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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胡帅进京号房子,穆二小姐展运筹(1) ...

  •   楔子
      又是一年金秋如约而至,北平城还是那个六百年巍巍气象的北平城。虽然劫后余生,然而烽火中漂泊的春秋注定一去不复返,不禁叫人平添喟叹。
      大清早,繁华如西四牌楼一带,也仍是水夫三哥的天下。牌楼不远处的早点铺中,钧宁以一碗豆汁、两根炸油鬼儿慰贴过思乡的肚肠,这才慢腾腾地忆起北平的驼铃声大不如以往了。还有什么不同呢?八年过去,人事皆非,消失的又何止驼铃。不远处黄土飞扬,她托住腮帮子,依旧坐在尘土缭绕的早点铺里,洋洋思索。
      她的助手却等不及,几次三番提醒她,再不走,眼见六国饭店的新闻发布会就开始了。
      六国饭店是战火中的桃花岛,坐在里面,哪怕短短片刻,再狼狈的人多少也能找回些往日的仪态。譬如眼下这群记者,明明已经心急如焚,却仍耐住性子不去高声议论。
      “听说这次饰演女主人公的黛丽丝是旅美华裔,宛平事变之后便旅居美国,一住就是八年,昨日才抵达北平。这位黛小姐在美国也无甚么惊世作品,充其量仅是三流演员,究竟是什么让鼎鼎大名的周大导演特意请她加盟,还让赵茹嘉女士甘当绿叶?”
      同行们一听就知道问话的是刚入行的小朋友,看样子不过二十出头,可惜了十年前的盛况,他无法躬逢其会。
      “黛丽丝本名钧宁,十年前周导的《夜半梨香》风靡全国,她在其中饰演主角,可不是什么三流演员。”
      “原来如此。” 小同行恍然,在小本子上一阵腾云驾雾地速记。“那么此次的新片。。。。。。”话未说完,前面主席上两位女主演和周大导演已经依次入座,主持人上前一步宣布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他便收住话梢,静待周大导演讲话。
      他刚入行三个月,速记的火候不够,生怕周导长篇累牍自己记不过来,一时紧张,握笔的手不停发抖。结果周导发言很简单,“新剧《朱颜辞》剧本打磨将近四年,十几度修改,昨日才最终定稿。今日发布会之后正式开机,初步估计历时一年拍摄完成,首次采用双女主人公的模式,故事娓娓道来,诸位朋友要有耐心了。”
      记者们一阵窃窃私语,有人提问:“两个女主人公,不分主次么?”
      周导说:“一主一副,自然要分的。黛丽丝女士为主,赵女士为副。”
      又有人发言:“请问黛丽丝女士与赵女士,两位息影多年,此番是什么原因让两位重新出山加盟周大导演的新剧?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只见主席台上的钧宁与赵茹嘉闻言都不禁一怔。各擅胜场的两双美目同时沉静下来,旧时多风雨的感慨呼之欲出。两人都比一比手礼让对方,因为钧宁到底年长些,就由她出面说:“自然有特别的地方。”
      “是什么呢?”记者们锲而不舍,整个会场顿时寂静无声。
      “呵——”钧宁目光流转,那样起伏的一生,让她从追思中抽神而归的瞬间仍在恍惚,“她呀,聪慧果决,仁义宽宏。见过的人没有不喜欢的。周导说了,故事很长,诸位准备好了吗?”

