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馋鱼灯

51、第 51 章

　　第五十一章

　　腊八节那天，宋依依终于下定决心敲响了半山别墅的大门。

　　宋依依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如果不是寒生暂住在这里，她根本不想来到这个地方。

　　诚然，这个地方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华医生。

　　华医生家里的事在人群中都传遍了，各大媒体争相报道，宋依依想不知道都难。

　　在此之前，宋依依已经在外面观察了许多天了，确切的来说，她是在暗中偷偷注视着寒生，还有华医生，她怕华医生对寒生不利。

　　但是，寒生看上去在这里住得很开心，他的脸上呈现出除了阴郁乖戾以外，其他的神情。

　　宋依依经常能看见他穿着厚厚的棉衣，从屋里出来，在大雪中奔跑。

　　他的身边还有一只小猫，小猫和他很亲密，一人一猫就在飘飞的鹅毛大雪中，留下一串串生动而活泼的小脚印，和久违的笑声。

　　宋依依已经记不得，她有多久没见过寒生这样的笑容了，久到她几乎看到他的笑容就忍不住潸然泪下。

　　几年了吧，几千个日日夜夜了吧？曾经的那个少年，眉宇间洋溢着书生意气、正义凛然，自从那件事发生后，就不复存在了。

　　但是在华医生这里，他却能重拾往日笑容。即使她想把他带出来，看寒生的样子，他大概率也是不会跟着她走的吧。

　　宋依依自己都无法确定，在寒生的心里，她和华医生，究竟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她也曾埋怨过，当初那么爱他的寒生，因为发生变故后，突然就不爱她了，他的抽身令她猝不及防，她以为她会永远是他的心肝宝贝。

　　可是现在，寒生不会在她面前笑，他却可以跟华医生那么亲密，甚至连一只花猫，她都比不上。

　　有的时候，宋依依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她何不顺着母亲和哥哥的意愿，和别人的男人相亲、结婚、生子、了此余生呢？

　　可是她就是放不下寒生，放不下那个和她走过学生时代青葱校园的男孩子，一想到她会和他分离，她就产生一股锥心之痛，疼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想，她还是不能跟他分开，她不想自己的一生委屈、将就，充满了遗憾。

　　其实，对于现在的寒生来说，华医生双明显要比女朋友重要，可是华医生永远不可能像她这样，为寒生那么默默的付出。

　　假如她现在放弃了寒生，将来有一天，华医生也放弃了寒生，那他就真的再也没有人管了。

　　到时候可怜的寒生该怎么办呢？

　　在看到电视上那个惊世骇俗的新闻时，宋依依脑子里的第一想法就是，把寒生从那个女人的家里救出来。没错，她想的是救出来，而不是带出来。

　　生长在那样的家族里的女人，思维也一定很变态吧。她们能亲手杀死最亲近的人，让他们无法瞑目，这样的家族实在是太可怕了。

　　宋依依一分钟都不想让寒生呆在那样的女人手里，所以她冒着风雪，跑到了半山别墅的门前。

　　可是令宋依依出乎意料的是，她第一眼就看见了，寒生在雪地里欢笑着堆雪人的身影。

　　那只灰毛黄斑的猫，在他脚边跑着蹭着跳着绕着。一人一猫，相得益彰。

　　顿时，宋依依愣住了，她以为的水深火热，竟然是怡然自得。

　　这段日子，她反反复复听了好几遍那个新闻，也看了许许多多网友的评论。

　　那些评论都是一边倒，都在口诛笔伐，极尽煽风点火之能事。

　　所以宋依依从半信半疑变成了深信不疑，她把华医生想象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她觉得华医生也会像她的长辈那样，把身边的人都杀死，然后埋在院子里的某一棵树下，日日透过窗户瞻仰。

