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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内外乱斗一锅粥,妯娌争锋埋隐患(3) ...

  •   黄四不明所以,只知看蕴华脸色显然大事不妙。很快老侯管家战战兢兢站到蕴华跟前,“大少奶奶有什么吩咐?”
      “咱们家大门外挂的什么东西?简直岂有此理!”
      管家、王大虎和黄四,包括听说蕴华回家赶过来迎她的白芍都一头雾水,但大少奶奶无故不会发作,管家麻溜儿地出去在宅门前后寻摸,那玩意儿极明显,生怕别人不知道——“薛宅”门匾的边儿上赫然另立着一块不伦不类的牌子,款式刻工与正主儿不相上下,分明就是二圣临朝并驾齐驱的架势。在那下方,还有一块小牌子,写的什么内容管家不知道,但那字他大概认得——日文!
      管家一瞬间如白天见鬼,气得肺都翻了,忙大叫几个门房出来,“哪个混账玩意儿挂上去的?赶紧给我薅下来!”
      小小的一处门房也是各色人精俱全,骑墙派咕哝道早起时见虞大哼着小调屁颠屁颠弄上去的,都以为是老太太的主意。行动派立时去寻梯子,还有更机灵地的早早擎来杆子候在一旁。蕴华在门槛内说:“都不许动。叫虞大,我要看他亲手取下来,再把这毫无廉耻的东西劈成两半!”听大少奶奶意思,只是把冒牌的牌子劈成两半,但看她神色,似乎更想把始作俑者碎尸万段。大伙儿心惊胆战,白芍鼓起劲儿上去劝:“虞大是老太太陪房尹婆子的那口子,大少奶奶,”她那句小心老太太借机生事还未来得及出口,蕴华已经怒不可遏,“别说了!老太太又怎样,今天这事儿谁说情也不行!”
      “大少奶奶好大的威风!”
      老太太被大太太、二太太、二少奶奶一干人簇拥着浩浩荡荡从夹道那端过来。到蕴华跟前,老太太不肯上阵亲自对嘴,就去问大太太:“咱们家大少奶奶刚才说什么?我老太婆年纪大了,一时没听清,只恍惚听说‘谁说情也不管用’,嘶——没个上下尊卑恭孝友悌,这不该我们大少奶奶办的事啊。”
      穆青梵这几天有些肺热咳喘,老太太派人来请时正喝着川贝枇杷膏,放下盅盏就跟随老太太那拨海潮浪涌似的杀将过来的人出发了。那一个个杀气腾腾地,而她的人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所以她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此刻她望向儿媳妇,收到蕴华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安了安心,并不接老太太的话茬。
      搅屎棍投胎的二太太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吃哒蕴华的机会,“老太太春秋鼎盛,自然没听错,咱们家里天上地下唯她独尊的大少奶奶就是这般说了。”二少奶奶顿时暗笑到肚痛,她这个婆婆果然没起子,最适合担当冲锋陷阵死在前头的排头兵。她真想看看厉害的大少奶奶怎么将尊老敬老踩在脚下公然与长辈对抗的?
      可惜并不能如愿——蕴华对待二太太和她婆婆的做派如出一辙,无视到底,说白了就是根本不稀得搭理,我干我的,你有连篇怪话你随意。而对大太太还敢愤恨加咒怨的怂人二太太面对此景却连怒都不敢怒——王大虎就在蕴华身后的阴影里,偶尔露出半个脑袋,就是恶魔怪兽一般吓人。
      不得不说,蕴华在内宅中的赫赫威名一半来自她身后的这位一掌能劈开人脑的王大虎。他的江湖传奇,足以让蕴华肆无忌惮的狐假虎威。
      蕴华问:“虞大,外头挂的俩牌子怎么回事?”老太太身旁的虞大往二少奶奶望去,也不知道都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圣旨天意,总之气吞山河地挺胸抬头,不说话。蕴华冷笑道:“好,你不肯说,我也不要你说了。我本想叫你自己摘下,这样看来,我也未必使得动你。”一旁的二少奶奶抱臂看着,心说当然使不动,你也算有自知之明。
      正如此想,就看蕴华大步踏入过庭正当中。天庭流云狂奔,月光冷然当头,她整个人就像明月夜决战紫禁之巅手起刀落的武林高手,一身霸气,异常骇人。
      “管家,叫所有人十分钟内都到我跟前。晚一分钟不到,扣一个月工钱。两分钟,两个月,五分钟不到,不论是谁,都叫他不必来了,直接收拾包袱即刻给我走人。”
      这都什么霸王土匪,老太太活了一辈子简直闻所未闻。她指着蕴华的手指抖个不停,“你你你,希来媳妇你想干嘛!”