      正文
      北京的冬日短,才不过六点多钟,已经黑透了。门上方的玻璃格子里透出两束琉璃黄的灯光,光影里有个人影,弓着身子。那是蕊香在给宣德铜炉里点上一支安息香。
      朦胧中可以看见次间屋里顺着墙面一排高高的书架子,密密麻麻的书。书的尽头,黄花梨木博古架上,紫檀匣子、粉彩八宝葫芦瓶,成化斗彩鸡缸杯,青花观音瓶,汝窑天青釉弦纹樽,铜胎珐琅独角兽,光影虚虚实实。直到隔断里面的稍间,两大盏落地灯映照着,才豁然明亮起来。
      珐琅自鸣钟响七下,鼓声从鼓楼始,向四九城一波一波蔓延开来。等到钟楼敲响钟声,蕊香上来劝:“大小姐,二小姐,定更时分了,该收了。”
      穆氏姊妹的母亲陈淑碧出身医药世家,极重养生,每日起卧、四季膳食皆有定律。常言,养生者,顺应四时。春生夏发秋收冬藏,人与万物无二。故冬日早卧,静心在前,而后入眠。
      她虽重养生,却在庚子事变和辛亥年间几次动荡混乱时小产,伤了根本,挣扎生下独子后常年羸弱。今岁入秋后,断断续续又咳嗽起来。
      母弱则女强。婉华和蕴华从小就懂事省心,父亲穆崇山往天津去时,家中琐事都由二人协助母亲料理,过问幼弟起居大小事,两人自家的学问功课饮食起居,更不让母亲操一点儿心。
      只因过些天要在唱诗班上表演四手联弹《蓝色多瑙河》,婉华和蕴华在上房吃完晚饭,又伺候了陈淑碧吃了药,匆忙赶回来加紧练习。
      现在蕊香上来劝,两人这就撩开手,听凭蕊香收拾琴谱。叶香端来热牛奶时,胡妈妈在屋外问:“大小姐、二小姐,歇下了吗?”
      叶香赶忙说:“姐姐快去开门。”
      “小丫头片子,偏你知道讨巧。”蕊香脚比嘴快,说话的功夫,胡妈妈已经进屋了。
      胡妈妈虽是家里的佣人,却是从老一辈儿起用上来的老人儿,一直在母亲跟前照料。俩姐妹对她尊敬有加,迎上前去,“这个时间,是妈妈那儿有什么事么?”
      胡妈妈说:“薛表少爷来了,正在太太房里呢。太太请两位小姐赶紧过去。”
      说薛表少爷,蕴华只道是姑姑穆青梵的大儿子薛希来。这位大表哥长自己九岁,三岁开蒙,师从名家,四岁即有人断言此子智异常童。薛家老太爷大喜,将其搬离后院,至此始在祖父、父亲膝下聆听教诲。只因薛老太爷乃晚清状元,后弃官从商,乃当时一大传奇。其座上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薛希来在此间长大,从小见识高远,肃穆寡言,令人敬畏。
      姑姑穆青梵还有一个二儿子薛云来,在家中行三。从小在外家走动惯了,又是春风和煦的做派,穆家佣人和他相熟亲近,只唤他“三少爷”。
      婉华和蕴华都穿着家常见客的袄群,上衣是月牙白斜襟圆摆的缎面袄子,金线包边,配着藕色梅花长褶群。颈上带着珐琅掐丝蜜蜡葫芦吊坠,斜襟的盘扣上还挂着一串五色珍珠链子——这是南边时兴的穿戴。时下的年轻小姐,闺阁中多上衣下裙,略西式的交际场合才穿洋装。胡妈妈看没什么不妥,只催叶香、蕊香把小姐的鹿皮长靴和毛领斗篷拿来,“廊上冷,小心冻。”
      一行人沿着抄手游廊往上房走去。路上蕴华特意留心,前院全亮着,东、西跨院也有星星点点的灯光。悄悄扯了扯胡妈妈,两人落下几步,“什么事,把周姨娘也惊动了吗?”
