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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暗暗讽口舌生事,夜出行再引不满(2) ...

  •   端午期间,上海附近陬边一连三天都有龙舟比赛,锣鼓喧天,昼夜不息。老董昨晚跑去观赛,他下了注,自然比别个儿更上心,玩乐一宿天亮才躺下,迷迷糊糊些许时间,就被电话吵醒。他姐夫李源朝语气不善,“醒了没?”
      老董不敢说实话,“醒了醒了,早醒了。怎么了?”
      “你还敢问?咱们克扣工人的事见了报了。”
      老董还当什么事儿,“嗨,不是已经见过报了么,雷声大雨点小,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
      “这次不一样,工会的人出面猛烈抨击,东家火大了,叫我们过去问话。”
      老董一哆嗦顿时酒醒了大半,赶忙前往李源朝家里。他姐夫说:“我听说东家将自家的两件藏品通过使馆捐给了英国的什么博物馆,英国人因此称她是文化友好人士,一力出面力保,日本流氓也不敢再来。别看她小小年纪,手段耍得老道哇。”因此叮嘱他:“也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等会儿见了面,你别说话,一切由我来。”两人定下策略,赶往薛公馆,报上来意。管家直接领上二楼书房,进门就见邵秘书和小秘书黄事忠站在书桌前,蕴华翻看文件,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李源朝上前一步,“东家,您找我?”
      蕴华并不着急理他。她似乎极投入,一直将厚厚的文件看完才发觉来人,淡淡地说道:“李经理来了。”又将人凉在一边,抽出本厚厚的账册,一页页看起来。
      屋子里落针可闻,忽然几声咔嚓咔嚓声来回作响,李源朝暗暗看向邵秘书,随他一个眼神望去,只见壁炉那面整幅墙上高悬铠甲,银铁寒光,左执剑右举刀,威风凛凛。更吓人的是旁边沙发上原来竟坐着个长衫男人,来回拨动机括,擦拭手里的枪。薛公馆房间众多,这书房李源朝也是第一次来,见状不由得大吃一惊。
      蕴华也被那声响弄得好不烦躁,丢开笔,“大少爷,大清早地来我书房捣乱,没见我有正经事么?”
      原来是薛大少爷,那个外界闻名的王牌悍将!李源朝和老董大气不敢乱出一口,薛大少爷站起身来,语态懒懒,“大少奶奶心里拱火拿我出气,我也不敢分辨,这就走,行了吧?”指着李源朝说:“是药厂的李经理?来来,随我来,咱俩随便聊聊。”
      李源朝心里惧怕,只得跟着薛希来换了个房间。薛大少爷倒是和悦,还在替大少奶奶圆场,“一大清早又是报纸又是电话,那些记者的提问刁钻烦人,工会也出面干涉,眼看事情要闹大。妇道人家么心里搁不住事儿,李经理别见怪。”
      “不能不能,都是我们没处理好,让东家心烦了。”
      “要说好,怎么才算好?那些工人我是知道的,给他三块他就想五块,等给了他五块他又叫七块,总之人心不足。所以闹出这等事来,不能全怪你们。”
      李源朝见薛希来没有任何雷霆之色,相反还有几分替他们开脱的意思,稍稍放心, “大少爷深谙世事,更叫我们惭愧了。”
      夫妇两人说好了一个白脸一个红脸。薛希来指着沙发叫李源朝坐,“我这些年尽在军队里,不太管家里生意上的事,但世事么,无外乎如此。”他外冷内热,本就有宽厚豁达的一面,无需过多演绎。李源朝从未跟他打过交道,初次见面没想到是和颜悦色,竟没防备,两人你有心我有意,渐渐的竟达成共识,都是工人们使坏难缠!
