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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冬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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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里有时终须有,傅均行无辜的小眼神看向板着脸的二师兄。
和大师兄韩铎韩鑫泽起名的规律一样,二师兄叫廖杨,字森炀,应五行拆字而成,是个影视特效工程师。
他留个小平头,长脸瘦削,三十多岁,戴副黑框眼镜,平日里就冷森森的,面无表情,和僵尸没差,大概是个人形空调——夏天来多好!大冬天的,简直要把人冻成冰块。
两个人站在两栋楼间的夹缝里,也算是个僻静的地方。
“二师兄啊,我一月要期末考,我之前不是顺应天命随红鸾了嘛,已经……很努力了……”
傅均行嘟着嘴,委委屈屈。
“命和气运要紧。”廖森炀稍稍侧过头,极其低沉的声音让人有些微不适。
唉,作为天命之子身负重任,但是自己这个懒人并不想承担天命啊。
傅均行摸摸下巴,“那二师兄,您这回要待多久呀?”
“事已了结。待到你背下来为止。”
傅均行瞬间石化。
“龙章凤篆,玉简金书,三洞通达,斋醮遂成。四个月。”
“那,师兄,咱们打个商量。十二月的话呢,除了学习和功课,给我至少两天假……”
“只有两天。”
冷冰冰的话让傅均行禁不住吐槽道:“二师兄!您这比996还福报啊!人家多少还能有周末……”
“节约睡觉时间,闻鸡起舞。其余时间不干涉。”廖森炀扶扶眼镜,不容置疑。
傅均行叹口气,迫不得已似的摸摸额头。
“22号冬至我有点事,还有31号最后一天,至少跨年的时间留给我。”
“可。”
傅均行正想再撒个娇讨个饶,再余出一天,忽然就听通道那边传来熟悉的大嗓门。
“阿均!可找着你了!”
郭帅喜气洋洋,视线瞟去,被旁边一身黑的廖森炀冻得一激灵。
黑衣人!是酒厂的人吗!快放开我们阿均!交出你的APTX4869!
“郭帅,这是我二师兄。”看见郭帅的大小眼和“七上八下”的眉毛,就知道他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了,只好开腔介绍道。
“廖杨。”廖森炀稍微展现出成年人的礼节。
还没等廖森炀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这位大男孩无比阳光地叫了声“叔叔好!”
他顿时眼角抽搐。
“叫廖道长就好啦!”
嘿,这家伙居然能用“叔叔”克住二师兄?傅均行大有种幸灾乐祸的心态。
“哦,廖道长……我和阿均说个事儿,就一句话。”
廖森炀点头。
“学妹说上次视频反馈很好,想再和你聊聊,中午十二点,校友林不见不散,抓住机会哦!”
说完,郭帅拔腿就跑。
廖森炀盯着傅均行,“你倒有闲。”
“我只是特邀!是充场的打工仔!”傅均行扶额,“学妹是他的桃花,他居然这么迟钝……”
廖森炀无动于衷。
傅均行禁不住想开个玩笑缓解气氛,“廖叔叔,嘿嘿。”
“别皮!叫师兄!”
嚯,反应还挺大,这不是炸毛的猫儿嘛!
“师兄好,师兄妙,师兄呱呱叫!嘛,我还有事,那我……走啦?”傅均行慢慢挪着步子往来路方向蹭。
廖森炀一胳膊伸出去顶在墙上,直接来了个霸道总裁式壁咚。
幸好没被郭帅瞧见,不然免不了要被他当做是师门内斗,嗯,说不定,被当成是禁忌感情也有可能!
“等等,你去过哪?接触过什么?”
傅均行迷惑地抓抓头,“啊?师兄你多说几句话嘛!”
“与师父法器所出同源的气息。去考察时,那户人家也有……不过因为目的不在那,没仔细查。”
傅均行稍加思索,自己和白大姐的共通之处,大概就是溪钟。但想师父的法器都有了好几十年,还是在南方请人做的,应该和溪钟,和在北边立业的陈老爷子没太大关系。
“那可不知道了……不过我也认识漆匠师徒,可不比当年师父的老朋友手艺差!”