      管家通知各处的功夫,门房上的机灵鬼儿已经自作主张登梯子摘牌子,交到蕴华手上,蕴华就势往庭院亮处一掼,啪啪两声响后,她言简意赅,“少奶奶我今天要杀一儆百。”
      给这家里的男女老少牛鬼蛇神鸡虫鼠蚁抻抻筋骨,什么能干,什么碰也不要碰!
      杀哪个儆哪个,啊?老太太跟大太太几十年暗斗多过明争,背地里怎么阴损无耻,台面上和颜悦色,杀人于无形才是女人的套路。眼前的大少奶奶不按牌理出牌,一上来就赤裸裸的白热化,她难道还想要白刀进红刀子出?
      老太太几乎都气懵过去,还是二少奶奶及时托住她,“老太太先别急,看她到底能怎样?”
      整个薛家所有的人很快聚集在一处,听蕴华说:“这两个东西,你们知不知道写的是什么?”人群里不见骚动,大多数人缩头缩脑扮鹌鹑状显然不知底细。蕴华于是接着说:“上面都是日文,一个写着薛宅,另一个,”她明显嗤之以鼻,“友邦人士。”
      “今天城里稍有些风吹草动,咱们家就挂上这个,干什么?想做汉奸?摇尾乞怜呐?”她说此处还是好声好气,忽然瞋目切齿赫然而怒,大有路见不平一剑挑翻贼首的凛然盛气,“都听好了,薛家有我穆蕴华一天,绝不奴颜屈膝!哪怕此刻日本人杀进来,可以站着死绝不跪着生!以后哪个胆敢背着我做类似事,我直接送他上日本使馆。想当友邦人士?哼哼,好哇,我不拦着,尽管当个够。薛家却容不下这种不知羞耻的人!”
      老太太咆哮,“穆蕴华你别太嚣张!这家姓薛不姓穆,还轮不到你大放厥词!”
      “薛家姓薛,那也是传承两千年的汉字横竖撇捺的薛,堂堂正正的薛,不是鬼画符的日文人走狗道的薛。还请老太太别忘了根本!”
      老太太就像只呱呱乱叫的大花鸡,还是蕴华见过无数遍的大花鸡,此刻她无暇再看,目光缓缓划过众人,见小花也在角落里,她心里闪过一丝讶异,只是很快而过,继而对管家说道:“虞大犯了大错,薛家留不得他了,你这就将人撵出去,永远不得再用!”
      穆青梵站出来力挺儿媳妇,“大少奶奶说得对,这就按大少奶奶说的办!”
      管家招呼两男仆上前架起虞大就拖走,虞大螃蟹似的四肢飞舞挣扎,急道:“我是老太太的人,谁敢撵我!”他拎不清形势,这时候还只知强项嘴硬,比不得他老伴儿尹婆子脑筋转得快,早已噗通一声跪倒在老太太跟前,“老太太,大少奶奶这是赶尽杀绝,您不能见死不救哇!”其实不必尹婆子添油加醋,穆蕴华这么下老太太面子,给老太太一副披挂她就能上演佘太君挂帅出征亲讨贼寇。她指着身旁的马婆子、尹婆子两个,“别人都打上门了,你们还等什么?”于是两个老婆子上前与管家等人拉扯,虞大也趁机挣脱束缚加入战团,男男女女的混战,舞拳头、踢□□、扯头发、顶肚子,哎呦咿呀气喘吁吁,热闹非常。
      穆青梵一看实在有失体统,喝斥马婆子、尹婆子道:“还不住手!”她身边的几个年轻仆人上去扯开两人。马、尹二婆子一看处于下风越性放开嗓子沸腾,“杀人啦,大少奶奶主使杀手杀人啦”,才叫了一句,就见眼前一条黑影“嗖”的一闪而过,等反应过来,虞大已经被王大虎拎小鸡崽一般扔到大门外。
      众人顿时吓得口瞪目呆,一颗心像吃足咸盐到处扑腾的燕巴虎,在虞大的嗷嗷惨叫、王大虎的神乎其技和老太太的气急败坏三点之中来回飞了三十遍,趟趟心惊胆裂。
      再有声响时,已经是老太太咚隆一下倒仰过去。
      二太太也有口巧心灵的时刻,瞬间大喊了不得了老太太被大少奶奶气死过去啦!又是一番人仰马翻的混乱,掐人中的,顺背理气的,取参片吊气的,打电话叫大夫的,一番折腾,要搁别人就是不晕也索性装死过去,得亏老太太一辈子要强,什么招数都用遍了偏偏不肯在装死上头尝试一下,一口气上来满血复活,立马指着蕴华,“你忤逆!大逆不道!”复又气喘不平。
      大太太可不能任由她们往儿媳妇身上泼脏水,赶紧让众人都散了。
      看热闹是人之常情,但热闹过了头就非一般人消受得起,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众人都深知此理。只等大太太一声令下,个个装聋扮瞎脚下生风,人影幢幢映在灰墙上,逃难似的顷刻间消失殆尽。
      穆青梵这时再来说:“老太太,咱就不追究是谁指派虞大,但他这事儿办得忒丢人,哪怕他是您的人。人常言忠孝难全,大是大非面前,孝道区区,今儿这事儿大少奶奶可没有任何能挑理的地儿,就是大老爷在家,也得这么办。”外边有动静,满城的富商有几个上赶着挂日文门牌的?关好大门严谨些就罢了,再不济还有满城的警察和少帅的军队,日本人就算打进北平,他也得时间,总不能从天而降吧!就这么上赶着投降?
