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聂]人间纵横》乔牧木

7、志向

　　荆轲大声道：“卫庄兄，卫少侠，得了柄绝世名器，你总得笑笑吧？怎么还跟个冰块似的？”
　　卫庄睨了他一眼，冷哼：“想试试鲨齿？”
　　荆轲讪讪的笑，连连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好的很，我好的很。”
　　徐大爷将宝器送少年，又得了荆轲十坛美酒，心情比美酒还要美，他眉开眼笑，声音郎朗：“如此良辰美景，丽姬，你和荆小子去烤只山鸡，拿两坛好酒。”
　　盗跖忽然出现，手上已经多了两条又大又新鲜的鱼，他表情得意的就像偷腥的猫：“我回来了！看我带回了什么！”
　　那两条鱼又大又肥，盗跖用草绳穿过鱼鳃，一路吊着回来。他速度足够快，鱼还活着，嘴巴翕张，眼睛瞪的像铜铃，水滴落在地上。盗跖拎高，那鱼冷不丁的抖尾巴，“啪”的一声抽到了他的脸上。
　　众皆大笑，快活的气氛在室内传开。
　　盗跖“啊哟”叫了一声，将鱼放下来，“好你一条鱼，这么长时间了还能这么有精气神，今天不把你大卸八块，我盗跖不做人了！”
　　卫庄忍不住讥讽：“这鱼名虹，煮着吃口感极差。你将它大卸八块，它倒要谢你斩杀之恩。它侮辱你，你侮辱它，相得益彰。”
　　“你不要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说我像鱼！”盗跖眼珠子一转，不知想到什么，又得意了起来，摸了摸鼻子，“这鱼在水里游的痛快，就算再狡诈，也逃不出我盗跖的手掌心，嘿嘿。”
　　“鱼没脑子。”卫庄冷嘲，“以你的脑子赢得它的没脑子，很得意吗？”
　　他一句话把盗跖气的跳脚。
　　“那依卫庄兄所见，这鱼该怎么吃？”荆轲问。
　　盖聂亦好奇，他看向卫庄，卫庄亦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卫庄挑眉，嘴角上扬：“倒要借师哥的剑一用。”
　　盖聂将剑朝他的方向送去，卫庄拔剑，直挑草绳，剑势将鱼直接带到案板之上。卫庄运剑如飞，空中只余残影，待众人能重新看清时，眼前的陶盘上已经整齐的码好了，薄如蝉翼，肉质粉嫩中带着透亮，形如蝴蝶展翅。
　　“这太漂亮了！”丽姬眼睛闪烁着光芒，“怎么忍心让人动手破坏？”
　　“此为……鱼脍？”徐夫子惊异。

　　“此鱼实为海鱼，在寻常淡水中不能生存，盗跖捞出的，应为行商者从齐国带来之物，卖不出去，便倒入水中，前脚扔下，后脚被捞出。倒是……有趣。”卫庄对盗跖的速度有了新的认知。
　　此人之轻功，他日必定……独步天下。
　　“小庄，此物如何吃？”
　　“以少许烈酒、酱料佐以香醋、香油、褐芥末做成蘸水便可。”卫庄道，“海鱼纹理细腻，口感醇厚。似河鱼般处置，反倒丧尽自己的优势。这大概也是此鱼千里迢迢从齐国运来，反倒被倾倒入河水中，可见这天底下，多的是不识货的人，可笑。”
　　盖聂道：“那今日也有口福。”
　　徐夫子弄了些硝冰，放在鱼片下，半个时辰后，案几上便布满了菜。七人分坐四个方向。卫庄与盖聂坐在一侧，盖聂执筷子夹起鱼肉，过了蘸水，尝味道。
　　卫庄没动手，余光看着他，见盖聂露出回味的表情，低声道：“师哥，我说的不错罢？”
　　盖聂想到往日在鬼谷，卫庄忍辱负重吃自己做的那些饭，忍俊不禁，眼睛里带着笑意，微微侧头，低声交谈：“也难为你吃我做的那些饭菜，想必味同嚼蜡。”
　　卫庄不甚在意，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鱼肉，没有过蘸水，只过了一遍樽中酒，放到嘴里，吃下去后幽幽道：“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师哥，你对于这些外在滋味不在意，是担心乱了心神么？你要成为圣人？”
　　盖聂摇摇头：“小庄，我只是……做的不好吃。这么多年，一直都如此。”

