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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重返薛家面目非,剑拔弩张争实权(1) ...

  •   蕴华她们回到北平已临近中秋。自民国十七年国民政府迁都南京,各大机关部委工作人员连带其家眷陆续南迁,北平市面萧条,已不复鼎盛时之繁荣。虽如此,老北京历来重视中秋,街市上果摊繁盛,西瓜、葡萄、苹果随处可见,自来红、自来白和翻毛月饼是北京人的最爱,还有以泥为之的兔儿爷,人身兔首,衣冠施彩,或坐或立,总有无数的孩童争相驻足。
      外边热闹,家里更甚。离家数年的二小姐回来了,叶香、蕊香、白芍、玉竹这些人着实兴奋了数日。叶香还抱来了她两岁大的女儿,白白净净儿的小娃娃,两条整齐的羊角辫儿垂到肩膀,婴儿窝的小手捧着蕴华的脸吧唧一口亲下去,“二小姐好。谢谢送我的套娃,漂亮。”乖巧可爱的小女孩儿,蕴华的心都要融化了,“小宝贝,叫我穆阿姨。我还有许多漂亮的俄罗斯套娃呢,都送你了。”
      “谢谢阿姨,我有一套就够了。爸爸说做人不能贪心。”
      “你爸爸、妈妈把你教得很好。”
      这几年长信兢兢业业地管着穆家的宅子,虽然当初裁革过一批人,现在整个穆家只剩八九个佣人看房子,但在长信的管理下,花草树木房屋瓦舍里外井井有条。只等蕴华唤他,呈上这几年的内账,大小事一一汇报。
      “照二小姐之前分吩咐,每逢西洋节、咱们自己的节日,都往那边送些土仪特产,这些年下来约瑟夫神父和咱们家相处得很好。”长信说。
      蕴华道辛苦,把怀里的小妞妞交给叶香,长信却抢先一步接过女儿放在自己身边,摸着孩子的发顶,“别累着你妈妈。”
      周围纷纷抿嘴,蕴华历来后知后觉,过问了几句几天后回秦李庄扫墓的事,才想起来问:“你们都笑什么?”还是那么淘气,逮着机会就闹叶香。
      白芍指着叶香的肚子,“那里面还有一个呢,有经验的老妈妈都说是儿子。将来有儿有女,二小姐问问她抱得过来么?”
      叶香不好意思,啐白芍,“都做阿姨的人了,还这么多嘴多舌!”
      蕴华笑问长信,“这是真的么?”
      长信不是第一次爹了,提到尚未出生的儿子,还是欢喜得手足无措,“……还有七个月,名字都想好了,叫思荣。”思荣,思念去世的哥哥长用。
      这真是太好了……薛希来曾说过儿女皆是缘分,蕴华心说叶香的儿女缘都齐全了,她自己的还不知道应在哪里呢?
      电话接进来了,那低醇的一声轻唤,像空山新雨之后响起的钟磬,激荡过后蕴华的心头踏实又安宁。
      “大哥怎么打电话回来了?”从蚌埠摇北平的电话,没有一个小时成功不了,若非紧急事薛希来不会如此。
      “我估摸你要扫墓。先别去,你生日前我有假,你等我,咱们一起上山拜祭父母。”
      他那几天的短假,除去路上来回,真正能在家踏实不了几日,蕴华怎么忍心,“太累了,我能自己去的。”
      “听话,就这么说定了。你不许自己偷着前往,小心我知道了生气。”
      会生气么?她见过他正经严肃的样子,三两句过后不说不笑的样子确实吓人。她不怕他装模作样,一颗心像泡着蜜,异常甜蜜沉酣。想想中元节那晚一波三折最终失之交臂的遗憾,眼下两个人这样叫一根电话线牵连着,好似都不愿多说话,但心里深沉地欢喜,仿佛能听到对方心底深处,那些无处不在的思念,语言描绘不尽的情感,出君之口入吾之耳的你知我知的悄悄话。
      从别后忆相逢,又恐相逢是梦中。
      “……好,听你的。我等你回来。”
      薛希来明显在那头笑她乖,“再见。”
      “再见,大哥。”
      既然推迟扫墓,就该第一时间让婆婆知晓,婆媳两人正说着话,小樱从外边进来,刚要说,见蕴华也在,嘴边的话生生止住了。
      “什么事?”蕴华问。
      秀珍出嫁后,穆青梵把小樱调到身边,几年下来已历练有成。能叫她稳不住的,不是寻常事。
      二房多年前与日本人河本大作勾搭,有他牵线,认识了北平商会的何会长。那家有女年方二十云英未嫁,二房有儿事业有成意气风发,长辈们看对上眼,婚姻就有了对等谈话的基础,又有河本大作穿针引线,很快一桩婚事被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薛凤来人在上海不愿回家,没关系,用薛老太太和薛二老爷的话,“自古婚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他。”三书六礼走到一半,这才不急不徐往上海去信,限期返家成婚。二房雄心勃勃地操办薛凤来的婚礼事宜,处处比照着当年薛希来的规格,在自家新开辟的臆想中的战场里不亦乐乎。
      重修庭院,内饰装修,置办家具,新妇彩礼……林林种种,二太太拉出份长达二十页的清单,在穆青梵抵家的第一天派人送过来,“十万?”穆青梵当场冷笑,“当初大少爷、三少爷结婚,公中一律两万。现在来问我,我也仍是那个数,多一分没有。”
      来人不敢分辩,灰溜溜回去,不多会儿二太太和佟老舅爷一起找过来。两妯娌勃豀多年,见面犯不着起承转合的假客套,二太太说:“大太太,二少爷的婚事两万块够什么用?咱们薛家也是有脸有面儿的人家,办寒碜了传出去,四九城里笑话,大家都不好看!”