      别有事没事瞎闹腾丢人现眼,这个意思穆青梵说得含蓄,只因蕴华已把场面搅得太过激烈—— 虽然她也觉得够解气够畅快。
      薛家两房间也就做做面子功夫,几十年了,穆青梵也不想这个优良传统断送在她手上。至于蕴华,她没经历过这些,也没心思在内宅的弯弯绕绕上,穆青梵心疼儿媳妇,由得她,大不了闹僵了自己再往回找补找补,也就那么回事。
      一晚上不吭气的二少奶奶终于出来说话了,“大嫂,虞大伺候老太太大半辈子,不念功劳看苦劳,不看僧面看佛面,小惩大诫就算了吧。”
      “老太太想当佛爷,就得拿出佛爷的体面尊重来!试问哪个佛祖见了妖魔鬼怪就点头哈腰,还好意思腆着脸皮受万人供奉?”蕴华说。
      她用脚想都能知道二少奶奶是今晚这出门牌大戏的背后总导演,以老太太和二太太的智商,干不来这等向日本人婉转示好的活儿——她们要能想到,以往早就办了。二少奶奶这么做,无非想在薛家对外的话事权上挑战她一把,输了没什么损失,赢了就是以小博大,何乐而不为呢。
      公公已下定决心只等二房在生意上上了道就分家,一般的小打小闹她可以睁只眼闭只眼任由她们搭台唱戏,但底线问题坚决不行。
      又一次见识了大少奶奶手段残忍言语犀利的二太太,叫上尹婆子、马婆子两个搀扶上老太太,嘴里嘟囔着“咱家这是招了什么恶霸魔王,作孽呦——”一路抽抽噎噎离去。
      二少奶奶抽出手绢揩了揩嘴角,目送老太太一路离去,阴阳怪气十足,“大嫂这么办事,小心落得个忤逆不孝的名声,不好听。”
      “我没有后顾之忧,不怕。”蕴华说。她是不惧的,她见过生灵涂炭,踏过尸山血海,就算把场面从冷嘲热讽隔空打牛直接升级成唇枪舌战,最后再被扣个大逆不道的恶名,褒贬由人,只要问心无愧,一切不足惧哉。
      哪来的前言不搭后语,二少奶奶莫名其妙,等听到身后妖妖娆娆的声音,“二少奶奶,二少爷在我那儿喝茶,让你过去呢。”顿时就都明白了,什么后顾之后,那做妖的狐狸精就是她何舒曼的后顾之忧,可以让穆蕴华随时随地拿出来加以嘲笑讥讽。
      夏菊说话来到蕴华跟前,明明白白挑衅地笑,“二少奶奶,二少爷还说,家里既然是大少奶奶管家,一切就由大少奶奶安排,旁人就别操那个闲心了。”话刚说完,脸上就落下一巴掌,火辣辣的,像沙漠里的烈日一般灼人。
      石榴已经执起二少奶奶的手又吹又揉,“要怎么喊一声,自己动手小心手疼。”何舒曼不等自家丫头心疼完,一甩头,铩羽而归。与穆蕴华斗败不要紧,再斗就是了,一百次妯娌争锋落于下乘也不比上一次听到二少爷在姨太太屋里来得伤人。
      人都走光了。玉竹和白芍一涌而上,一个说太太屋里摆了饭正等在大少奶奶过去,累了一天也该热汤热水地吃顿安生饭。白芍则给蕴华披了件绯色大方格哔叽呢短披风,说当心露水寒凉。蕴华离去前留心回头,泱泱黑夜,夏菊孤家寡人一个站在空旷的庭院当中捂着脸,孤孤零零的。她很想同情她,可仔细一想,又不知道从哪处同情为好。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说到的挂日文门牌,在30年代的北平也确有其事。鲁迅的弟弟周作人在抗战结束后被定为汉奸,被判刑十年。大家在清算他的汉奸行为时曾反推到三十年代,那时北平虽然还没有沦陷,但不时有日本人主使的破坏活动,每当有这种活动时,周作人家总是挂出日文门牌,声称自己是友邦人士,于是得以幸免,不遭破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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