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落》馋鱼灯

29、第 29 章

　　第二十九章

　　华家宅院里，小张蹲在罗汉松下哭，仿佛天塌了一样。

　　她哭的很伤心，用手捂着脸呜呜哭，喉咙里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一场旋风过境。

　　小张才不到三十岁，可是生活的重担使她看上去异常苍老。
　　手心手背遍布细纹，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粗糙变形，十根手指被冻得红通通的，像畸形的胡萝卜。

　　她悲惨的哭声被凛冽的寒风携卷着吹进华艺耳中。
　　华艺在罗汉松后的花圃外边停了一会儿，每次来这里，她都得说服自己忍住诱惑，不要把刀子插进华太太那臃肿柔软的身体里翻搅。
　　那种丝滑的感觉太诱人。

　　华太太叉腰站在台阶上，横眉竖目，用刻薄的嗓音数落小张：“你闻不到院子里的异味吗？！整天闲着，也不收拾，我付你高酬劳不是让你享清福的！再这样我就辞退你，这个月工资也不要妄想了！！”

　　“华太太，您讲讲道理好吧，我每天从早忙到晚，哪有一点闲空？！”

　　小张一听要扣工资，立刻雄起了。

　　“我没犯错，您不能随便扣我工资的，劳动人民受国家法律保护。您这样，我、我可以去法院告您！！”

　　“你去告你去告！”华太太不甘示弱，“国家保护勤劳朴实的人，才不是你这种偷奸耍滑的懒虫！！”

　　“什么，懒、懒虫？！您这是在侮辱人，”

　　小张的脸憋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气的紧紧攥着拳头。

　　“您是有文化喝过洋墨水的人，怎么可以说出这种话？”

　　“有文化怎么了？！有文化就得包容你们这种社会蛀虫？！！我警告你不要道德绑架，”

　　华太太扯着脖子嚎叫，好像一只呱呱叫的聒噪青蛙。

　　“你们这种人最擅长干这种事，我了解你们这种人，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家里就收养了一个你们这种下等人！吃相难看！！”

　　华艺目光一凉，随即走出去，牵出一抹微笑：“母亲。”

　　华太太看见她的那一瞬，浑身一抖，眼神也是嫌恶的，和看小张的眼神一模一样。

　　华艺权当看不见，忍着恶心挽上她的胳膊，劝慰：“您消消气，我们进去说。”

　　把喋喋不休、聒噪透顶的华太太哄进屋。
　　华艺静静地站在客厅里，俯首帖耳，听她絮叨了许久。
　　直到华太太累了，才勉勉强强放过她可怜的耳膜。

　　华艺趁机从郁闷压抑的客厅逃出来。庭院里的小张已经不哭了，眼睛肿的像两个核桃，红红的。
　　看见她唯唯诺诺的叫了声：“小姐。”

　　小张本来有千言万语，但在看见华艺那张清冷疏离的面容，都不自觉地咽了回去。

　　华艺瞥了眼罗汉松底下松软而湿润的泥土，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松针，踩上去都陷脚。

　　她在附近绕了几圈，深吸几口气，顿时被呛得爆发出一阵咳嗽，掩鼻皱眉问侧着头望着她的小张：“你没闻到一股臭味吗？”

　　“这个院子是有一股怪味，可很长时间就这样了啊。”小张用套袖揩揩湿润的眼角，一脸不服。

　　“华太太非说是我懒，不干活。”她小声嘀咕，“我刚来的时候就已经有这股味道了，怎么能怨我？”

　　经她提醒，华艺才仔细思考。是，院子一直那味。
　　这个味道并不陌生，自从来到华家，就一直存在，从不曾消散。

　　只是没人提起来过。大家对此都避而不谈，外人不好意思说，怕主人下不来台，家里人闻习惯了，觉得没什么。
　　如果不是华太太主动提起来，恐怕永远也不会有人注意到，就算鼻子灵注意到了，也不会搬到台面上说。

　　“华太太不讲道理，把责任都算在我头上，还要扣我工资，太欺负人了。”小张突然抬起头，虚张声势地挺起胸脯。

　　“小姐，这我不能同意的。随意克扣工资是违法的。”她的勇气很快用光，又低下头小声叨咕，“我们穷苦人家，挣得都是血汗钱，恨不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

　　“你要辞职吗？”

　　华艺打断她，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厚厚一沓钱。

　　“我多付你一个月的工资，就当精神补偿了。”

　　“不、不是……”

　　小张愣了，她闹辞职，只是想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顺便震慑一下华太太，让她不要再拿她不当人看，并不是真的想辞职。

　　小张内心慌作一团，低头绞着手指，又尴尬又脸红地嗫嚅：“我老公是开出租车的嘛，最近经济不景气，加上那些女孩子在出租车上遇害的新闻一出来，平台上的生意就冷清了呀。我只能忍忍了。为了我们的小家，我受再多苦都是值得的。”

　　“你想继续干下去。”华艺用的肯定句，定定注视着小张。

　　最后，像是确定了她的心意一般，华艺把信封装回包里。
　　轻描淡写的说：“既然如此，就别抱怨了。母亲说院子有味道，你就多打扫几次。直到她满意为止。”

