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漆·玄壶》云冲默

37、和老熟人的铜锅涮肉

　　芮兆年摘了黑色口罩，深深吸了一口饭店里的香气，小圆脸上露出满足的笑。
　　“巴适得板！还是记忆里的味道！”
　　溪钟吸吸鼻子，笑道：“是串串不香，还是水煮鱼不香，就是更喜欢这边的铜锅涮肉？”
　　“各有各的妙噻！”
　　芮兆年也不和四年的室友客气，往对面的沙发上一坐，摘下黑色的画家帽，匆匆脱掉红色的羽绒服，坐等上菜开锅。
　　北方室内的暖气还有火锅热度满满，要是戴了眼镜进来，绝对得起雾，模模糊糊，啥都看不见。
　　服务员认识裴先生这位熟客，便确认了汤底儿，即刻送上清汤锅来。
　　“我还是蛮喜欢这个城市，除了冬天外面冷得很。”芮兆年伸出手，放在铜锅边上烤着，嘴里絮絮叨叨，“我回去跟我妈吹垮垮，就聊天嘛，她讲我是满口京片子，可我这撑死了是混血嘛。”
　　“您这腔调，那是满肚子南腔北调，走过的地方可比我多。”溪钟拿了菜单，“还是老样子的拼盘，豆皮儿，鱼豆腐，手剥笋？”
　　“对头。还有牛羊拼盘，和跷脚牛肉不一样得很，也都好吃得很！”
　　溪钟一愣，差点下意识地说“不要牛肉”。他抬头看看眼前笑嘻嘻的小圆脸，大眼睛，充满欢脱气息的眉毛，稍稍有些塌的鼻梁……哦，不是阿均，不是那个眉清目秀的小道长。
　　溪钟用力眨眨眼，“嗯，牛羊拼盘，再加一份蒜，一份葱花……”
　　“哎，我不要蒜，但也要葱花的！”芮兆年无可奈何地抢话道，“溪钟啊，几个月不见，都不记得我的喜好了？”
　　“嗯……最近常约的朋友，不是很喜欢。记错了，记错了。”溪钟挠挠头。
　　“又有新朋友了？行嘛！省得我还担心你自闭呢！”
　　的确，按着溪钟那闷脾气，能让他经常约的人少之又少，简直可以隐居深山与世隔绝了。还好还好，他还能和这个社会有所接触。
　　菜品上桌，依然是不粘盘的粉红色薄肉片，最好配清亮的汤，只是又多了五花八门的配料：绿油油的葱花，暗红色的辣椒，白花花的蒜，点了红色腐乳的麻酱，黛绿色的韭花儿……
　　芮兆年愉快地下了不少牛肉，一捞捞半碗，趁热蘸了麻酱小料，几乎是往嘴里嘬的，滋溜滋溜，肥美汁浓，嗬！满嘴的肉香与酱香，辣味激发着味蕾，唇齿都暖洋洋的，鼓着腮帮子嚼这筋道的肉，巴心不得！
　　“真真好恰！呼噜呼噜！拿重庆言子讲，‘不摆了，好吃惨！’”芮兆年大嚼特嚼，剥条手剥笋，偷眼看向对面那位慢慢腾腾下羊肉，心神不宁的溪钟。
　　溪钟盯着铜锅里漂浮起来的肉片，漫不经心地挑进碗里，搅拌了一忽儿，倒想起来那天——
　　“说实话，我吃过呷哺呷哺、海底捞、冷锅串串、鱼火锅，到今天的铜锅涮肉，每次陪着不同的人，每次都有些不同的体验。”傅均行笑着涮了块胡萝卜，“特别是和您一起，格外舒服。”
　　“谢谢您这么说，不过美食各有滋味，得仔细体会，都不要辜负的好。”
　　“各有滋味，却有偏爱啊。虽然道家是以万物为刍狗，但作为一个人，总是做不到绝对的公正。”
　　胡萝卜咕嘟咕嘟，漂到了溪钟面前。
　　“您这是请我吃菜呀！”
　　“那小鹿吃不吃呢？”
　　“要熟了我可就抢走啰！”溪钟开玩笑道。
　　傅均行顺势又下了不少木耳和冻豆腐，锅里顿时有料起来，纷纷顺着锅边儿往溪钟的方向转。
　　“还用抢的么？连锅带人，都是您的。”
　　“怎么还带人了？”溪钟失笑，戳了戳胡萝卜，觉得还有点硬，且先放放，“吃多少涮多少，涮了就吃，别浪费！”
　　“吃了这锅里的，咱就是一条道上的人了，谁也别嫌弃谁，当然也不会浪费。”
　　言者有心，听者也有意，目光交汇之时，隐隐冒出噼噼啪啪的小火花。
　　被火锅和莫名的幸福感充满，又被热气熏红脸的溪钟粲然一笑，忽而生起种……想要抱住对面那位被水汽环绕，容貌稍显柔和的小道长的冲动。
　　强烈的，想要接触的渴望却只能被压抑在心底。
　　他的确是喜欢阿均这个人的，无论是从哪种角度。