　　荆轲将酒坛拍了封泥，酒香立刻充满了整个屋子，他看到卫庄和盖聂两人离得极近，在讲小话，拿了两个青铜酒樽，盛满酒，放在两人面前，“这么多人，你们两个讲什么悄悄话？罚你们喝两杯！”
　　盖聂心情很好，并不抗拒，接过来酒，将其一饮而尽，樽中清酒澄澈，饮着极其醇厚，细品会感受到一种甘甜，盖聂忍不住赞叹：“好酒！”
　　他动作极其凌厉，有一种说不出的飒爽，嘴唇因为喝酒，附上了一层水膜，呈现着湿润的淡粉色。卫庄将其全部收敛到眼中，睫羽低垂，看向杯中酒。清湛湛的，他看到了自己的眼睛，眼睛中有着一种深沉的渴望。
　　卫庄轻轻摇晃手中的酒樽，酒波荡漾，泛起涟漪，那双充满欲|望的眼睛沉到了杯底，被眼睛的主人饮了个干净。烈酒入肠，眉毛舒展。
　　“我就说了吧，这是好酒！”荆轲笑道，“今日一醉方休，不醉不归！”
　　“房间已经收拾好了，被子和褥子都是前些日子晒过的，这时候睡着刚合适。”丽姬插话。
　　荆轲很热情，将空樽续上，遥遥敬酒：“我生平最敬佩用剑之人，聂兄——哦，还不知道聂兄年纪。”
　　盖聂一笑，执樽敬酒：“冬至出生，将要十四。”
　　卫庄轻轻“嗯”了一声，语调上扬，停在嘴边的酒樽放下，“将要十四？”
　　“怎么了？”盖聂疑惑。
　　卫庄似笑非笑，“那这声师哥我叫的有些亏，师哥比我还要小一岁。”
　　许是酒喝得有些多，盖聂话比平日里多了许多，将内敛的锋芒展露出来，眼波流转间全然的风采：“一日师哥，一辈子都是师哥，这称呼你逃不过。”
　　荆轲爽朗大笑，他提着酒壶离席，在盖聂和卫庄身后驻足，为他二人倒酒：“卫庄兄，你才十五岁，那这一声兄你可占了便宜！我比卫庄兄虚长两岁，两位若不嫌弃，可称呼我一声大哥。”
　　盖聂举樽，侧身面向荆轲：“荆兄。”又一饮而尽。
　　“爽快！真愿以这金樽美酒，交结七国豪雄！扶弱抑强，令天下再无啼哭眼泪！”荆轲饮尽一樽，又给自己续满，看向卫庄。
　　卫庄神色淡淡，身体动也没动，只拿起眼前的杯子，道：“妄图让我叫你一声兄？下辈子吧。”说罢一饮而尽。
　　荆轲不以为忤，觉得有趣：“看来卫庄兄这辈子只认聂兄一个人为兄长了。”
　　卫庄轻哼了一声，不置可否，拿过来酒壶，给自己和师哥满上，“我敬师哥一杯。”
　　盖聂的动作慢了半拍，头歪向他，靠近了一分：“敬什么？”
　　“这大争之世，若无对手，岂不可惜？”卫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斟酌之言，这话不止说给盖聂听，更是说给他自己听，说服自己他对盖聂的关注、在意都是因为盖聂是他命定的对手，而不是出自其他心思，“有师哥这样的对手，来世上走一遭，不枉此生。”
　　酒樽相撞，宛若金戈相击之声，酒溅出来，落到对方的杯中，盖聂沉吟，也，“敬侠道，敬正义。”
　　盖聂与他碰杯，一杯酒，过往，现在，未来，皆在不言之中。
　　命运让他们相遇，让他们成为师兄弟，让他们在未来剑指对方，不死不休。
　　然而强者的命运，从来只掌握在他们手中，届时的决与择，皆可由心。
　　这二人之间形成了某种涌动的暗流，在场的见识广博的人皆有感受。徐婆婆喝了杯酒，不胜酒力，眼睛有些花，她看着对面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的，觉得这两个人长得像极了，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衣服一黑一白，纹饰一金一蓝，在空中形成了流动的影像，如同道家所传的阴阳鱼图，谓之“太极”。又接近墨家测量日影时得到的图像，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有循环之意，便如白昼与黑夜，夜以继日，昼夜交替，才有天地万物。
　　她这时候琢磨出鬼谷子收徒之意味深长，心中感慨这老贼真是有眼光，有远见，忍不住感慨：“方才没看出来，你二人长得可真像，看着就像亲兄弟。”
　　“老婆子，你真是老眼昏花，该去歇歇！”徐大爷忍不住怼夫人，“他二人都是少年英雄，经天纬地之人，龙章凤姿，一纵一横，天下无双，又怎会生的像？”

　　卫庄把玩手中的酒樽：“我与师哥确不是亲兄弟，却不知哪里相像，还请婆婆告知。”
　　“世人皆知人有皮相，不知人有骨相。皮囊附着骨存，透过皮囊看骨，便能看出真相。这就像信念与道路的选择，很多时候看似殊途，实则同归。”徐婆婆娓娓道来，“老妪对几位将来抉择颇有兴致，不止可否讲一二与我听？”
　　盗跖方才没插上话，正郁闷，听到这里兴奋起来：“我要偷天下最难偷的东西，成为真正的盗王之王！”
　　荆轲大笑，给他倒酒，“那就先敬天下第一神偷！”
　　“荆大哥，你呢？”盗跖问。
　　“我要周游列国，结交天下有趣的人，行侠仗义，将墨家的‘兼爱、非攻’传到天下去，令四海无战事，制造出更有用的墨家机关术，帮人们摆脱劳作之苦，”荆轲意气风发，兴致勃勃，“等我和丽姬成亲，到时候生个孩子就叫——嗯，天明好了。儒家曾说‘天不生夫子，万古如长夜。’而我墨家将会逐开着神州兵祸之黑暗，到夜尽天明那日。”
　　“荆兄大义，我敬荆兄一杯。”盖聂拿起酒壶给自己的酒樽续满，站起来，“愿有一天能令神州不再兵祸，灾荒，山河清明，千里沃野，待到那日，与君再相见，把酒言欢。”
　　“卫庄兄，你怎么不说话？”
　　“我要……一个全新的韩国，和全新的世界。”卫庄拿着酒樽走到窗户旁，看到月已挂上枝头，卫庄举杯对月，月影入樽。
　　这月照过古人也照过今人，老子骑牛过函谷关是这轮月，庄子与惠子濠梁之辩时也是这轮月。月光落在神州，随着时间更迭而阴晴圆缺，却不以人的悲欢离合转化。
　　盖聂来到窗户的另一侧，月光的清辉撒在他脸上，让他一贯的清冷蒙上了一层柔光。
　　月光同山河被三人下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