      那头红脸的蕴华发作起来,“我之前是不是反复交代你,安抚好工人、安抚好工人?你嘴上应得轻巧,背地里什么勾当?工会的人又是登报又是抗议,诺,还放言到咱们家门口游行抗议,我们生意人家,脸面还要不要了?”李源朝被大少爷支走了,剩下一个老董,独自面对着蕴华的怒气。她一身月白蝉翼纱旗袍,来回踱步时像一团云朵,从东往西飘忽无声,老董更觉得那是一团火,四周温度蹭蹭蹭往上窜。
      他热汗连连,再三给邵秘书和黄秘书求救,邵秘书因此缓缓说道:“大少奶奶,这事儿我估计是哪个工人贪心不足,背地里偷偷造谣,为的是日后向东家狮子大张口。要说老董和李经理有什么勾当,不太可能,每个月的账目明明白白的摆那儿呢。”
      老董忙说:“对对,账目清楚,东家您是知道的。”
      “那么你说,是谁在背后给我拆台?”蕴华停住脚,冷冷地问。就听邵秘书回答:“这一时半会儿追查起来也不容易,眼下还是赶紧想折把新闻界的风波平息过去要紧。”
      蕴华显然也认同轻重缓急,只是仍在气头上,“上次我已平息过一次,一而再再而三,我已技穷了,你们谁有办法就说说吧!”
      邵秘书、黄秘书和老董面面相觑。邵秘书既帮老董开脱,索性好人做到底,“我倒有个主意。”蕴华示意他说下去。老董就见邵秘书望了自己一眼,似乎大有深意,心里正纳闷呢,就听他说:“找个替死鬼,只管让外界把气都撒够了,众人都翻过这篇,咱们再一五一十查明白。”
      老董一下子就明白,敢情那个替死鬼是自己呐!对外承认就是他克扣工人,将他开除,那么往后只能靠他姐夫择机将他捞回来……等等,说起他姐夫,那也是个狠得下心舍了孩子套狼的人物,何况自家还不是他孩子!弃卒保车的事分分钟他干得出来!没准儿此刻就在隔壁盘算着怎么舍了自家保全他自己呢。
      老董吓出浑身哆嗦,连怨带恨望向邵秘书,阿拉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侬老王八龟儿做什么坑唔?蕴华没说话,又开始在屋里踱步,似乎权衡着,忽然就停下说:“是个好主意。”又一想,
      “人选上是个难题。”邵秘书说:“确实是个为难的活计,谁愿意呢?”
      嚡里个拎伐清的愿意!老董心里狂喊,他恨不得当个鸵鸟,脑袋埋进地缝里,叫蕴华和邵秘书永远想不起有这么号人才好。可这不可能,奸猾鬼李源朝被支走了,剩他一个落进蕴华的包围圈里,是生是死,引线全攥在这位少奶奶手上,几起几纵,叫他只有乖乖上套的份儿。
      忽然黄秘书神来一句,“厂里的人不好挑,不若从外边找个人回来?北平年字号药房的许二掌柜这几天不是正好在上海?”
      蕴华佯惊道:“他来向我汇报工作的,就算能力强,怎么就能把主意打到他身上,不成不成。”
      邵秘书笑道:“其实……也不是不可以。老许北平人,了却东家眼前事,两袖一挥回北平,什么都不妨碍。”
      蕴华还在犹豫,老董却已迫不及待,形势很分明,这个替死鬼姓许的不当就落到他老董头上,出门前李源朝叮嘱他别瞎拿主意的话早扔到爪哇国去了,“东家,我看许掌柜可以,无缘无故让他来顶缸是委屈些,但能替东家应付眼前紧要事也是功德一件呀。”
      得,果然上钩了。蕴华对着邵、黄二人轻轻一笑,转身仍是头疼模样,“……也只好这样,事到如今,走一步看一步吧。”掀铃叫人传话,“请许二掌柜过来,我有事对他讲。”不多时一个理平头着长衫的中年男人被请进来。
      听邵秘书说明情况后,许掌柜表示:“二小姐吩咐,按理不该推辞,哪怕站在风口浪尖我也不含糊。只是我初来乍到,工人、厂房什么情况我两眼一抹黑,到时候记者围住我,一个不妨说错话,我本身没什么,就怕弄巧成拙更耽误了二小姐的事。”
      黄秘书笑道:“许二掌柜糊涂了不是?你给京年药厂解燃眉之急,老董和李经理能不支应你?你把他们想得也忒不懂人情世故了。”老董忙应和:“对对,东家放心,许掌柜也别愁,等进了厂,只要有事,我们无不照应的。”
      蕴华闹这么大阵仗,远兜远转,无非是要安插自己人进厂,又怕李源朝和老董从中作梗,非得叫他们心甘情愿上当方可。现在好了,等了就是老董这句话!当下功德圆满,皆大欢喜。
      许掌柜落后几步,等人走远了,给蕴华深深作揖,“那老鸨惯爱漫天要价,一切就拜托二小姐。”