“城里竟然也有漆匠……”廖森炀收手,摸着下巴沉吟。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
“今晚六点,郊野公园,别想跑。”
傅均行苦着脸,连连称是。
溪钟的十二月倒没那么悲催。
漆黑的发刷在漆板上横刷,纵刷,来来往往地重复着,让漆液均匀地渗入漆层的缝隙,不至于过厚起褶,色彩浓重。
重复了数百遍来回后,溪钟这才松了口气,把漆板送到东边的阴房中,搓着手跑回主屋。
天凉了,也不好在外面做活。
他坐在床头,抱起师父送给他的白色搪瓷缸,热水暖手,也暖身。
还没变得凌厉如正月的风若有若无地扫过门帘,发出轻微的响动。
屋里还有一样作品等待着最后的推光。
白鹿的眼睛炯炯有神,映着画外的灯光与画内金黄;细碎的白色贝壳组成丝丝缕缕毛绒绒的模样,越看越发真实;它矫健的身姿几乎就要跃出画面,扑到主人身上玩闹。
金色的海洋熠熠生辉,茂密的银杏树叶像是被秋风吹拂着,浪潮涌动,渐变的金晕染开,飘洒着浓浓秋意。
树深时见鹿,溪午不闻钟。
但闻钟罄远,白鹿林中生。
溪钟抚摸着角落的“戊戌年赠傅均行以贺生辰,安康幸福,如意吉祥”,还有那端正的“溪钟”二字,唇边蕴了淡淡笑意。
用脱脂棉蘸取清亮的茶油在漆面上摩擦,将每个角落都均匀涂好,便可以撒些细目的推光粉,用手指带着粉末反复摩擦漆面,让漆的光泽尽数浮现。
过于光亮以至于刺眼的,反倒不是最好的作品。
漆本身是包容、厚重、浓郁的,漆匠每次只是薄薄地髹饰,也是在让它逐渐地显露出具有自身特色的温润光泽。推光的过程,便是抹去浮于表面的“贼光”,让漆器的光泽更原汁原味。
画面因为摩擦逐渐发热,与那双瘦而有力的手一同升温,就像是催发着漆的生机,让自然的存在更好地描摹自然,更真切地传递纯粹的诚挚。
数十分钟后,温润的光泽终于达到了让他满意的程度。
仿佛还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气息。
这是我迄今为止做的最称心意的作品,希望阿均会好好收藏。
冬至。
“传统说法中,冬至大如年,也是履长节,是个要给老师帮忙做家务的时节,也是该吃馄饨的时候。等办完事儿,给您个惊喜……阿均,您面色不好,这段时间很忙吧?”
“再忙,我也一定会抽出时间陪小鹿。人生苦短,良宵莫负!”
半个来月没见,傅均行居然就有种……得道高人马上就要飞升的气度了?
溪钟颇有些担心地给他递上热茶。
“没事儿没事儿,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傅均行不以为然,闷了几口茶,“那我们……先去老爷子家,然后吃馄饨?”
“当然先要包馄饨了。我们收拾完就去白大姐家,先和邻居们包出几大盘,端一大份的到师父家煮,咱们煮完吃就行了,白姐还会多煮些给胡同里的老人家和孩子们。”
果不其然是胡同里最热情的白大姐啊。
“对了,阿均会包馄饨吗?”
傅均行点头,“不就是把馅儿放进皮儿里,摁结实吗?”
溪钟愣了片刻,“白姐会擀饺子皮,王大叔能切方皮儿,看您能用哪种吧。不过……包馄饨包饺子的时候,您不要介意大家的关心……”
傅均行想想,包馄饨应该挺容易,至于大家关心无非是絮叨几句,有什么需要介意的?他也就笑嘻嘻地答应了。
“溪钟老师,我之前听说冬至应该吃饺子,怎么咱们这儿是吃馄饨?”
