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魔女狩猎·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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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加抬起手，拂去粘在自己头发上的落叶，看着自己的弟弟叮咛地为伊诺整理好衣装、扫去残枝败叶，他抬了一下眉毛，兀自先向停在迷宫入口处的改造马车走去。
“我等你们很久了。”赤色的长发随着人声映入他的眼帘，从马车侧面转过来的青年，样貌依旧残留着少年的痕迹，脸上却保持着沉稳冷静的表情，如同水中月影一般沉静。
感觉不到攻击性的敌意，撒加只是微抬起手臂，示意弟弟与伊诺停在自己的身后：“你是谁？”
“这只猫告诉我你们可以帮我，我就在这等你们。”青年的手指轻掻着肩头那只黑猫的下颚，黑猫心满意足似地眯起了琥珀色的眼睛。
“Ailuros？”站在撒加身后的伊诺认出了那只猫，不由唤了一声。
黑猫“喵”地回应着，拖着长长的调子。
“你想我们帮你什么？”撒加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扫了一圈四周，并没有发现那个诡异的吟游诗人。
“谁都可以，你们可以吸我的血吗？”红发的青年正视着撒加，脸上的表情依旧没有丝毫的动摇。
“吸血？”撒加皱起了眉，“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青年沉默了一会，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地再次开口说道：“我要获得永生。”
“那正好，这迷宫里有酿造永生之酒用的原料，你进去偷一些出来拜托哪个炼金术师帮你酿出不死酒不就行了。”加隆不耐烦地抢话道，拉着伊诺就要绕过撒加往马车上走。
“要酿造成功永生之酒的几率非常之低，我不想冒不必要的险。”青年解开衬衫的扣子，露出白皙的脖颈，他的手指点上自己的颈动脉，“让我成为你们的后裔也可以，我应该有足够的资格。”
“开什么玩笑！”撒加低吼着，口中现出了尖利的犬牙，“你这是在侮辱我等血族吗？！”
青年再次陷入了沉默，在他思考的时候，黑猫Ailuros代替他解释道：“请您息怒，伯爵大人，这位名叫卡妙的青年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想获得永生的。”
“Ailu，维拉先生没有和你在一起吗？”伊诺扯开话题，问道。
“喵~”黑猫从青年的肩头跳了下来，扑进了她的怀里，一边撒着娇一边回答，“维拉先生是个变态喵，我才不要和他在一起喵，在找东西吃的时候就被这个炼金术师给抓住了喵，只好拿一个秘密来交――”
黑猫突然感觉到不妙，从少女的怀中抬起头来，颤抖地看着正俯视着她的加隆。
“秘密？”加隆的脸上浮起了黑气缠绕的笑容，“什么秘密呀？”
他一把将黑猫从少女怀中拎了起来：“你把我们的行踪对这个人类讲了？那你是不是还多事的告诉了那个吸血鬼猎人？！从实招来！！”
“加隆，安静一点。”撒加略微提高了声音，呵斥道，他朝着卡妙走近了几步，方才的怒气已经烟消云散，“你是炼金术师？”
青年立正了身体，行仪端正地正式自我介绍道：“我叫卡妙，在前面不远的独立都市里做炼金术师和药师，如Ailuros所说，我想获得永生并不是为了自己，我……”
卡妙的话说到一半，撒加突然感觉到周围的黑暗渐渐稀薄了起来，他不容置疑地打断了青年的话，对着还在一边吵吵闹闹的加隆与伊诺命令道：“快到马车里面去！天要亮了！”
撒加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弥漫着药草味的屋子里，草药的香味让他安心，即便是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感觉不到任何恶意。
