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行日和》沐心初

40、第十三章 大时代的响声4

　　我在一楼一间昏暗杂乱的会客室里，拿出文件，跟他们讲解起这次的业务。他们仿佛对我在说什么并不上心，自顾自翻着文件，脸色颇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我把业务仔仔细细和他们说了两遍，过了许久，他们抬起头，说道：“小姑娘，已经挺晚了，肚子也饿了，去吃饭吧。我们已经订好了饭店，招待你。”

　　“不用客气，我不需要吃饭。谈完业务我就走了。你们对和我们合作感兴趣吗？”

　　“这次的业务，光我们俩也做不了主。晚饭时我们还约了重要客户一起。你知道的，谈生意嘛，都是在饭桌上谈的。”

　　就这样，我们到巷子外面，打车到了附近一家酒店，进入酒店二楼的包厢。我拿出手机，看到有几个何正魏的未接来电，钟先生一直和我聊着日本的话题，后来他们客户的老总带着两个职员也来了，大家互相介绍、热闹起来，我也不好意思打电话，便把酒店地址发给了何正魏，告诉他我和客户在吃晚饭，等吃完了再联系他。想着出来大半天，会也开了，怕被星原抓住错处，说我不及时汇报行程，我就用手机简单地写了几行下午见面的大致情况，并且把现在在哪家酒店和客户会餐的信息也邮件发给了项目组。

　　饭桌上，钟先生和客户老总不停地让我喝酒：“做生意哪有不会喝酒的？没有诚意怎么行！”我不擅长喝酒，但也经不住他们一再的责备般的劝说，只好一边推辞一边小喝几口。

　　虽然我努力把话题引到业务上，他们却并不关心。慢慢的，从他们的对话中，我感觉到钟先生办这个饭局并非为了和我谈合作，而是让对方企业老总看看，有国外的公司派专人过来找他谈合作，显得他们企业十分有实力，借此和今天来的老总谈业务。倒是刚来的老总，酒过几巡，满脸通红，油腻的嘴角堆着笑，常常眯眼看向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桌上大家都喝多了，嚷嚷起来。

　　“我喝得有些晕，先回去了。”我站起来正要走，却被钟先生一把按回座位上。环顾整个包间，意识到自己被几个醉醺醺的中年男子包围着，房门紧闭，我十分害怕。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应该马上跑出去，可不知是否是酒精作祟，我的脑中突然嗡嗡一片，双脚像是挂了铅，心跳声越来越响，身体极不舒服。这种极其难受的感觉，仿佛似曾相识，在很久很久以前，埋在灵魂深处一般，让我呼吸困难，无法动弹。

　　在酒桌上的起哄声里，我只得假意酒醉，把头埋在双臂里，趴倒在桌上。

　　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这么点就喝醉了？”“真喝醉了？”“你说好端端的小姑娘，去什么日本？”

　　不知谁用手拍拍我，又有人用手指戳戳我的肩，见我没有反应，进而加大力气对我的肩膀揉捏扭动起来。我一边强忍着身体上的难受，一边祈祷着他们就此停手。

　　这时，房门猛地被打开，一个熟悉的声音高声呵斥：“你们在做什么！”

　　“从哪儿冒出来的毛头小子？”

　　“你们这几个大男人在这里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我们在谈生意，她喝醉了而已。”

　　“都给我滚出去！”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的！”

　　我还是一动不动地把头埋在双臂中，听到吵吵闹闹和桌椅推推搡搡的声音，然后是服务员进来调停，钟先生和他的客户们骂咧咧地离开了。

　　世界恢复了宁静。何正魏走到我身边蹲下身来，温柔地低声问道：“晴夏，还好吗？已经没事了。真的喝醉了？”

　　过了很久，我颤颤巍巍地微微抬起头。身体的难受渐渐褪却，可心情却低落到极点，趴在桌上啜泣起来。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他在一旁蹲坐着，耐心地反复安慰道。

　　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冲进包间，我坐起身子，进来的竟然是望月先生。他怎么会在这里？此刻他不是应该在东京和企业高层们汇报出差成果吗？

　　看到他，何正魏跳起来，气急败坏地揪住望月先生的衣领，大声喊：“你是怎么做领导的！派晴夏一个人来和这种公司谈！我在当地打听了这家公司，简直就是无赖！”

　　望月先生听任何正魏的责骂，不发一言。

　　何正魏气得把望月先生按到墙上，我劝阻道：“不关望月先生的事，派我来的不是他。”

　　何正魏放下手，情绪并没有平复：“他毕竟是你的领导，脱不了责任。”他拿起我的包：“我表姐家在这附近，你去那里住一晚吧。”

　　望月先生挡住他，看着我说：“我在希尔顿酒店给你定了房间。”他转头对何正魏说：“在那里，应该比在你表姐家休息得要舒服。”何正魏气未消，不信任地看看望月先生，再看向我，听我的决定。

　　我对他点点头，说道：“望月先生是可以相信的。”