　　“好的呀。”小张很生气，但只能忍气吞声，她比谁都清楚自己有多需要这份工作。

　　她不敢看华艺冰冷的黑眼仁，闷头悻悻的解释：“华太太闲来无事喜欢种花种菜，她记性不好，转眼就忘。那些花和菜最后都烂在地里，挖也挖不净，扔也扔不完，所以有这种味道是正常的。”

　　华艺相信了，用散发着佛手柑清香的手帕捂着鼻子，转身离开。

　　回到半山腰的别墅区已经有一个月了。这一个月以来，见不到陆月桓，华艺度日如年。

　　昨天他没回家，前天也没回来，大前天仍没有，大大前天也一样，大大大前天……仍是如此。

　　今天晚上司机载着他的助理过来，去他房间取走一些东西。
　　看样子他短期内是不打算回家了。

　　华艺恨的要命，在她的逼问之下，助理透露出陆月桓在外面另租一套房子，离画室比较近，最近要举办画展，住那边确实比这边要方便一些。

　　“把他新地址给我。”华艺拦在助理面前，强硬的命令道。

　　“不好意思。这是陆先生的隐私，我不能随便透露给您。如果您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他。”

　　助理是个一米八多的年轻帅小伙，姓郑，干练利落，西装革履，带着一副小眼镜。文质彬彬，有点像律师。事实上他的确是法学院毕业的，所以打起官腔来特别合适。

　　每次和他对话，华艺都有一拳把他眼镜和鼻子打歪的冲动，她讨厌这种精英范儿的派头，带有一股自命清高、卖弄学识的优越感。

　　助理这里不好入手，华艺只好去为难陆月桓的司机。

　　司机姓罗，是个瘦小的男子，木讷寡言，头发稀疏，牙齿也烂掉好几颗，因为脸颊细长，所以显得脑袋扁扁的，好像被门夹过一样。
　　华艺曾和他讲过几句话，事实证明他的脑袋确实不怎么聪明。说话颠三倒四，毫无逻辑。

　　“罗司机，”华艺叫住他。

　　门口的男子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衣服，又破又旧，洗到发白，有点像中山装的制式。他胸前抱着一个大箱子，把他衬托的更加矮小。

　　在助理的指挥下，那瘦小的身躯吃力的往前挪动。

　　“你为什么不帮忙搬？”华艺看向一边袖手旁观的助理。

　　“小姐，”助理昂起下颚，抬起双手到脖子上整理了一下领带，“我这身衣服不大合适。罗司机应该不会介意一个人完成这项任务的哦？”

　　“没关系的，小姐，我一个人就行。郑助理的西装那么贵，箱子上有倒刺，别再刮勾丝了。”

　　罗司机露出憨厚的笑，一瘸一拐往车尾走去。

　　“你腿怎么了？”
　　“你的腿……”
　　郑助理和华艺几乎同时开口。

　　罗司机身体一僵，在黑暗中转过头，露出乞求的神情，涕泪俱下：“小姐，郑助理，麻烦不要告诉先生，我可以继续开车的，我没问题。只是小腿静脉曲张，吃点药就能好。求求你们，我不能丢掉这份工作。”

　　华艺看着他流泪的样子，感觉看到了一头流泪的老黄牛，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屠宰了，所以露出哀求的神色。
　　可怜又可悲。

　　“小腿静脉曲张开车很危险的，你这是在拿陆先生的生命安全开玩笑！”

　　郑助理发出尖叫，掏出手机。

　　“我必须告知陆先生！！你这种欺骗雇主获得工作的行为是违法的，要负法律责任，你等着接收法院的传票吧。”

　　“不，别……”

　　罗司机扔掉箱子，扑过来抢手机，丑陋的脸上满是惊惶。

　　“给我一个机会，给我一条活路。郑助理，求求你！我不能失去这份工作。”

　　“关我什么事？！那是你的事！！”郑助理熟练地摁下手机，“你这种人我见得多了，社会的蛀虫、垃圾！！”

　　罗司机被激怒，阴恻恻的：“年轻人，说话办事不要做太绝。”

　　“你威胁我？”郑助理好笑的看着他，毫不犹豫拨出电话，“矮小的瘸子。”

　　很快，那边传来陆月桓的声音：“郑助理，有事么？”

　　他似乎有点烦躁。声音失去了往日的平和。
　　好像波澜不惊的湖面泛起褶皱的涟漪。

　　“罗……”

　　啪——
　　手机被打掉，瞬间摔坏黑屏，陷入死机。

　　罗司机跳跃力惊人。两人撕扭在一起，难舍难分。
　　默默无言的大山见证了这场发生文明社会里的野蛮决斗。

　　最后，电话没打成，因为手机滚到了下水道里。屏幕上蓝盈盈的光在下面闪烁，反射在罗司机魂飞魄散的脸上。

　　郑助理的眼镜和西装乱糟糟的，仿佛在鸡窝里睡了一夜，即使没有伸手搬箱子，可还是弄得浑身狼狈，他大骂“晦气”，气冲冲坐上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