他推开门，有着一头红发的青年正背对着他，专心地看着手中的线装书。
“麻烦你照顾了。”撒加明白了这是怎样的情形，开口道谢。虽然在天亮前躲入了马车里，但即便没有日光照射，只要是处在白昼的时间中，血族就不可避免地陷入昏睡状态。恐怕是这位青年与那只黑猫将他们三个带到了这里。
“刚刚入夜而已，你就醒了啊？”卡妙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真不愧是伯爵大人，令弟与那位小姐大概还在睡吧？”
“我可没有伊诺那么贪睡，宝贵的夜晚怎么可以浪费。”走廊的另一头传来加隆的声音，几声脚步声过后，他便出现在了书房的门口，“你小子带我们到这里来有什么企图？那只白痴猫呢？”
“Ailu的话早就离开了，我的企图之前就对你们说过了才对。”面对这无礼的男人，卡妙也恢复了初见时冷淡的模样。
“身为炼金术师的你，应该不会不知道被血族初拥之后获得的永生到底是什么。”撒加环顾了一下布置简单的书房，书架上年代久远的古本让他不由想去渔猎一番，克制住自己嗜书如命的冲动，撒加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卡妙只是看着他点了点头，书房中并没有使用电气或者核能来照明，充作光源的宝玉是魔物的结晶。
出没在矿洞中的鬼魂是不死禁术的失败品，它们游荡在地底的空洞中，叹息与嫉妒凝结在手中捧着的宝玉中，仿佛那就是它们一直所追求的贤者之石，由于这种宝玉能够随着自然光的增减而自动调节明暗，而且是安全的长效冷光源，在核能全面取代电气之前是广受炼金术师欢迎的照明用具――当然，受欢迎的原因也在于他们可以自这些“失败者”身上获得盲信般的自我满足。
看到正专心观察着宝玉的加隆，卡妙静静地开口说道：“这间炼金工房是我的老师留下的，这些宝玉都是她自己的战利品，我只是蒙受她的荫庇，活在她的影子中罢了。”
“――这么大量的宝玉都是你的老师自己猎杀得来的？！”撒加不由再次环顾着四周，炼金术师亲自出手倒是罕见。
“老师是一位出色的炼金术师，她不光有着丰富到惊人的炼金知识，甚至还会操纵魔物，她在世的时候，这座炼金工房是这个城市里最受人尊重的地方。”卡妙讲述着自己的老师时，并没有流露出敬仰的神情，仿佛是在叙述着一个与己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操纵魔物……”撒加想起了迷宫中那头守护着冥界之花的米诺陶尔。
“老师掌握着能够延长人类寿命的秘术，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活了多久，连身为弟子的我也不知道。”卡妙似乎是感到有些疲倦，他也走到了沙发旁边坐了下来，”不过她还是不满足，老师真正想要的是永生不死，就好像这个房间里的亡灵们所追求的一样。”
撒加仿佛听到了这书房里的宝玉们，发出了幽怨的叹息声。
“我只知道老师一直在酿造永生之酒，但她没有将配方和原料的产地告诉我们。”
“我们？”加隆倚在门口，好奇地插嘴。
卡妙的表情黯淡了一下：“嗯，我们，当初在这座工房里的学徒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他踟蹰着，久久不愿意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张开口，“米罗。”
“米罗和我是被老师一起捡来的孩子。”卡妙的唇边再次浮起了淡淡的微笑：“那时的老师已经看上去是一位老妇人了，我想她一定很焦急吧？”
“毕竟即便有能够延长生命的禁术，那也只是将成长的速度放缓而已，照样会老会死。”撒加点着头，他停顿了一下，同情地看着他，“所以你们是被当作实验对象捡回来的？”
“我并不是合适的实验对象，米罗比我健康，所以从小到大，他被老师灌下了无数试验品。这些我都是到了后来才知道的，好友一直以来都在一个人承受着痛苦，可我却没心没肺地毫无察觉……”卡妙突然用手掌捂住了脸庞，呜咽声压抑着响了起来。
“你的朋友没有被毒死就已经很幸运了。”撒加仿佛冷血一般地说道。