　　何正魏便不再多说什么，但还是不放心地跟我们到了酒店，监督望月先生办理完入住手续，在我的再三劝说下才离开。

　　望月先生把房卡递给我，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有话却没说出来。

　　我勉强挤出一丝微笑：“谢谢你。我知道你要说，要懂得保护自己，比起听从上级的指示，安全更重要。”

　　他沉默地盯着我的眼睛，过了许久，温柔说道：“刚经历过那种场面，现在敢一个人回房间休息吗？”

　　他说得没错，我有些惊魂未定，既希望有一个舒适的环境独自休息，又因为有些后怕而感到不安。

　　“那就再在这里坐一会儿再上楼吧。”他陪着我，在大堂转角的沙发上坐着。已经过了午夜，灯光暗下来，除了大堂的值班人员，没有其他人来往走动。

　　望月先生递来一杯热饮，轻松地向我聊起他过去的事情。他大学的时候开始学中文，一到节假日就到中国支教、四处旅行。他和我说起从前遇到的有趣的事、还有他刚开始学中文，因为语言不通在云南闹的笑话，我听了不住笑起来。

　　“谢谢你陪我聊天，我已经好多了，想上楼休息。”

　　他温和地点点头：“我就住在你楼下，有事随时叫我。”

　　我看了看表：“也休息不了几个小时，明天早上要赶回东京的飞机。”

　　“不着急。你明天睡到自然醒吧。下午和我去见几个合作商，后天再回东京吧。”

　　＊

　　第二天，我起得比平时上班晚些，在酒店吃过早餐后，便和望月先生坐车去拜访了两家企业。两家企业负责人都文质彬彬，亲切干练，我们开完会议，合作都顺利地谈成。

　　从合作企业的办公楼出来，已经傍晚时分，我和望月先生坐在回酒店的车上。

　　“听说你从美国出差回来，合作企业的高层都等着听你的汇报。对不起，耽误了你的工作。”我抱歉地说道。

　　望月先生淡淡笑道：“那些都算不上什么。再说，今天不也谈成了两起合作，没有耽误什么工作。”

　　“我知道你今天带我谈合作，是为了不让星原抓住我这次出差失败做文章。”

　　他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容，看着我说：“不完全是因为这个。经过昨天的事，我怕你对这座城市和这里的企业失去了信心，所以今天带你去接触一些正常的企业。”

　　他的话像是触动了我内心深处哪一根敏感的神经，我自卫般地说道：“这是我的国家，不需要你给我信心。”

　　“和哪个国家无关。”他淡淡说了一句，不多解释。

　　＊

　　过了一晚，我们搭乘周六上午的航班回到东京，从成田机场坐车到东京站已经接近傍晚。

　　“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这次出差占用了你周六的休息日，以后找自己喜欢的时间补休这一天假期。”望月先生嘱咐完后，我们便分别了。

　　正打算坐电车回高田马场，突然想到本来有一本小说打算拿给梦月姐姐看，但突然被安排了出差，就把书放在了雷格办公室里。梦月姐姐平时工作很忙，只有双休日有点时间，我还是去公司把书拿回来，晚上带给梦月姐姐，明天周日她有一整天可以看。这样想着，我坐车前往雷格。

　　虽然雷格以工作量大、加班多闻名，今天周六傍晚，公司里似乎并没有人。我往办公室里面走，发现星原的办公室好像亮着。听说他是一个在工作上非常努力刻苦的人，几乎是以公司为家。

　　他这次恶劣的行径让我十分愤怒，但我知道，我并不能拿他怎么样。作为上级，他安排我出差任务顺理成章，我和钟先生他们喝酒应酬，虽然多亏何正魏及时干涉进来，但说到底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气愤地大步走过去。

　　门开着，房里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我正走到星原办公室门口，突然听到里面桌椅撞倒、文件散落一地的声音。定睛一看，站在办公室里的另一个人是望月先生，他方才重重揍了星原一拳，星原倒在一堆文件中。

　　“我过去以为你只是在工作上太过急功近利，从来没有想到你竟然如此卑劣。”望月先生以一个兄长般的口吻既愤慨又失望地低吼道。

　　“望月你疯了！在公司里大打出手，就不怕我报警，把你抓起来吗？”

　　“你不是一直想把我送进监狱吗？悉听尊便。”

　　望月先生回过头，发现我站在门口，小吃了一惊后，对我说道：“你是来找他算账的吗？”

　　我摇摇头：“我是来拿东西的。”本来想过来骂星原一顿的，但看目前这阵势，反倒为望月先生担心起来。

　　“要怎么找他算账都行。不用顾虑我。但凡他还有点良知，就不会报警的。”

　　星原有没有良知我不知道，但即便现在是星期六傍晚，难保什么时候有加班的同事会进来，看到这一幕的话会给本可以置身事外的望月先生带来大麻烦。“和这种人不值得。”我冷冷地白了星原一眼，让望月先生离开，再也别管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