      胡妈妈看一眼前方,蕴华知其意,唯恐婉华听见了害怕,又停了停,与婉华更拉开一段距离。
      “才刚表少爷报信,胡帅的军队打了胜仗,已经过了杨村和北仓,没几天就要进城了。”
      “我知道了。”蕴华将身体拢在斗篷里,抬眼望了望月色,叫来叶香。

      时下北京有三阀,军阀、水阀和粪阀。尤其以军阀为恶中之恶,北京城中人人谈兵色变。
      时值军阀混战,奉军、直军、皖军,一方把另一方揍垮,便要进军北京城。先头部队找个敞亮体面的地方设立司令部,然后在大街小巷张贴安民告示,语气肃杀,什么扰乱民居者就地正法,散布流言者就地正法,扰乱金融和社会秩序者就地正法,趁乱抢劫者就地正法,不一而足。看似纪律严明,保一方平安,道貌岸然而已。
      前些年某大帅入主北京,大帅驰节西城某王府。穆崇山带着一家人往延庆暂避,一个月后回来,家里一片狼藉。丢失的现银、古玩、米粮,山珍、药材及至库房小楼里屯放的金银器皿、皮货毛料、布匹绸缎、大件家私,小件摆设,足足统计了十来天才平帐。若论母亲和她们姐妹的小巧可爱的首饰,损失者更不计其数。
      像她们这样的富裕人家,损失些财物也就罢了,只当破财消灾,好歹没闹出人命来。不少小门小户才真是人财两空。
      军队进城,营房官舍尚未准备妥当,军需官便拿着写好的条儿,有的干脆拿粉笔,找到合适的房子,贴上条子或是直接写上“某某旅某某团”,这就被选中做长官办公室,此所谓号房子。等大军进城的那天,一窝蜂似的涌进了标了字的所在。
      师长、旅长分配在大户人家,占据少奶奶的绣房、闺阁小姐的阁楼或是老爷少爷的书房。碰上讲理些的,尚且不会乱翻捡,只是这样的少见。更多的见什么拿什么,只要搬得动。少奶奶们、小姐们,还有年幼的小儿,大凡能走的,早就往外躲一躲——就怕被惦记上,毕竟有过正经人家的小姐被抢了当姨太太的先例。只留下老妈子、老头子看守门户。
      小兵们住在小户人家,先是为了洗臭脚,不论洗脸盆、洗脚盆、洗菜盆,先弄一盆水洗脸洗脚再说。洗好了,找吃的喝的,有现成儿的吃现成儿,没有,自己动手去厨房搜寻,把厨房弄的乱七八糟杯盘狼藉。这便进入第三道程序,满屋子里开箱寻宝。现钱就不论了,大凡能往身上揣的,无一放过。如此一天下来,就能把别人家糟蹋得惨不忍睹。
      门房上的老张就说,有个军官老爷住进家里,临走时异想天开,换上了父亲的呢马褂礼服、狐脚皮袄、水貂三块瓦帽子。因父亲的裤子和便鞋不合适尺寸,他一不甘心,在军裤外套一条绸缎裤子,尺寸搭配全不管了,大模大样离开。唯恐天下人不知道他干了顺手牵羊的勾当。
      这样的乱事,陈淑碧回来后严嘱家仆不许告诉她们姊妹,毕竟年幼。蕴华却当着穆崇山的面儿要求听。“国运艰难,世道险恶,岂容我等年幼无知?”穆崇山赞其侠胆,将在后院开辟两个地窖的具体位置也告诉了她。
      她与婉华是双生姊妹,虽比婉华晚出生两个小时,因自幼结实,不常生病,是三个孩子中最让父母省心的一个。现下她微微蹙眉,月色下迎风踏步,英气飞扬的脸庞在白月光和黑影间穿梭隐现,两下里已有了个盘算章程。

      陈淑碧的院落有北房七间,五正两耳。五间正房打通,只用垂花月亮落地罩隔开,分别做正厅、卧房和内书房。管家、婆子们来上房听差时,便把落地罩的垂帘掀起,陈淑碧坐在书房理事。屋子烧着足足的银炭,从早到晚从不间断。蕴华不耐热,进屋脱下斗篷,就见她大表兄薛希来坐在母亲身侧。一身兔毛领的灰色缎面竹纹长褂穿在身上,衬得他体貌丰伟,英气与持重恰到好处。
      母亲的另一侧是二表兄薛云来,长眉而秀目的读书人,顾盼烨然。
      堂屋里,婉华的奶妈王氏、蕴华的奶妈、胡妈妈、大管家、茯苓、芡实等人站满一地,周姨娘则坐在陈淑碧的斜对面。——太太坐着,姨太太就该站在一旁伺候,妾为女者立,这等自觉周姨娘也是有的,只是当穆崇山在场的时候。
      陈淑碧笑说:“蕴华来了。”
