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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第九章

      9月28号,多云,12:00A.M.
      芬兰北部泰加林。
      寒风肆虐,德国云杉和欧洲赤松覆盖在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间,形成乌泱泱一片层次感分明的阴暗蓝绿色。

      耳边萦绕着前来祭奠亲人的家属们悲痛欲绝的哽咽抽泣,呼吸中融合了几欲疯狂的哀恸、以及冻土层散发的凛冽味道。

      没来由的,华艺感到一阵极度压抑的恐慌,汇聚在胸口处,犹如千斤巨石,压榨着肺叶,使之无法进行氧气交换。
      眼前一切沉静的事物都流动起来,天旋地转。
      那些阴郁的蓝或绿纷纷向华艺扑来,张牙舞爪,诘诘怪笑,仿佛要把她溺毙在其中。

      “还好吗?”陆月桓倾身问华艺。

      华艺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握紧了陆月桓的手。
      一丝若有若无的佛手柑[1]气息飘了过来,顺着那只沉稳有力的大手,撩拨着华艺的神经。
      意识回笼的那一刻,华艺没有选择放开,而是用一种近乎执拗的心理,更紧地攥住了陆月桓。

      在这异国他乡狂风呼啸的旷野上,体温被迅速掠走,彻骨的寒冷。
      明明快冻僵了,华艺的手心却沁出了细小的热汗。
      沉寂成一条直线的心跳突然复苏,有节奏地打着鼓点,在冰冷的表皮下诉说着它的兴奋。
      那是华艺隐讳的、不可见人的、甚至有一些卑劣的小心思。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可是,只有窃喜才是属于自己的狂欢,不需要矫饰,也不需要和外人分享。就自己一个人品尝胜利的蛋糕。

      航空公司很贴心的给每位家属准备了一个陶罐,用来盛放事故现场的一抔土。
      聊以对亡故亲友的悼念与寄托。

      不远处的树林用尖锐的歌喉模仿着魔鬼的吟诵,发出震撼人心的挽歌。
      华艺呆滞地捧着陶罐,站立在风中,凌乱的头发如水下肆意交缠的海藻。

      陆月桓近乎虔诚地弯下腰,掬起一抔灰化土[2]。
      华艺凝视着他,那张脸堪称完美,长而浓密的睫压下来,在他的脸上扫出一排淡淡的阴影。
      仿佛穿着一袭宽松白袍的神父,沐浴在教堂的彩色玻璃宙下,路过门口被无数冰凉的手指抚摸过的圣水缸,来到玫瑰窗前,向上帝祷告。

      当泥土顺着他合起来的手掌间扑簌簌滑落时,华艺哽咽了。身子摇摇晃晃,宛如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
      陆月桓本能地将她揽入怀中,扣上盖子,不想让她再多看哪怕一眼。
      华艺沉沦在这个弥漫着安全感的怀抱,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想,我们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陆月桓呢喃。摩挲着华艺的头发,任由她在他的怀中浅浅低泣。

      华艺轻轻摇了摇头:“再待一会儿,我们最后再陪陪他吧。”

      风声在耳边呜咽悲鸣,过了一两分钟,仿佛已经陷入沉睡的华艺突然开口:“我有个问题。这个问题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想问您。”

      “什么?”

      在咆哮的狂风中,华艺缓缓抬起头,对上陆月桓闪烁着诧异的眸。

      “陆白溪的妈妈是谁?”

      她死死揪住他的衣襟两侧。

      陆月桓用一种很遥远的目光看着她,像隔了一万光年。
      良久,他慢条斯理地握住华艺的手,以不容反抗的力道,迫使她松开自己。

      “她去年死了。”

      话落,低头整理仪表,抚平被华艺弄皱的衣襟,永远保持着绝对的理性和矜贵的风度。
      那张脸让人有狠狠挥一拳的冲动,却也该死的迷人。
      引人入局。

      “我当然知道那蠢女人死了。我以为您明白,”

      陆月桓愕然的表情取悦了华艺。她不顾他带着警告及抗拒的眼神,逐渐逼近。

      “我的意思是,生母。”

      “华艺,”陆月桓出声制止,“够了。带着他,离开这个伤心之地。”

      9月29号,7:23A.M.
      小旅馆走廊的尽头,华艺坐在藤椅上。这个时间基本没什么人走动,大家都在房间里安然入睡。

      位于北纬60°,东经25°的赫尔辛基,太阳才刚刚升起。

      华艺盯着膝盖上的陶罐呆呆出神,耳朵却在留意不远处哗啦啦的流水声。
      空旷寂寥,婉转动听。

      对面盥洗室的门口挂着半截蓝色扎染布帘,凌乱的人影映在上面。
      陆月桓在里边洗漱。稍微歪下脑袋不难瞥见,他应该是穿着深蓝色睡袍和米色拖鞋。

      蒙蒙亮的天光从里面射出来,和华艺头顶昏黄的灯泡做最后的吻别。

      陆月桓把水龙头中冰凉的自来水拍在脸上,一连拍了十几次,终于停下来。
      双手撑在水池边缘,望着镜子中的人。
      那是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像,晦暗的光线下,湿发凌乱,皮肤苍白如纸,眼神黑的吓人,读不出任何情绪,不向外泄漏一丝信息。
      水珠沿着脸颊啪嗒啪嗒滑落,落到最后越来越缓慢。

