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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8、极工馋巧言善诱,惊早产闹宴一场(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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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产先兆出现,但羊水没破,蕴华只好先在医院的产房里躺着待产。她已经平复心情,攒足力气,而与她一墙之隔,那个亲自开车送她上医院、亲自抱她进病房的薛云来抽了魂似的不知所措,一遍遍在走廊里无头苍蝇般乱撞。
什么俊逸斯文都如煎焦的鸡蛋,糊成一团。
不时逮着个小护士就问里边的动静,小护士笑说:“这位先生,生孩子都有个过程,急也急不得。诺,就在前几天有个产妇嚎了四十八个小时才生下孩子,人家最后不也熬过了去么。”
薛云来抓了把头发,惨白惨白的俊脸露出个比哭还惨的笑说知道,“她怎么样了,叫不叫疼?”
“好着呢,就没见过比您太太更坚强的了,一声不吭,咬牙硬忍着。”
他就知道,再大的疼痛她也不会叫出来,而就算她叫痛,他也没法儿替她分担分毫。他有点儿茫然,不经意间瞥见角落里的婉华,柔柔弱弱的身姿,一模一样的面孔,却是截然相反的神韵。
几乎同时,婉华也在惝恍地回望着他,心底有个东西訇然寸断。当小护士说您太太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穆青梵和薛鸿飞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怎么样了啊?”
相比于痴痴傻傻的薛云来和暮暮沉沉的婉华,馨来夫妇倒还正常些,就由馨来说了:“见红了,但羊水没破,还在里边,好在医生说,心跳血压各方都正常,您先坐下慢慢等吧。”
比预产期提前了小一个月,这是早产呐,也不知道大人孩子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有些人实在恶毒,偏偏挑她不在家的时候挑事儿,穆青梵心里又恨又急自然坐不住,好半天才想起来叫薛云来给薛希来拍电报。
薛云来还想守在外边,被穆青梵一脚踹过去,“还不快去!”
哒哒哒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的尽头,产房外恢复了宁静。八月粘稠的风,凝聚起四九城内外大小水系的水蒸气,楼道里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婉华推开窗子,迷惘着,前方桦树林的尽头仿佛就是她与薛云来在纽约布鲁克林区的家。
那一区叫City of Trees,另有人叫它 City of Churches。每日黄昏时分,晚霞满天,她挽着他的臂膀,漫步在绿荫成林的白桦林间,绕过天主教堂,回到庙会一般人声鼎沸的Bay Street,她买水果的功夫,他从鲜花店里捧出一把满天星装饰的粉玫瑰。
他们作诗作画,无所不谈。异国他乡,繁华如梦,只有他和她相依相伴。
他却从不提北平的人和事,就像忘了自己的出身来历,她偶尔提到蕴华,他也总紧抿着嘴。
后来她怀孕了,他小心翼翼地看护着她,天高云阔的时候,慢悠悠地走在本森赫南边的步行长廊,海鸟穿梭,景物如画,远处浩瀚的大西洋淘澄了天空的蓝,纯净得不可思议,一如他眼里的深意。
往事如锦如画,还能回得去么?
她呆呆地走在不知哪里的道路上,行尸走肉一般。真相有时候只隔着薄薄一层轻纱,轮廓早就若隐若现,先知先觉的人,或许早就窥探得究竟,而她,却无力揭开这层纱。
糊涂的人,骗自己易,骗他人难;清醒的人,骗他人易,骗自己难。
她都糊涂了,她究竟是怎样的人,她骗得过谁?
“怎么样大小姐,亲眼所见了,总该信了吧?”
是夏菊。
婉华一个机灵回神,不知不觉居然已经走进楼下树丛里。丛林遮蔽光线,四周黢暗,只有知了还在不知疲倦地狂叫。
她似乎也被这黑暗感染,面目扭曲不似以往。
“早知道半座轩后边是那东西,我绝不会拉蕴华往那里去。你到底想怎么样?”
夏菊笑说:“不是你,怎么撇下那两个硬茬?不是那只死猫,怎么能把咱们大少奶奶惊得早产,你又怎么能看见咱们三少爷有多紧张你的亲妹妹?”
十指的指甲几乎嵌进皮肉,婉华几乎用尽毕生的力气抑制自己,徒劳的,耳畔唯有刺耳的尖啸,像各种声音冲撞耳膜,璟岳的,蕴华的,彦平的,又像成百上千的黑蚂蚁成群结队行动迅速地朝她涌来,她本能地想逃,却被抽干了力气,整个人定在那里瑟瑟发抖。
许久,她听见自己说:“从小一起长大,就算没有嫁给大哥,她也是我们的妹妹,何况还有大哥的托付,彦平照顾她理所当然。对,理所当然……”
“秃子头上的虱子大小姐视而不见,啧啧,也罢。不见兔子不撒鹰,我给大小姐看样东西,到时候……”夏菊冷笑了下,板上钉钉的铁证,看她还能嘴硬到几时?
当天夜里,蕴华剖腹产下了个六斤重的女孩儿,薛鸿飞夫妇欢喜异常,取名薛璟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