      药气与果香夹杂的内书房,她靠着攒金丝迎枕坐在罗汉塌上,腿上盖着开司米毯子还挪出一角搭在身边的婉华腿上,面带病容,声若悬丝。
      蕴华往管家对面的玫瑰椅上坐定,对两位表兄点头微笑。
      薛希来说:“张宗昌部攻占滦州,截断了榆关直军的退路和榆关到天津之间的交通线,直军溃退。而后奉军占领了榆关和秦皇岛,直军主力被消灭殆尽。同时,冯军先后攻占了杨村和北仓,截断了直军的北援力量,直军统帅率残部由塘沽港登舰南逃。家里在昌平的酱园掌柜连夜送来消息,胡帅的大部人马已经逼近通州,势必从东边进城,先头部队就是明晚或后日凌晨的事。”
      “如今城里有些人家已经得到消息,正连夜收拾明早出城暂避。今晚城防队也出动了,通宵盘查可疑人等。我们早早收拾妥当,明日早些出发,只怕人一多城门有变动。”
      “舅妈不用惊慌,父亲和母亲知道舅舅往天津去了,命我兄弟二人过来帮忙料理,务必让舅妈和两位妹妹、济华在明早城门打开时出城去。舅舅回来之前,我和彦平一直在府上叨扰。”
      他说叨扰,意思不过是说,舅舅没平安回来前,他们兄弟二人会一直坐镇家中。家里不至于没个成年男性支撑,一团瞎乱。他这么一说,果然婉华松了口气,扑哧笑道:“蕴华这下有得头疼了。”
      蕴华和薛云来自幼就是冤家。小时为了玩乐,常常各不相让,长大了开始做学问,也经常为了一句话争得脸红耳赤。
      蕴华大方摆摆手,“三哥是过来帮忙的,我感激的很,再不敢起争执。”
      “这就对了哈。”薛云来抚掌笑道,“听说你最近颇为懂事明理,我不信,今日一看,真是士别三日。”
      他们表兄妹从小就一块玩耍,嬉闹惯了,这样的情形,一年之中不知要见多少次,早已不奇怪了。
      只是眼下这兵荒马乱,让陈淑碧想起庚子国难时,也是一样的连夜得到消息,一样的仓皇出城。烧杀抢掠,纵火焚烧,一路上见了不少。
      陈淑碧忍住咳嗽吩咐,“石管家,你派个人去邮局看看还能否拍电报。如果能,往天津两个工厂都去一份,看看老爷是否平安,再告诉他我带着孩子们出城去了。”
      “告诉爸爸,我们去丰台的坟少爷那儿住几天。”说话的是蕴华。穆府诗礼人家,自老太爷做过两任驻洋公使后,再无人出仕,但规矩一直传承。大凡长辈说话,晚辈不许插嘴。如今事情急,陈淑碧也不计较了,摆摆手,“对。冯军从大兴来,通州是奉军,我们只能去丰台。告诉老爷,两位表少爷和我们一起,好歹叫他不必太担心。若不能拍电报,明早邮局一开门再去。”
      薛希来此时方说:“我母亲一得到信儿就派人给舅舅发过电报了。”
      “你们家那边人多不省心,都赖你母亲操持,还为我们想得周到,难为了她。”
      “妈妈别这么说,姑妈和表哥都是自家人。”婉华见妈妈咳得厉害,开抽屉找出镇咳丸和参片,蕴华倒水。胡妈妈见状也上前来,拿了陈淑碧内方子自制的止咳嗅膏,却被周姨娘接过来,亲自举给陈淑碧嗅。
      周姨娘未过三十,虽然是老太太婢女出身,为生育的缘故指给穆崇山当二房,但九年来未曾生养,所以仍与妙龄少女一般,山水沟壑一目明了,是个不算贬值的姨太太。她说:“太太,快别与两位表少爷客套了,赶紧分派收拾,出城要紧。”
      陈淑碧点点头,扶着罗汉榻上的小案几坐直,蕴华却按住她的手。
      “婉华,妈妈病着,还是我们俩来料理吧。”
      “我也这么想。”婉华说,“胡妈妈,烦你开了西耳房,我们大家到那里去料理。妈妈,您且歪着歇息会儿,一会儿我让茯苓、芡实收拾你的衣帽首饰、药丸补品,最后我来过目。”
      陈淑碧体虚不耐累,这两年许多管家的事都放开手,交给周姨娘主理。收拾细软暂避战祸的事,两个孩子出面主持,她摇摇头,“我知你们有孝心,这是心疼妈,只是这件事你们办不来。”周姨娘已经自觉站起来,看样子是准备接过陈淑碧挂在腰上那一大串库房和账房的钥匙。“太太说得很是,两位小姐也才十一岁,天真烂漫的年纪,怎么主持得了几十号人的事情。”她笑说,“我受老爷委托给太太打下手,两年了,真是事事提着小心,好歹没出过什么岔子,也算对得住老爷与太太。今趟的事来得急,跟着去的人不必多,重在能干,留下看家的也要尽心,再有那些细软、老爷的那些心头爱,都必须考虑周全。不过太太放心,哪怕叫我一夜之间愁白了头发,我也得把事情办妥当了,不叫太太、小姐和小少爷受丁点委屈。”