      恰逢蕴华也在,穆青梵对她说:“你很快要管家,家里大小事的旧例,该熟悉起来。”于是蕴华留下,听穆青梵说:“依着二太太多少才是够?五万,十万?”
      佟老舅爷反正不要脸,应得快着呢,“那敢情好!先支个十万来,不够再说!”
      蕴华冲外边喊:“来人,请老舅公移驾二门外喝茶赏花,薛家银钱往来,外人不便多听!”
      王大虎应声进来,佟老舅爷一看是他,怂得麻溜儿,二话不说乖乖走了。二太太又怕又恨,手指发颤,指着蕴华一连声“你你你——”你不出第二个音来。大少奶奶面不嫩心且辣,只一回会她就领教了。
      穆青梵说:“迁都之后市面萧条,公中的当铺、酱园一年不如一年,现如今不要说拿不出这些个钱,就是拿得出来,我也不敢罔开先例,希来、云来都是两万,凤来做什么就越过俩兄弟一头?”
      大少奶奶就是个刺儿头,二太太不敢跟她杠,转而说:“大太太不实诚,当初大少爷、三少爷那等操办谁不知道,是两万块能办下的事儿么?”
      “两万块确实不够,不足之处都由大房私产里出了。”言下之意,二房不服,也由你们私房里补贴,爱花多少花多少,砌个水晶宫也没人管。
      “口说无凭,我怎知你从公中就拿了那个数?”
      穆青梵说这不难查,账上一五一十都记得明白着呢,拿来看过便知。二太太当即撒花儿顺杆爬,“账房都是你的人,怎么写还不都是你说了算!若要我信,除非公帐私账都拿来当众查一查!”
      她疯了?吃错药还是药停了?大房的私账是你想看就能看的!穆青梵冷笑数声,扬声送客。
      爱信不信,谁的儿子耽误婚期谁着急。
      一连几天两房都为此事争持不下,此刻穆青梵只当还是二房那点子异想天开的扯皮,“二太太又闹哪个新花样?”小樱却说:“不是二太太。是二少爷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位姨奶奶,您当是谁?”
      此刻,二房那边已是沸水炸锅。往日里佣人们都见识过二太太撒泼,此时无不退避三舍,退至月洞门才止住,再往后就出了二房的院落,等会儿打起来,总还得有人上前苦劝。
      二太太一场歇斯底里,几乎耗尽了元气,此刻倚着四仰八叉的桌椅正喘着粗气。夏菊挨了耳光,为见公婆新拾掇的衣裙发髻处处透着凌乱。老太太恨不得敲断手中那杆玉烟杆,“凤来!好话歹话我们都说尽了,你非要招这窑姐儿进门,就不怕沦为四九城的笑柄?”
      窑姐儿当姨太太自古就有,放在他薛凤来身上无非一句人不风流枉少年罢了。处处受人摆布辖制的软弱,哪怕对方是亲生父母,才叫笑柄!
      薛凤来语态薄凉,极尽嘲讽之能事,“咱们二房几位老姨太太的出身也不过如此,沦为笑柄了么?果真,那也好,我这儿不算第一遭,薪火相传嚒。”
      君臣义父子亲,三岁小儿都知道的事儿。现在明公正道编排老子,翅膀硬了造反呐?宽己严人的二老爷口中小畜生不停,大耳光扇过去,却被薛凤来牢牢架住,二老爷顿时动弹不得。生养之恩娶何家女薛凤来就当报了,这一巴掌,为着死去的秀环他也决不能忍。
      毕竟拳怕少壮,薛凤来没怎么使劲儿,只轻轻一扬,二老爷色厉内荏,直挺挺后退数步,又被二太太连推带搡,跌坐在地。
      “你疯了?”欺软怕硬的二老爷再不敢对强势归来的儿子发威,转而对二太太咆哮。
      “你才疯了!瞧瞧你一辈子干的混蛋事儿,全让儿子学了去!造的什么孽呦。”二太太也不是一味撒泼胡搅,她歇过一轮已咂摸出味儿来,儿子不是当年的儿子了,简单粗暴硬来行不通。
      “凤来你听妈说,你父亲吃喝玩乐五毒俱全,这辈子也就这样儿,没指望了。”
      佟老太太顿时眼皮子突突直跳。反了反了,儿子反老子,太太反老爷,这都成什么事儿?