“……她成功了，居然真的被她做出了永生之酒，米罗的时间永远地停在了19岁的时候，连劈开肚腹的重伤都能够自动愈合，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她一直在偷偷地做着什么，我才知道米罗一直瞒着我的秘密是什么。”卡妙缓缓放开了手，可声音却依旧沙哑，“讽刺的是，她给米罗喝下的是唯一一瓶永生之酒，我在她后来为自己做的那瓶里加入了曼陀罗草的粉末，欣喜若狂的她连闻都没有闻一下，便迫不及待地将毒液倒进了自己的喉咙里，就这样死在了我的面前。”
“啊哈，你为了自己的朋友杀了自己的老师？”加隆不失时机地插嘴道。
瞪了弟弟一眼，撒加靠在沙发上，问道：“你的朋友，被当作怪物驱逐出这座城市了吧？”
“治安官与法官认定米罗是杀害老师的凶手，即便没有杀人罪，不死的怪物也被认为是妖魔，不能再留在城里。”卡妙凄凉地笑了一下，“几十年过去了，我使用了减慢成长速度的禁术，但依旧长成了二十五六岁的模样，可米罗却仍然是那时候的样子，没有人知道永生之酒的效力到底有多久、有多有效，恐怕直到禁术再也无法延长我的寿命、全身器官衰竭而死的时候，米罗也依旧是19岁的模样吧……”
卡妙结束了自己的叙述，沉默的空气一点一点充溢着整个书房。
“我明白你为什么想要永生了，可你真的愿意为了朋友抛弃人类的身份吗？”撒加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我认为这是一个很糟的选择，而且即便是成为了血族的后裔，那也不是真正的永生。”
“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敢于吸血活下去的人，到时候搞不好先饿死了。”加隆嗤笑着。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我已经不想……碰任何有关永生之酒的东西了。”卡妙终于抬起了头，直视着撒加那双微红的眼睛，“为了米罗，我连自己的老师都能够杀死，更何况吸血……我已经……”
――不想再让他一个人孤单了。
“很有趣。”少女清脆的声音从门口响起，一直都躲在走廊里偷听的大小姐踏着优雅的步子走了进来，“有人对血族恐惧不已，也有人对血族趋之若鹜，那些人想要不老不死的生命，想要惊人绝世的美貌，想要强大的力量……你与他们难道不一样吗？”
卡妙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伊诺走到了他的面前，俯视着坐在沙发上的青年：“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我……我想看到米罗的笑容……”仿佛被迷惑了一样，卡妙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缓缓地站起身。
“狡猾的人类无法相信，就由我来亲自问一问你的灵魂吧，借由血液作为媒介。”伊诺一手抚上他的脖颈，口中的犬牙已经嵌入了卡妙的动脉里。
血液汩汩地涌入了少女的口中，目睹这一场景的撒加与加隆不知所措，张口结舌，互相看了看，最后只好袖手旁观。
被吸食过血液的卡妙面容苍白，直直地摔落在地上，伊诺轻轻地跪在他身旁，将自己的食指割破，俯下身去，把血滴入了他的口中。
交换血液的过程漫长而繁琐，撒加与加隆只是安静地看着，如同观赏着一场默剧。新生的过程痛苦不堪，甚至丑陋又散发出恶臭。养尊处优的公主初次经历这样的场面，却依旧忍耐着，如同孕育新生命的母亲，慈爱地看着她一手创造的后裔，直到他终于安静下来，沉沉睡去。
“趁着天黑的时候，把他带去给那个米罗吧。”撒加只是简短地吩咐道，便要起身。
加隆俯身将卡妙抱了起来：“我没有手来拉你起来，自己可以站起来吧？”虽然言语依旧温柔，但他看着伊诺的表情却是如撒加一样严肃，“你已经不是被保护的孩子了。”
“嗯……”伊诺站了起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裙，低声对加隆说道，“对不起……”