　　“恍儿糊稀的，你该不会恋爱了吧！”
　　被芮兆年的猜测吓了一跳的溪钟赶紧摇头摆手，差点碰翻料碗，“不，不，只是朋友……”
　　看见这略略宝气的反应，精明的芮兆年才不会顺着他的话呢。
　　“长得怎么样，也是艺术家？”
　　“兽医……好看。”溪钟摸摸脸，不由自主夸道。才不是艺术家，不过怹学动物医学的，出来后应该是会做兽医吧……
　　芮兆年一愣，惊讶之中略带玩味，“啊？兽医……医生也不错嘛，给猫猫狗狗治病，应该蛮可爱。”
　　可爱？才不是……某种程度上甚至有点流氓。
　　“他是男的啦，所以，我和他，应该只是朋友对吧？”
　　溪钟有些迫切地征求着对方的看法。
　　心底隐隐有些不安，生怕是自己想得太多，才想要个旁观者来帮自己看看。
　　“这可不一定……”芮兆年倒没下结论，摸摸鼻子，“我碰上过让我弯成蚊香的男人……”
　　“啊？”知道您是双，可蚊香是什么鬼啦！
　　“他啊，长得可好看了，可惜我不是他的菜，他都不理会我的深情告白，桃花眼攻气十足，还说什么良缘天定，事在人为，万事随缘啊……”
　　这套熟悉的说辞，神神叨叨的模样……
　　“你，你，他，该不会是……”溪钟张口结舌，有种奇异的预感，或者说是不安。
　　“这可是我一直珍藏到现在的。”芮兆年颇为遗憾地叹口气，放下筷子，在手机的相册中点出一张星标图片。
　　藏蓝色的道袍，灰色的行李箱，小道士倏然回眸，那张比如今更加青涩稚嫩的面庞上嵌着一双深邃的眼睛，唇角的笑意清新而含蓄。
　　怦然心动。
　　情敌拔刀吧！
　　溪钟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哪怕对方是自己的室友，甚至是被拒绝过的。
　　居然，或者说，果然是傅均行让芮兆年弯成蚊香了！
　　傅均行是自己最最好的……朋友！
　　让自己找到灵感，获得新奇与平静的和谐存在，也是离开三两天便期待不已的，更是……
　　心中的悸动与牵挂。
　　“我，我不会，不会让给你的！” 他急匆匆地开口，却磕磕巴巴地说出一句没过脑子的话。
　　“哟，说出心里话了，果然不仅仅想做朋友！”芮兆年满脸写着“果然如此”。
　　“我……我，唉。他，他有天眼，能看到未来的，所以，所以他什么都知道才对。只不过……不肯说出来，影响气数。”
　　溪钟稍稍犹豫，到底是服了气，承认了自己的心思。
　　他的确是对傅均行有点特殊的心思，好像不止想一起吃喝玩乐，还想离得近一些，就像是戴葫芦时的感受，被搂肩膀，被抱住腰的触碰。就算是挣脱，却也只是怕被别人看到，禁不住别人惊讶的目光，而不是真的讨厌他——阿均的手滑溜溜，阿均的声音清透似水，阿均的眼眸充满温柔。大大咧咧的他，通常也是很靠谱的！
　　原本，他以为这是越了界的友情。
　　现在看来，分明是拥有的渴望，独有的奢侈，还有眷恋的情愫。
　　顿悟。
　　“这么玄学？那他都应该有心理准备了，真要喜欢，你更应该直接告白啊。”芮兆年习惯直球操作。
　　溪钟垂眸，把锅里熟了的菜品夹出来放在麻酱里搅拌。
　　“告白，告白失败就没有然后了……”
　　“他既然能看到很多东西，还拒绝了我，如果你俩是无疾而终的感情，早就该斩乱麻了嘛！慌个啥嘛！”
　　“他遵行万事随缘，他要是不同意，也不会多做什么的。”
　　芮兆年打个哈哈。
　　“我还真不信，真的落在自己头上的事，他能不去避灾祸。那知道未来又有个啥子用嘛！”
　　“可能……就像是挨雷劫才能飞升吧，只能是做足准备，不会去改变的。”
　　“那你怎么能不试试？反正随缘，该做朋友就还能做朋友的。而且，他对你怎么样？”
　　溪钟迟疑片刻。
　　对我怎么样？
　　不仅仅是很好，他还会说一些突然的，奇怪的话。
　　记忆如潮，突如其来。
　　原本没注意的，不能领会的，却在一瞬间被突然点通，醍醐灌顶。