“老话讲,冬至馄饨夏至面。吃饺子,防止冻耳朵的那是立冬,冬至就是馄饨啦。如果您想问个明白,还真有个和道家有关的说法。”溪钟清清嗓子,娓娓道来,“冬至阴阳交替,该为元始天尊庆祝。而民间这种叫做‘馄饨’的食物和‘混沌’相近,形态也像是鸡卵,混沌一片,也就引申为开天辟地的意思了。其实早年间馄饨和饺子都没什么区别。哎,过年的时候,就是真的包饺子啦。”
说得上头,溪钟已然馋虫大动,咂么咂么嘴,每个动作表情都透露着心驰神往。
“要说馄饨,早些年,馄饨挑儿馄饨摊儿也是有的。如今北京比较有名的是馄饨侯,皮薄馅大汤也鲜。只是近年来,评价倒不那么高。毕竟年头久了,人变了,东西也变了,可不能一味地卖老字号的招牌。具体什么滋味,我只能说,还是白姐和的面、擀的皮儿、拌的馅儿,加了紫菜虾皮儿,煮出来更鲜!佐料里还有白姐自制的冬菜,外面难得买到……我特地和白姐说了,这次的馅儿一半是猪肉韭菜,一半是羊肉白菜的,您尽管吃羊肉白菜的,管饱!咱们这就走呗。”
斜对门的白春信和老王提前搬出来个长条桌放在院子正中央,桌子旁边拉出来个电暖气,正对着摆出来的几把椅子。两个不锈钢大盆里是拌好的红红的馅儿,案板上摆着两大团醒好的面和一些半成品的馄饨皮,白花花的面粉撒在篦帘上,已经整齐地立着几个元宝形的馄饨。
隔壁的李姐,陈姨也都过来帮忙,她们羽绒服外头还围个围裙,鼓鼓囊囊的,颇有些显得富态。
“哟,小裴来啦!”白春信喜出望外,“来来来,我们刚开始包!傅道长您也来啦!”
“王叔,白姐,李姐,陈姨!”溪钟按顺序问了好。
“贫道傅均行,也来试着帮帮忙。”傅均行正经地作揖道。
“这孩子恁的客气!”
“来坐来坐,边唠嗑边包馄饨!”
大家也都挺热情。
待二人入位,准备开工,几位邻里便开始侃些家长里短了。
“那谁,胡同口那家的女儿前段时间应该是嫁人了,对面还抬了花轿,忒贵气!人真是好福气喔!”
“唉,可不是么!我这闺女嫌这嫌那,都二十七八了……我还说,要不要考虑考虑咱们小裴!虽然年纪小点儿,但踏实顾家,不像前些日子相亲的那家小子,嘴上没把门儿的,瞎扯闲篇儿!”
被提到的溪钟无辜地抬抬眉毛,掌心里托着微微泛黄的方形馄饨皮儿,右手擓了大勺的肉馅放在皮儿稍短的一侧,用大拇指隔着皮儿向内里推推,掌心拢住馅儿翻个叠,指尖轻巧地把两侧的面皮绕着一贴,便形成了元宝形。
“小裴手艺好,又是名牌大学的,人聪明,还能干家务,亏不了姑娘家!小裴啊,有看上的对象没有?”
“还……还没呢。”溪钟小声说道。
“该自己留心了啊!这不也二十多了!正好这边儿挨着幼儿园学校的,没几步路,以后孩子上学都不用愁!咱这儿就是皇城根儿的学区房!”
“就是就是,现在这孩子怎么不着急呢?”
“别说小裴,傅道长虽然是道士,听说您也可以成家,以您这玉树临风的样貌还有智慧,应该也有好些姑娘喜欢!”
可不是?在学校总有人想勾搭他。好奇也好,想谈感情的可也大有人在!
傅均行故意摇摇头,“清心寡欲以证道,万事随缘不可求啊!”