴婢不懂事，求老夫人宽恕！”
　　王氏看也没看她一眼，转身便回屋关上了门。
　　婢子偷偷抬起了头，喃喃道：“难道不应该是娘才更应该去看一下的吗……”
　　沫朗躺在床上，饮了醒酒汤，人是清醒些了，心里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自己好像不是母亲的亲生儿子一般，无论是生病还是醉酒，母亲从来没有或者说很少亲自来看看自己，都是吩咐下人去传唤府医，让下人熬一盅醒酒汤给他送过来。
　　就连叫她一声“娘”都要被骂不懂规矩要被罚在院中跪好几个时辰。
　　婢子说这是因为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与民间那些贱妇不同，称呼自然要尊敬些……
　　当年许姨娘倒是待自己不错，但谁能想到她竟有那心思。
　　许姨娘会做他最爱吃的桂花糕，摔倒了会轻轻把他抱起来，抱在怀里问“痛不痛”，还会……
　　自己这些年为什么老是会想起她？
　　自己的眼睛可是她害的。
　　她是一个毒妇。
　　但自己老是感觉自己欠了她一声……娘。
　　说到底，他好像从来不知道寻常人家的母亲对孩子是怎么样的。
　　是像兰婆婆对她闺女儿那样吗？吃多了笑她要长胖了，吃少了心疼她瘦了，入冬了催着女儿加衣服，天热了帮女儿改罗裙。女儿病了急的饭也吃不好，整个人都要瘦两圈才罢休。
　　算了，多大了，还想这些？
　　这么多年了，还不是照样过来了？
　　但是，寻常人家的母亲到底是怎么对待孩子的？也是像母亲这样对自己不管不问，还是像兰婆婆那样恨不得长女儿身上？
　　终究是不清楚。
　　不清楚吗？大概是清楚的吧。
　　呵，自己真傻，就算知道了，也不是自己的。
　　干嘛要去奢求这么多呢？
　　自己有他们没有的，有他们得不到的，有他们想要的。
　　他是大凌一品丞相！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深受百姓爱戴！
　　这不就够了吗？
　　应该，够了吧？
　　够吗？
　　够了吧。
　　沫朗把头埋进被子里，靠在床的内侧睡着了，大概是快入冬的原因吧，沫朗睡着睡着便抱着被角蜷成了一团。
　　他是大凌一品丞相，是国之栋梁。
　　纵使他只是个屁都不算的摆设。
　　他亦不需要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不需要吗？
　　应该吧。

　　文学常识小科普~~

　　1.“囝囝”为对儿子的称呼，女儿为“囡囡”。
　　2.全色盲只能看见灰白两色。

---

作者有话要说：　　“囝囝”是对儿子的称呼，但是不是我们这边的，是哪个地区的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