      蕴华笑道放心,“多年前我曾许诺助羽衣脱离那处,总算能实现了。许掌柜托我的事一定办到,一个月后人到上海,我亲自去接。”
      等李源朝从大少爷薛希来处告辞,就见他小舅子领着个相貌普通满口京话的男人也跟着出来。他一肚子疑问,只是当着许掌柜的面他不好多问,想着等无人时再问个水落石出。结果事赶事,当天虞美人的经纪人打来电话,说自下月始不再替京年药厂拍摄海报广告。
      一向合作得好好的,怎么翻脸就变卦呢?李源朝只得亲自找上门,却见不到本尊,一律被经纪人挡在门外。无奈之下他只好上报,蕴华说:“你再诚意些,但若最后实在不行,也就算了。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
      李源朝的利益,明面上的台面下的时刻与京年药厂紧密挂钩,失去虞美人这张活广告他比谁都紧张,“东家兴许不知道,那一位是上海滩的当红炸子鸡,外边多少药厂等着请她呢。以她的名气,给谁代言谁大卖,到时候一里一外的,咱们损失可不少。”
      蕴华说:“镇定些,没那么夸张。当初咱们厂没名气,需得她的广告,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京年已在各大药房、医院站稳脚跟,等闲掀不起什么大浪来。这样,你去周氏电影公司请一位赵茹嘉小姐替我们做广告,她是我的老同学,定会给你这个面子。”
      李源朝脑子里迅速筛了一遍,奇道:“上海滩并未有哪位当红影星姓赵啊?”
      “当然没有。她才回国不久,还是个新人。但我敢打包票要不了多久,她就是名动全国的大明星,届时你会为今日能请到她自觉十二分荣幸。”
      蕴华的自信笃定在李源朝看来完全像赌徒压大小,输赢全凭运气。这些富家公子小姐们一向志得意满惯了,哪里知道世道行市?虞美人红了这些年,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小新人轻易能赶超的吗?
      他存了心要看她笑话,一面私下里与虞美人的经纪人勾兑,三心两意的日子过的最快,眨眼两个月过去,周氏电影公司的新片《献地图》在大光明电影院首映,当天就反响如潮,连映一个月,场场爆满,座无虚席。而影片的女主角,海外归来集美貌和涵养于一身的赵茹嘉小姐一炮冲天,成为上海滩最炙手可热的女明星。相传请她赏脸赴约的人能绕南京路三匝。然而佳人只此一位,仰慕者多如过江之鲫,相思无解时,前些天还冷冷清清无人看好的广告海报成了香馍馍。京年药厂那些贴着赵茹嘉头像的药膏不单单是去痛止痒的功效了,还是解药,相思病的解药。全城哄抢。连带之前投资周氏影业的回报,蕴华这一把赚的盘满钵满。
      自信满满的人最易落井,一旦发现,围观的人格外踊跃,投石也格外勇敢。李源朝期待了几个月的格外非但没有实现,一切倒反全叫蕴华言中了!这位少奶奶开了天眼,能预知未来不成?
      而一直闷声不吭的老实人许掌柜居然有几板斧,外边的舆论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抹平,替死鬼的桥段非但没有上演,他不知何时却已在京年药厂站稳脚跟,下至工人、门房,上至财务、采购经理,无人不对他交口称赞。
      李源朝此时幡然醒悟,却晚了,他问老董:“那姓许的天天泡在厂房里,侬都干什么去了?”“实验室啊!”老董说:“不是你叫我盯紧了实验室,配方一旦确定第一时间……”李源朝已经不等他说完就破口大骂,“猪头三热昏!拧的侬算唔路道粗!好好的厂房拱手让给别拧啦!”
      蕴华以许二掌柜熟悉京年药厂为由留他下来,今后就分管车间生产,名为替老董分担。而新药的研制已到了最后关头,用蕴华的原话,“老董委实辛苦啦,专心负责好实验室,新药一旦成功上市,就是头功一件。”
      李源朝咬牙切齿,“侬瞧见了吧,这位少奶奶要分权呢!狗比倒灶,我倒要看看,姓许的单人匹马怎么跟我们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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