      “可你不一样。你在日本人那儿风生水起,何小姐有家世有背景,父亲是北平商会会长,比大老爷只强不差,将来可助你更上一步。你再看看这窑姐儿,她有什么?”这该死的狐狸精,二太太说到恨处,索性扯了鞋扬到夏菊眼前,夏菊一再退,二太太一再扬,“她什么也没有哇!咱远的不说,比比大房那俩兄弟,人家媳妇儿要钱有钱要学问有学问,同辈人,你的媳妇若被他俩比下去,你怎么出门见人?”
      人总是这样奇怪,对同一事物的评价因时而异。二太太背地里没少啐蕴华,活脱脱穆青梵第二,不,比穆青梵还难缠刁钻,活脱脱个手段凶残的盖世女魔头。现在却把她粉饰得金子打造一般。
      至少他们是自由结合!薛凤来心道。他汲汲名利,为的就是人在云端俯览众生呼风唤雨的痛快,怎么可能叫他束手就范乖乖任人操控。
      在上海,他与南本实隆暗中较劲儿,而上海始终是南本实隆经营多年的大本营,薛凤来想要后来居上,着实不易。倒不如平调回北平,这是他薛凤来的故土,人不生地也熟。他其实数天前早已回到北平,在东交民巷外赁了个小公馆,石大人胡同那个家,三过家门而不入,那是时至今日早不存什么母慈子孝的幻想。河本大作这个土肥原的二狗子,秉承用他防他的方针,极力撮合何家的婚事,无非是往他身边公然安插耳目,偏偏那对蠢夫愚妇逮着陷阱就往下跳。他不得已找回夏菊,有她在,他让这个耳目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舒坦。
      薛凤来站起身,懒懒地捋平西服下摆,“我没那闲工夫跟你们扯。总而言之一句话,要我娶何家女,就得顺带上夏菊,从今往后她就住我那院子里。”
      时机刚刚好,夏菊碎步上前,软腰肢款款一拜,“老太太、二太太、二老爷。”她脸上的五指印好似一款新型面纱漏下的影子,似有似无,眼中却不见多少狼狈,不经意间,还有抹独特的狠戾一闪而过。
      二太太目光像淬了毒。
      走着瞧,死一千次都不够的狐狸精,凤来能时时护着你?我能治你一次就能弄你第二次。
      想通过何家小姐控制薛凤来,他却找回个窑姐儿打擂台,鸣金开锣的第一场纯属试探性质,谁也没有痛下狠招,平分秋色而已。薛凤来对这个结果不得不说还挺满意,与中国人斗、与日本人斗、与家里人斗、与外人斗,好戏才刚开始嘛。路漫漫兮。
      他本已迈出门,忽又折返,“背着人的小动作仔细掂量掂量!”那一眼竟有虎狼之相,吓得屋内三人一时间默不作声。而他外边另有要事,车子早已备好,上车后这才发觉原本应在南京的冯四居然也在。
      “怎么回事?”薛凤来皱眉,这么快就回来,“没和那边碰上?”
      “碰是碰上了,一开始他们很热情,看得出确实有诚意和咱们谈。”冯四说。毕竟以薛凤来现在的职位,手中掌握着不少机密,一旦投诚,价值不小。
      “属下在南京住了六天,刚开始一切都正常,几天过去后那边开始不接电话,见面更无从谈起,旅馆周围的尾巴一日比一日多。属下看情形不对,估摸事情要凉,趁夜逃了出来。”冯四看薛凤来脸色,越发小心,“兴许蓝衣社内部有人捣鬼,属下出城后并未着急离去……南京方面咱们的眼线还在,果然后来探听到是李文白极力反对,甚至还有分析报告呈到戴笠面前,力证咱们是假投诚,委实不可信。”
      狗拿耗子!薛凤来毫不隐藏眼中的杀意,而几乎与此同时,他想到秀环那张娇艳的脸。看秀珍的面子,这一次他捏鼻子……忍了!
      究竟是办大事的人,杀人不眨眼的心肠,不计一城一池的格局,薛凤来转眼风过无痕,依旧那把薄凉的微笑,“不打紧。这区区上校衔的主任之位我还没放在眼里,不要也罢。”谈判么,打得越凶筹码越大,等他再给日本人办成几件大事,下次南京来求,他的开价自然水涨船高。权利是终点,通往终点的道路千千万万,他还是那句话,日本人、南京谁都能谈,价高者得。

  • 作者有话要说:  能从开头看到这里的朋友想来是真心喜欢民国体裁的,多多留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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