      周姨娘一番话说得流畅顺滑,蕴华心头突突,将目光静静投向她身后的大落地钟,说:“这时候,年字号的掌柜们该在前院等妈妈当面示下了。才刚打完仗,正该急需药材安置伤兵,咱们家的药号如何行事,我一个天真浪漫的小姑娘不懂,还得姨娘拿主意。夜里寒凉,妈妈自然不能出面,还得辛苦姨娘,又是收拾家里,又是接见掌柜们。时间有限,叫姨娘受累了。”
      陈淑碧思索片刻,将钥匙串摘下来交给蕴华,转首对周姨娘说:“我实在精力有限,这些人精似的老掌柜们就交由你应付吧,总不能让小小年纪的蕴华出面。买卖上的事,她一个孩子确实也不懂。但有一点蕴华说得对,时间有限,你既然应付了外头的,家里边的这摊,就交给蕴华,不管好歹,先理出章程来,明早出城要紧。”
      周姨娘有些两难,管家两年小有所成,可惜一直偏安于内院,天津的工厂插不上手也罢了,毕竟时机未成熟。现在药号就在眼前,只要向前一步,她心里清楚,这一步她已经走了整整两年了。然而今夜走出这一步,就让那孩子有机会接触账房。不知什么时候起那孩子的眼中多了几分乌沉沉的颜色,让她心悸。机会与冒险两相权衡,周姨娘振奋精神,说:“给老爷、太太分忧不叫受累。寻常的细软也就罢了,雅晴轩的东西,出一点差错,就怕老爷回来不好交代。二小姐不如稍等片刻,等我见过老掌柜们,咱们一起料理雅晴轩?我好歹时常伺候老爷笔墨,雅晴轩的东西也算略知七八。”
      穆崇山祖上世代在清廷为官,老太爷曾担任过内阁大学士,父亲做过住洋公使,及至穆崇山一辈,只得他一个男丁和一个隔房的穆青梵,故累世家学积淀无不在穆崇山一人身上。他从小接触的不凡满腹经纶、学富五车之辈,又酷爱收藏字画、瓷器、古玉、古币以及孤本善本。久而久之,以其家学渊源,耳濡目染,见多识广,非精品不收,非孤品不藏,在北京琉璃厂和天津劝业场鼎鼎有名。
      而雅晴轩,正是他收藏藏品的地方,也是他的心血所在。所以周姨娘再怎么强调雅晴轩的重要,也非言过其实。
      “懂了。”蕴华已来到门下,漫不经心地抚触她袖口的金色包边,转身、扬眉笑道,“雅晴轩的事办好了是应当的,办砸了却不行。姨娘三番四次提醒我、与我共担过失的好意我得承情,如此,等我收拾了账房,在雅晴轩恭候姨娘!”
      不怕你来,就怕你不来。
      点漆似的眼眸中迸出一道意味深长的亮光,周姨娘来不及品味其中的含义,她人已经出门远去了。
      还是婉华笑吟吟过来说:“其实姨娘多虑了。月前蕴华对爸爸讲,雅晴轩的东西品类浩繁,为何不效仿十全老人的《石渠宝笈》做一本《琳琅录》,登记造册是一方面,记录品相、来历、典故,也算雅事。今番只消照册收拾东西,绝对丢不了。”
      “《琳琅录》?”周姨娘吃惊。
      “就是它了。”婉华还是笑。
      软绵绵的笑意是大家闺秀的得体温柔,自然没有进一步乘胜追击的奚落。这是双生姐妹最大的不同——同样是与生俱来的傲气,一个盛气天成,一个韬光逐薮。
      周姨娘很快想到自己长久营造的受宠局面——出入雅晴轩为老爷伺候笔墨,红袖添香之余,又怎么会不知道穆老爷新做了一本古玩手册?她必须补救适才不经意流露的惊讶,但婉华已经与茯苓、芡实等人簇拥陈淑碧往里间而去。一众人等很快散去,只留下周姨娘愣在原地,她的丫头
      玉坠上来唤她,“姨娘?”
      周姨娘听见里间传来的婉华的声音,她盯着黑夜,咬牙说:“先去花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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