“任性妄为是你的优点，不需要道歉。”轻佻的神情再次回到了他的脸上，加隆玩笑着说。
城外的夜风中混杂着魔物的嘈杂与野兽的哀鸣，即便是身手不凡的猎人，若是没有任务需要也不会贸然在黑暗的野外行路，撒加他们却听见马车外传来似曾相识的难听弦响。
“哎呀，三位这是要上哪去，喔丫，是四位呀。”吟游诗人靠在树上，悠然地看着打开车窗的撒加。
“这也是你安排的吗？”撒加皱着眉问他。
“冤枉呀冤枉，命运之线即便在我指尖缠绕，我也无法改变编织而成的图案。”吟游诗人拨着六弦琴，淡淡地笑着，“需要在下指路吗？伯爵大人。”
“除了这个你还能干什么？”
吟游诗人抬起手臂，指尖指向小径的尽头：“当您看见一座废弃的小屋时，便能知晓一切。”
“废弃的？”撒加有不妙的预感，追问道。
吟游诗人眯起眼睛，换了种方式笑了起来，似乎是在介意猫少女说的那个“狰狞的微笑”：“真遗憾啊，公主，第一次被人类欺骗的感觉，如何呢？”
铮地一声，他撩拨着琴弦，快乐地说道：“我真的、真的很想知道啊……”
如同烟雾，又如同融入了暗夜一般，吟游诗人消失了踪影。
伊诺推开了撒加，挤到了窗前，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感觉到马车猛地往前一冲，加隆加快了速度，沿着吟游诗人指的那条小径，往前疾驰。
如他所言，尽头是一座废弃屋子，即便是被放逐的怪物，也不会在这里居住的废宅。
马车尚未停稳，伊诺便跳了下去，用力地推开朽烂的门扉，随后便浑身僵硬地立在了原地。
死白色的骨殖散落在墙角，连尸臭都似乎早就散得一干二净，落满灰尘的桌上摆着炼金术相关的书籍，屋内依稀能辨认出曾经有人住过的迹象。
正对着门口的那堵泛黄的墙壁上，用血书写的文字不知为何依旧残留着痕迹：
“杀了我”。
伊诺突然转身回到了马车上，抽出了装饰品用的短刃，双手紧握住刀柄，就要往卡妙的心口刺去。
撒加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因愤怒而哭泣不已的少女搂入了自己的怀里，短刃打上了马车的台阶，飞转着落在了地上，被加隆捡了起来。
“加隆，把卡妙抬到这座屋子里去吧。”撒加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你确定？”
“这也是他的愿望。”
“了解。”
简短地交换过意见后，加隆便顺从地遵从了兄长的指示。
加隆将如同尸体一般的红发青年不客气地丢在了地上，激起了一蓬灰尘，他正想转身离开，卡妙暗哑的声音却留住了他的脚步：“谢谢……”
“别谢我，我现在很想把你戳烂心脏以后丢在太阳下面。”
“对不起……”
“去向外面那位被你骗了的丫头说。”
“……我杀了米罗……即便喝了永生之酒，也是会被杀死的……”卡妙的喉咙里发出了似哭似笑的声音。
“大爷我没闲工夫听你罗嗦。”加隆耸了耸肩，便往屋外走去。
卡妙费力地睁开粘连的眼睑，看着这熟悉到入骨的屋子，他知道那用血写就的文字就在自己头靠着的这堵墙上。
往昔的时光与那个人的容颜，即便记忆落满了灰尘，也如同纂刻在灵魂深处一般地清晰。
“卡妙……很绝望，怎么都死不了，很绝望……连怎么笑都忘记了……很绝望……”
“杀了我吧……杀了我吧……卡妙……”
――没办法拒绝，那是他的愿望，我不想再让他痛苦下去……不是的，其实自己很嫉妒他，不，也许不止是那么简单的感情……总之，我杀了他。
――拼命地在古书里寻找答案，只为了能够亲手杀死自己唯一的朋友。
――这明明是你自己的愿望，为什么又要在梦中纠缠不休？！噩梦、噩梦、噩梦……噩梦里米罗的微笑，很温柔、很温柔、很温柔……
“你也来试一试吧，卡妙，永生不死的感觉。”
――永生不死的绝望……我知道的，那绝不是米罗，那是我心底的魔鬼……杀死了老师、杀死了米罗，如今连我自己都不会放过。
――好啊，那就试一试吧，米罗，让我也感受一下，你品尝过的痛苦，求求你，让我也感受一下吧。
“因为……我喜欢他……”
――这就是我必须承受的刑罚。
作者有话说
第81章 魔女狩猎·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