　　“我会在和小鹿一起的时间里，接受一切的突如其来，也让自己和你一起，变得更好。这是……我的承诺。”
　　“回到现实之后，我依然在你身边。”
　　“不管啊，您把我当做兄弟铁瓷还是路人恋人，我都知道，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的，我一定会陪着你，渡过一切难关。”
　　“铁瓷，那可得约好一辈子不撒手哦。”
　　“没有不喜欢，只是……有些惊喜。”

　　认真的话语，关切的眼神，意味不明的、莫名其妙的。不止于朋友，其实傅均行也有着自己的心思啊。
　　溪钟并不是个笨人，只是纯粹惯了，又怕太过于揣度，闹笑话尴尬，仔细琢磨起来，也能回过味儿。
　　“他很好。”溪钟的反应有些木讷，呆滞的眼神好像机器人。
　　芮兆年捧腹憋笑。
　　“再不抓住他可别被人抢了，小学弟还是很有魅力的！”
　　溪钟有些委屈地扁扁嘴，“我该怎么办啊……兆年您当时是怎么说的？”
　　芮兆年咳嗽一声，揉了揉脸颊上的婴儿肥，笑容满面地模仿起当时追星似的神态动作。
　　“小帅哥，有兴趣谈恋爱么？没了。”
　　“啊？”
　　“他看了我一眼，就知道是我自荐，而不是要给他介绍人。唔，说不定他就是个弯的，才下意识这么想。”
　　溪钟摸摸鼻子，仔细回忆，倒没发现傅均行有任何移情别恋，或者透露出感情关系的征兆，最多最多就是师门是事情让他面露难色，搀着郭帅是出于室友情谊，就连他们学妹凑过来，他都往郭帅身上推。
　　可万一是自己自作多情……岂不是尴尬？
　　他忽而想到自己在火神庙求姻缘时说的话。
　　“他是我特别特别好的道长朋友，我不想因为姻缘……和阿均做不成朋友。”
　　他真的是一直把傅均行当做了朋友。
　　溪钟有些懊恼地扶住额头。
　　“兆年……其实感情和性别应该没有直接关系。就像是，我喜欢的……是独特的阿均。他尊重我，会为他的唐突道歉，会努力尝试豆汁儿，也会带我体验新鲜的东西，让彼此都感到不一样。有他的时候我也可以感到放松，他傻里傻气又莽莽撞撞，关键时刻也靠得住……还特别有趣，他会吸引猫，有一种神圣的光环！”说到这，溪钟的脸上忽而浮现出微笑，眼睛里也闪烁着芮兆年从未见过的光，“他真的是很好的人，值得我分一半的心神，去喜欢去牵挂的人……”
　　芮兆年撇嘴，“唔，你对我没有这种感觉？”
　　“兆年的话，也会有点关心，也会有畅所欲言的喜悦，但并不会有更多的想法，更多是在漆艺方面的探讨……啊，说到这，我这回确实想给您看样东西！”
　　芮兆年赶紧打断溪钟的施法。转移话题？急个锤子嘛！可不能这么轻轻松松把八卦放过！
　　“哎，咱们不急，逐个来撒！从前我就发现你在感情问题上，理论一点就通，实践可是十足十的榆木脑袋啊！”
　　溪钟叹口气，往嘴里送片肉，慢吞吞咽下去，神情坚定，却稍有些落寞，“我会找机会告诉阿均我的回复。但是怹最近很忙的样子，我不好去打扰。”
　　“应该是快期末考试了吧。”
　　溪钟恍然，有些遗憾道：“那我……还是不要给怹添堵了。”
　　“哪是添堵，是关心和支持嘛！多少发个消息问候，或者去古玩店时，亲自去问候问候嘛，不就在农大边上？”
　　母亲说年前会回，抽空得再去拾掇拾掇。这……倒是个去拜访好机会，好理由！
　　溪钟眼前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