　　想起往日华医生表现出来的种种，高傲、冷漠、强大、无情、习惯独来独往……这些特质，看起来就不像一个正常人。

　　宋依依一阵恶寒，她忽然觉得，华医生如果做出来和她母亲、外婆同样的事，也不是很奇怪。

　　她不知自己怎么了，明明不应该那么想华医生的，可是她就是忍不住，跟随网友故意抹黑华医生的评论，把她往坏处想。

　　宋依依按完门铃，一个跛脚的保姆过来给她开的门。

　　进去之后，跛脚保姆给她端来一杯水，她对她说：“华医生还在休息，您在这里稍等一下，我去叫她。”

　　说完，她就上楼去了。

　　宋依依四处打量着这里，很大很空旷的房子，真是一栋豪华的别墅。

　　寒生发现他女朋友来了，只是隔着好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他面色冷静，没有跟宋依依说一句话，也没有给她与他说话的机会。

　　他抱着那只猫，转头就跑，宋依依追了几步，发现根本追不上他，索性就放弃了。

　　宋依依也不知道寒生跑去哪里了，反正她这次来，主要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和寒生说话，她是想和华医生谈谈，谈谈关于寒生后续治疗的问题，关于他何去何从的问题。

　　华艺调休了三天假期，这是第二天，她睡得很晚，起来的也就相应的晚。

　　这时，她听见廖枝，也就是跛脚小保姆，她在外面敲门，对她说：“华医生，外面有人找。”

　　华艺下楼看见宋依依，她一点也不惊讶，因为华艺知道这几日在别墅外面偷窥的人影，就是宋依依。

　　她能理解宋依依的心情，宋依依也是在担心寒生，毕竟华艺现在的名声，可谓是非常狼藉。

　　医院里的同事和护士们都对华艺敬而远之，有时候还在背后乱嚼舌头根子，这些华艺都知道，但是嘴长在别人脸上，她又不能真的把别人都杀了灭口。

　　“神经质祖孙三代杀夫杀母案”闹得沸沸扬扬，几乎人尽皆知，华艺作为家族的第四代，自然而然被当成了怪物，疏远提防。

　　没办法，这个社会上，到处都充满了歧视的眼光，龙生龙凤生凤，杀人犯的孩子还是杀人犯杀人犯。

　　对于她不是华太太亲生的这件事，华艺没有解释给任何人听，她觉得没必要。

　　人们需要一点劲爆话题来进行八卦，顺便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在背后讲究人，有时候也是一种乐趣，华艺不想剥夺了他们这种乐趣。

　　“说说吧，”

　　华艺扬起明媚的笑，她坐到沙发上，端起水杯，瞄着对面的宋依依。

　　“在外面观察了这么多天，有什么心得？”

　　宋依依见华艺毫不留情地戳穿了她，不禁有些脸红耳热，她期期艾艾的说：“抱歉，华医生，我也是迫不得已的。你知道，寒生不愿意见我，但是我又实在是想他，所以才每天在外面偷偷地看他。我心想既然只是偷偷地看看他，就没有打扰您。”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怕我伤害寒生，所以在偷偷监视我，为他保驾护航呢。”

　　华艺话音一落，宋依依的脸颊就烧红了起来，红了绿，绿了白，煞是精彩。

　　“不用感到羞耻，也不用不好意思，这是人之常情的，我理解，”

　　华艺开口拯救了宋依依的尴尬，她直接开门见山。

　　“你这次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要和我说吧？别浪费时间，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我想……我想给寒生换一个心理医生，希望你能理解。”宋依依吞吞吐吐的说。

　　“换心理医生？”

　　华艺蹙起眉头，她用一种看蠢货的眼光看着宋依依。

　　“你应该知道寒生的病情吧？他不是一个非常能愿意适应别人的人，更多的是需要别人来适应他。”

　　“你现在突然之间给他换心理医生，他是无法接受的。当然，我这里只是一个善意的提醒，如果你执意要换，那我当然不会阻止，但是如果造成了什么不可逆的后果，那别怪我当初没有提醒过你。”