      忽然,镜子里多出一个人,就在他背后。

      华艺不知道何时出现在那里,穿着一条牛奶白真丝吊带裙,冰肌玉骨,惹人垂怜。
      她的眼神发木,透着迷茫的慵懒,像一只失去挚爱的悲伤女妖。
      却美艳不可方物。

      “我害怕,”

      注视着镜子,她的眼中流泻出几分凄惶。

      “我不敢一个人回家住。那栋老洋房太大太空旷,也太寂寞了。看到他的东西,我会触景伤情。”

      宛如用美妙歌声迷惑水手的海妖,华艺楚楚可怜地抬起娇媚脸蛋,两条藕臂环住胸口的丰盈,身体轻颤,如同三月梢头不胜风吹的瑟瑟春桃。

      “你想怎么办?”

      陆月桓不动声色把头扭向一边,错开眼前的春光乍泄。

      “去您那。回国之后,”

      不给陆月桓拒绝的机会,华艺丢给他一个无法反驳的理由。

      “我想看看陆白溪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陆月桓久久无言,华艺也沉默着。

      这时,“咚”的一声,立在墙角的墩布突然倒下来,露出一幅古旧油画:《伊甸园》。

      两人同时看过去,目光交汇在一处。
      油彩斑驳的画面上,亚当和夏娃裸露着绝美的形体,旁边有一颗果实累累的大树,树下盘旋着一条蛇,吐着鲜红的信子,看上去阴险狡诈。
      在蛇的煽动与引诱下,亚当和夏娃把罪恶的手伸向了树上的红苹果。
      ——偷吃禁果的故事。

      一丝不合时宜的旖旎慢慢荡漾开来,如妙龄少女那含蓄的心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许是裸.体油画产生的视觉冲击,抑或是这幅画整体的色调和构图背后所要表达的隐喻,两人神情都有点不自然。

      “画家先生,”

      最终,华艺率先打破了这份宁静与尴尬。

      “您会画这种画吗?”

      “不画。”陆月桓回答得很冷淡。

      他清楚华艺内心的小九九,瞧她不怀好意地挑眉就知道了。她的意思是问他:画不画女人的裸.体?

      “那您读《圣经》吗?”华艺用食指来回摩擦着红润的下唇,眼里的神采明亮又蛊惑。“我看您书房里有一本。您信奉天主教?”

      陆月桓摇摇头:“不。那不是我的。”

      不是他的,就是那个女人的。
      华艺深深皱起眉头,那感觉就像吞了个苍蝇。真够恶心人的,她严重怀疑陆月桓是故意的,明知道她讨厌那个女人,却偏偏要把她搬出来恶心自己。
      真是斤斤计较的男人,不就跟他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吗?

      自讨没趣。

      华艺撇撇嘴:“和您生活在一起,一定很枯燥乏味。”

      这话是有点刻意的。其实,华艺很期待即将与他同进同出的日子。只是用反话来掩盖雀跃的心情,类似小女孩得了便宜卖乖。

      陆月桓透过镜子看着华艺:“那就不要一起……”

      “可是,无聊总比孤单好啊,”

      华艺轻飘飘打断他。

      “那么大的房子,空荡荡的,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不喜欢,”

      她的神态中有几分伤春悲秋,目光中透着迷惘,但在这一切流于表面的浮夸背后,却分明是调皮。

      “难道您不想看看两个无聊的人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不想。谢谢。”陆月桓异常冷静,倒掉漱口杯里的水,闷着头说,“因为我已经知道了。”

      华艺忽然噎住了。
      那些隐讳的小窃喜又开始像攀援的凌霄花一般向阳盛开。

      她妩媚一笑:“赞同。那女人的确无聊。她数落我的话翻来覆去无非那么几种,没什么新意。我都快倒背如流了。”

      “你本可以不来。”陆月桓抽出几张纸巾,细细擦拭着每一根手指。“没人逼你来见她。”

      “可是,不来就见不到我想见的人啊。”

      华艺歪着头,打量镜子中的男人,眉眼间充满了撩拨与风情。

      陆月桓却像完全没看见似的,从洗手池边走过来,站在她面前。
      面容冷漠华贵:“让开,你挡路了。”

      华艺点点头,微笑,侧着身子做出“您请”的姿势。
      陆月桓毫不留恋地走了出去。

      华艺被气笑了,看着那个背影,发出愤恨的声音:“好,真好。”

      由于背对着镜子,所以华艺看不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像极了医院里那些精神病发疯时的状态。

  • 作者有话要说:  [1]佛手柑气味是不刺激的那种柑橘的感觉,没有甜,却让人觉得很舒服,不太招摇,却有大山一般可以依靠的伟岸的感觉。
    调香常会用到,与花香、木香调配后的感觉都很好。
    佛手柑是抗抑郁和焦虑的“高手”,可以驱走使人沮丧的阴霾,安抚愤怒和挫败感。
    [2]寒温带低温潮湿气候和针叶林植被下发育的强酸性、底层有铁铝淀积的土壤。中国也称漂灰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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