　　宋依依几乎是咆哮了出来，她红着双眼盯着华艺：“可是，这么久了，您不也一样没有对他的病情，起到什么太大的作用吗？他还是老样子，根本就没有一点好转。若您的治疗有效，他怎么还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医生、病人和家属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如果你不信任我，那么你所能看到的，就全是我的问题，你看不到寒生变好的一面。当你讨厌一个人，无论她做得好不好，在你眼里，她都是不好的。”

　　华艺的目光飘向窗外，洁白的雪地上，是寒生和小猫的脚印，她转头又看向激动的宋依依。

　　“寒生在我这里，每天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这一点我相信只要你不瞎，你就能看到。可是，你却选择了视而不见。这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因为我们家族的那点破事儿？”

　　宋依依：“我没有！我只是一心为了寒生好，我希望他能恢复以前正常的模样，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浑浑噩噩，庸庸碌碌地活下去，这跟苟活有什么区别？”

　　“苟活？”

　　华艺似笑非笑，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个词语还真是难听啊。”

　　“他这样活着不好吗？何必一定要让他清醒过来呢？等他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失手杀死了父母，还有他最喜欢的那条小狗，他该怎样面对这一切啊？他能接受这一切吗？”

　　“如果他接受不了，他会怎么办？人的精神极端崩溃的情况下，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吧？”

　　宋依依已经有所动摇了，她只能苍白的重复：“他、他不是故意的，他那是在没有意识的情况下，他那时发病发的很严重，他以为那不是他的父母，他的父母被别人冒充了，他觉得那些人都是假的，包括他最喜欢的小狗，我相信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华艺不理睬她，只是专注于问题本身：“相信没用，我让你想的是，如果他清醒过来，他该怎样面对这一切？”

　　宋依依沉默了，她抓住了自己的膝盖。

　　华艺：“所以有时候，你不觉得现在这样，对他来说，反而是最好的结果吗？”

　　宋依依冷叱：“你还真是冷血！身为一名医生，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哪有医生，希望病人一直病着的，难道你不应该尽全力把他治好吗？看来那些新闻报导都没有错，你们家族的女人果然可怕。”

　　“都是老黄历了，曝光出来又能怎么样？要说这些记者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都死了，最后一个收尾的，也自杀了。”

　　华艺站起来，她缓缓走到了长条落地窗前，静静的看着远方灰色的天空。

　　“听说，她是在浴缸里割的腕，真是个狠毒的女人，对自己都能下得去狠手，果然是我最亲爱的母亲。”

　　宋依依用一种恐惧的眼神望着华艺，她真的不敢相信，这世上会有人如此冷血无情。

　　谈到自己母亲的死亡，她竟然还能这么平静、平淡，仿佛无关痛痒，似乎死的只是、只是邻居家的一只鸡鸭鹅狗。

　　“她走的应该很安详吧？他们一家三口，不，祖孙三代都能在下面团聚了，她还可以看见她的亲生女儿，就是不知道华先生，还愿不愿意和她做一对鬼夫妻。我想他是宁可魂飞魄散，都不会再想跟她在一起吧？”

　　“你疯了！你疯了！！疯女人！！！”

　　宋依依踉踉跄跄的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捂住耳朵，跑出了别墅大门。

　　她在雪地里拼命的奔跑，大声的喊着寒生，她找了好久好久，却始终没有找到寒生。

　　宋依依站在冰天雪地里，大喊道：“你快出来，我要把你带走，这个地方有个疯女人，我绝不能把你丢在这个地方，她会杀了你的，你快出来跟我走。”

　　直到宋依依把嗓子喊哑了，风雪越吹越大，寒生却始终没有露面。

　　最后，宋依依没有办法，她拖着疲惫的双脚，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半山别墅。

　　望着女子落寞的身影，阁楼上的寒生扭过头，他一双乌黑的眼睛在窗后明明灭灭，像两盏风中的灯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